第二十七章 巫醫珠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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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夜觀天象,發現近日北辰星側,有一小星,光芒日盛……“監天官若珈拱手肅立。

    豎目王帕倫克於白玉台上,凝視階下,握緊手中金色金杖,微微一頓。金杖上紋飾著頭戴五齒高冠、耳垂係三角形耳墜的人頭,隨著金杖的擺動,閃爍出詭異的璀璨。

    五十年前,豎目王帕倫克在聖天女的指引下,先是打敗墨琰王固鎧,盡取墨琰之地,又迅速征發大軍伐白瓏、黃瑤,與主將百芷、都瓏戰於若水,大敗百芷、都瓏後,連戰告捷,以吞國滅城之勢而推之。進而調動護國隊最精銳的數百名將士,將玉修者分而擊破。此後,乾闐玉珠山這座天然屏障已儼然收入囊中,大軍勢如破竹,一舉攻下青璧,最終攻陷赤璞大都赤珅,並斬殺逃亡的融琪大帝國柮瑜王於白玉河畔!

    豎目帝國這五十年間,橫征暴斂,動輒鼎鑊刀鋸,百姓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然而在豎目大軍鐵騎鎮壓之下,各地連綿的起義之火往往剛剛燃起便被掐滅!

    此刻,豎目王帕倫克斜瞥了一眼左側的大祭司恰帕斯,見其一臉的不屑,便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豎目族的神祗被供奉在他們的黃金大廟裏,那是他們最高的機密。隻有王、大祭司等,屈指可數的幾位豎目族身份高貴者方可進入,就連青銅樓宇頂端的那位也未曾進入過。如果不是五十年前,她在豎目帝國建國之初做出的莫大貢獻,如果不是幾十年來她一言不發,基本不參與朝政,如果不是她還掌握著琢璞大陸的諸多秘密,那麽是否繼續供養她,隻是在豎目王帕倫克的一念之間了。

    望著監天官若珈淡去的一點青色背影,豎目王帕倫克鷹隼一樣銳利的眼裏,慢慢流露出一絲異樣。數十年前,青銅樓宇頂端那位,忽然下達了一道旨意,居然招來一個玉修者充當監天宮,好在這隻是一個虛職,除此之外,那位也沒有在朝廷安插任何其他外族人,豎目王帕倫克礙於情麵,才勉強應予的。當下,並沒有把監天官若珈的話放在心上。大祭司恰帕斯皺了皺眉,輕哼了一聲。

    青銅樓宇頂端,鎏金的彩磚簇擁著懸山似的白玉大門,重簷六角高聳著造型繁複而華麗的鳳形紋飾。其下是巨大的青銅懸鈴,時而發出悠揚而深沉的”叮咚“之聲。厚重的門扇上,鑲著一對碗口大小的青銅門鈀,垂著門環。門扇中心位置,被琢出一個巨大的圓形圖樣,上邊裝飾著錯金雲紋。白玉大門兩側,各係著一藍一紅兩色絲絛,下邊各連一個小環。

    此刻,聖女璿貞手捧著一卷算冊,立於白玉門外,一陣清風拂過,藍色裙裾緊緊裹住她纖細的身體,她猶豫了片刻,方才深吸一口氣,拉動門旁的紅色絲絛。

    片刻之後,白玉大門轟然而開。

    璿貞輕輕提起裙裾,踏上青玉長階,迎麵是一道青銅影壁,四麵紋刻著繁複的回形紋路,中間一麵青白玉牆,無字無畫,如一片清澈的月光。若是細細去端詳,往往讓人心神迷亂。璿貞垂著頭,拜倒在影壁之前,雙手高高舉起,呈上算冊。

    裏邊似乎全無動靜,而璿貞卻緊張得額頭滲出汗滴來。忽如一陣微風拂過,她手上頓時一輕,再抬頭,算冊已無蹤跡。看來聖天女已經收下了算冊。璿貞這才輕輕噓了一口氣,又拜了幾拜,方才斂裳離去。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她上到聖殿,總感覺無端的恐懼,或者說是壓抑,她穩了穩心神,加快腳步走出玉門。方才邁出,白玉門便在身後轟隆隆緊緊閉上,這種看似無人,實則被監視的感覺,讓她毛骨悚然。

    一揮手,她招來停在旁邊的黑隼,這是帝國為聖女覲見聖天女特別配置的坐騎。她挑選的這隻黑隼,有著一個犬形頭顱,毛絨絨、圓溜溜的,煞是可愛。她摸了摸黑隼圓乎乎的腦袋,方才平靜下來,”走吧“待璿貞坐了上去,黑隼抖了抖翅膀,回旋而下。

    青銅樓宇,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鑄成,從下方的六層六角形塔樓往上,便隻用一根青銅大柱支撐,使得頂端的那一座樓宇,孤世獨立,猶如獨居雲間。由於沒有其他上去的方式,聖女們往往隻能依靠特別配置的坐騎方能覲見。

    此時,青銅樓宇的頂端,她那雪白的柔荑緊緊握著算冊,骨關節愈發顯得蒼白。四周隻有孤寂的風聲掠過,她伏在窗棱邊上,似乎有些乏力,眺望著遠方的眸子裏一片茫然,忽然,有一點亮光閃動,”難道,他回來了?“那早已沉寂多年似已枯槁的心,忽然有排山倒海的情緒襲來,她的肩膀一陣抖動,目光裏,讀不出是執念是冷靜還是癲狂!白色的長發,隨著她身軀的抖動,紛紛泄落下來,亂風獵獵鼓動那一襲銀色的長發,一滴淚消無聲息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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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裏,負責修築河渠的豎目兵營發生了一件怪事。一夜之間,十多名豎目士兵全部被毒蛇噬咬,中毒而亡。幾日之後才被發現。而修築河渠的平民,仿佛人間蒸發一般,全都不見了!

    此時,負責案件的武長篤髯,望著軍營內的慘狀,忍不住掩住口鼻,衝出帳內幹嘔了幾聲。整個工地沒有一絲打鬥的痕跡,士兵們橫七豎八滿麵烏黑地或伏或仰。而抓來的平民,一具屍體也未能發現。難道都被蛇蟲拖走了?武長篤髯狠狠地咒罵了幾句,開始頭痛,如此,這上報該如何寫?

    而此時,逆流河盡頭,高山之上。族長綠鬆,望著被珠兒他們帶回來的數百個拖家帶口的平民,目瞪口呆。爬了幾日山才到達山頂的他們,此刻衣衫襤褸,塵灰滿麵,每個人身上都血跡斑斑,顯然是被毆打所致。

    陳大嬸心有餘悸地緊緊拽著咬了一半的亢木(注一),帶著大家”撲通、撲通“拜倒在地:”族長,請救救我們吧!我們居住在這乾闐玉珠山腳,勤勤懇懇,這些年來,卻一直不得安生,時常被豎目兵抓去做苦力,如今,也不敢回去了!“

    望著跪倒的平民們,族長眼中升騰起深深的憐憫,他想了想,緩緩道:”我樹人一族,之前一直是處身世外的,當下,既然你們來了,這後山可容你們耕種生存。然而我琢璞大陸,多少受苦的百姓,老朽卻無能為力,“說到這裏,綠鬆族長似乎也有些無奈,更多的是悲憫,旋即,他激昂起來,”此番亂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族也當盡我所能!“

    此前桃姬的血淚之書,此時眼前流離失所受盡欺淩的淳樸百姓,一再觸動著綠鬆那堅忍的內心。

    目送銀杏引著眾人往後山而去,綠鬆才緩緩歎了口氣,回頭迎向修竹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年少的執著,有期盼與堅毅,更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苗!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綠鬆拍了拍修竹的肩膀:”好,我準許你與珠兒、子為下山。但你們切記,要保護好自己,而且暫時不要在帝都赤珅附近huó dòng,這邊重兵把守,更加危險!”

    他又轉向子為,掏出一對木牌,道:“這是雙生樹牌,你拿好它,等你師傅醒過來,我會傳訊予你。到時,我在這一片上施法,另外這片木牌便會發燙變色,你即刻趕回就是!”說罷,取出其中一塊遞給子為。

    (注一:《山海經》又東三十裏,曰浮戲之山。有木焉,葉狀如樗而赤實,名曰:亢木。食之不蠱。再往東三十裏,是座浮戲山。山中生長著一種樹木,葉子的形狀像臭椿樹葉而結紅色果實,名稱是:亢木。人吃了它可以驅蟲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