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蓬門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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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山腳下,便見不遠處一個樵夫放下柴擔歇腳,正是同村的蕭十八,見蕭秋寒趕著牛群下山,便滿臉戲弄之色,故意嚇唬他說:“裂瓜,你這牛的頭數不對啊,明明是二十頭,怎麽隻有十幾頭,剩下的牛去哪裏了?高大莊主非剝你的皮不可!”

    蕭秋寒知道蕭十八依然將自己當傻子取樂,便對蕭十八翻了一個白眼,故作癡傻地回答:“十八叔這麽好奇,自己問問這些牛不就知道了!”

    蕭十八頓時臉色黑的跟猛張飛一般,尼瑪自己要是能對牛說話,自己不就成畜生了?這是拐著彎罵自己啊!

    “咦!你小子什麽時候變伶俐了!”蕭十八心有不甘,詫異地嘟嚕了一句。

    此時本村的王寡婦正扭著水蛇腰,晃蕩著波濤洶湧的大胸脯子,提著茶簍從茶山上嫋娜走來,看著蕭十八吃癟的摸樣,沒好氣地抿嘴一笑說:“蕭禿子,你總是欺負一個傻子,真是缺德!遭報應了吧!”

    莫說在這窮山僻壤之地,女人普遍幹癟枯瘦毫無看點,王寡婦能保養得如此光鮮水滑,著實讓蕭秋寒瞳孔為之一亮。

    蕭十八那雙小眼睛都看直了,盯著王寡婦的白胸脯和大屁股上下睃巡,臉上的肉聳得如蚯蚓爬過的狗屎一般,嬉皮笑臉地說道:“要不,我行行好,欺負欺負你?”

    “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醃臢東西,怎麽沒喝口西北風一口將你噎死!”王寡婦杏眼圓睜,惡心地呸了一口,歹毒地罵了一句,扭腰轉身便去。

    王寡婦愈罵,蕭十八卻愈興起,挑起柴捆跟在她身後,甩開嗓子,油腔滑調地唱起了山歌:

    妹子你腰下一口塘呦,

    塘埂長草不起浪啊,

    夜裏有人來偷魚呦,

    摸條蚌蚌嘴隻張呀,

    摸條泥鰍五寸長嘿!

    這是典型的大別山民間小調,莫說蕭十八人長得跟豬拱的似地,嗓門卻是嘹亮,仿佛從雲端裏瀉下。這山歌俚曲在他口出吐出來,也是動心感耳,遏雲繞梁,若是在後世參加個大賽什麽的,必定能拔得頭籌。

    蕭秋寒有些發呆,這民間小調俚曲歌詞偶聽之下實在平淡,但細思之下,立刻感覺其中猥瑣**之意,不禁感歎古代勞動人民真有才,比喻太形象生動了!

    “你個挨千刀的,回家偷你老娘那口魚塘去!”麵對這齷齪不堪的俚曲,王寡婦滿臉通紅,又惱又羞,雙手叉腰便從旁邊麥地裏喚出一條大黃狗,那狗彪悍威猛,呼啦一陣風便朝蕭十八猛撲過去。

    “好歹毒的婆娘!老子就是光過過嘴癮,又沒真去偷你的魚塘!”

    蕭十八丟掉柴禾捆子,嚇得齜牙咧嘴,屁滾尿流地逃了,惹得路上人來人往村鄰皆是咧嘴大笑。

    這裏民風淳樸,村民對這種男女插科打諢的場麵早已見慣不驚,隻當田間勞作之餘的詼諧逗趣,這一點要比後世動不動就約炮開房的混亂社會風氣幹淨不知多少倍。

    王寡婦見蕭十八狼狽之態,笑的花枝爛顫,見好就收地喚回大狗,一扭頭見蕭秋寒正在嗤嗤竊笑,就戲謔地湊過來,順手捏捏他的臉蛋說:“裂瓜,你一個小屁孩,偷笑什麽?難道也聽得懂蕭十八的葷話不成?”

    蕭秋寒閃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感覺王寡婦的手很滑嫩,茫然無知地搖了搖頭,最後又無比好奇疑惑地反問道:“十八叔說他要偷你身上魚塘裏的蚌蚌,還說蚌蚌嘴直張!你身上咋會張出蚌蚌呢?張在哪兒?讓侄兒看看如何?”

    話音剛落,王寡婦如遭五雷轟頂一般,幾乎要噴血,一張臉一直紅到脖子根,哭笑不得地說:“你真是一個純潔天真的孩子,等你長大了娶了媳婦就明白了!”說完逃一般地走開了,生怕蕭秋寒傻勁上來,真的要撩開她的衣服探查個究竟!

    蕭秋寒嘴角勾起一絲頑皮而嘲諷的笑意,揚鞭趕著牛群向宿仙村走去。村頭有一座仙人廟,百十戶人家圍攏著一口萬方大塘起屋建舍,清一色的竹籬茅舍四合小院,鱗次櫛比,村前屋後桃李成林,雞鳴犬吠,儼然一派世外桃源。

    高家大宅占據著全村風水最好的中心位置,遠遠望去一片青磚灰瓦,深門高牆,與周圍鱗次櫛比的茅草房相比,形成天壤之別,更顯得氣勢恢宏。

    蕭秋寒趕著牛群繞到高家hòu mén,將牛群趕進牛圈,關緊圈門,這才去找趙管家交差,準備回家。

    趙管家此時端坐在賬房的桌案上,一手執筆,一手撥弄算盤,正在記賬。他是宿仙村公認的連三歲小孩都不得罪的老好人,天生一副宅心仁厚的麵容,尤其說話之時微微含笑,活脫脫一尊笑麵佛。

    他抬頭和氣地說道:“裂瓜,你近來殷勤放牛,主家很滿意!這是你這個月的工錢!”

    趙官家拿出一串銅錢遞過來,又取出十枚大錢放在桌上,說道:“多出的十個錢是主家賞你的!”

    “多謝趙官家的照應!”

    蕭秋寒接過銅錢揣在懷裏,當他目光掠過趙管家那和藹的麵容時,心中不由得掠過一個念頭,何不用他測試一下自己的催眠讀心術是否有效?

    所謂催眠術,就是采取特殊的誘導手段,刺激人的視覺、聽覺、觸覺,進行思維暗示,使人進入似睡非睡的恍惚心理狀態。催眠是一種高度受暗示性的狀態,有人一旦被陷入催眠狀態,其意識能力、自主判斷能力、意誌力便會削弱,甚至喪失,沒有了心理防禦,潛意識就會被催眠師操縱,情不自禁按照催眠師的指令去做任何事情,催眠師認其幹什麽就會幹什麽,讓其說什麽就會說什麽,甚至包括自己的晦不示人的**和秘密也毫無保留。

    簡單地說,讀心術就是將人催眠,削弱對方自主意識,控製對方潛意識,再窺視其精神世界的秘密,就是這個原理。

    “趙官家,您老麻煩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揉進了沙子?梗的生疼……”

    蕭秋寒屏氣凝神,集中精神,微眯雙眼盯著照管家,語氣恭敬地懇求道。他眼中自然不是真的揉進了沙子,而是要完全將趙管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用視覺和聽覺的催眠暗示,施展睡眠手段!

    趙管家漫不經心地抬頭,目光落在蕭秋寒那雙晶亮的瞳孔上。

    隻是一個對視,蕭秋寒那雙瞳仁如同兩口塌陷的無底洞,黑幽深邃,無比詭異,趙官家感覺自己的目光深深被那黑洞吸住、吞噬下去,難以自拔,甚至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掉進了那萬丈深淵,陷入黑暗!

    緊接著趙官家感覺眼皮如泰山壓頂一般,不停打架,一股難以抗拒的睡意襲來,便脖子一歪倒頭睡在案上。

    催眠成功!對於一個高明的催眠師而言,催眠的手段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可以是一個吊墜,一串銅錢,一把折扇,一幅圖畫,甚至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一句引人誤入歧途的語言暗示……都可以成為其信手拈來的淩厲手段,將人不知不覺中送入似睡非睡、精神恍惚的催眠世界。

    與此同時,蕭秋寒感覺自己意識和趙官家的精神世界連接一條無形的通道,那感覺極其玄妙,像是在對方腦中安裝了一部qiè tīng器一般,對方思維和記憶任由自己窺視和翻看,就連趙官家的脈搏和心跳都感受的清晰無比。

    “傻子就是好騙,老子每月從你身上克扣的四十文銅,他反而還對自己感恩戴德!雖然這點錢都是蒼蠅腿蚊子腳,可是再少也是錢……”

    對方一段心理訊息湧來,簡直讓蕭秋寒火冒三丈!好一個麵善心惡、奸詐陰險的老匹夫,居然敢克扣我的工錢!

    主家原來每月給自己的工錢是七十文,這老東西每月隻給自己三十文!這三年下來被他克扣的足足有一千四百四十文,差不多折合一兩銀子!過去的蕭秋寒懵懂無知,自己父母也悶在鼓裏,反而對這老東西感恩戴德!

    在大明正統年間,一兩銀子在豐年大概可買穀米四石,足夠小戶人家數月所需。

    蕭秋寒暗自咬牙,繼續窺探對方心底秘密,不禁越發心驚,這個老東西連主家都敢欺瞞,居然敢做假賬,貪墨錢款,中飽私囊!

    嗡!正當蕭秋寒要強行讀取更多秘密的時候,直覺得頭頂天靈穴位置猛然傳來一陣劇烈刺痛,整個腦袋如同撕裂一般,頭暈目眩,眼前金花亂墜,幾乎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對方意識也瞬間中斷,讀心術整個過程大約維持了一分鍾左右!

    但是趙管家還處在被催眠的恍惚狀態,蕭秋寒還不確定他醒來之後,是否記得自己被催眠的經曆,為了萬無一失,在喚醒趙官家之前,他還要略施手段,將他被催眠的這段記憶消除掉。

    “趙官家,你眼前看到什麽?”蕭秋寒附在趙官家耳邊試探性地問道。

    “一座房子……”趙官家精神恍惚地,夢囈一般回答。

    “你看到房門左邊那扇窗戶了嗎?”

    蕭秋寒故意用引導暗示性的語言問道,而被催眠者的潛意識會順著這種暗示,認為自己真的看到了房子有一扇窗戶,而且堅定不疑。

    “是有一扇窗戶。”

    “很好!接下來,我數三個數,你要忘掉這所有的一切!同時,你走過去,將那扇窗戶打開,然後蘇醒過來!……”蕭秋寒發布強烈的暗示語,引導他忘記這經曆的一切。

    “忘掉一切……”趙官家說夢話一般,喃喃自語地重複。

    “一……”

    趙官家夢遊起身,徑直朝賬房左邊的那扇窗戶走去,雖然此時他雙目已經睜開,但是精神意識卻依然模糊。

    “二……”

    “三……”

    趙官家按照指令,伸手打開窗戶的同時,意識猛然清醒過來,然後轉身回到案前坐下,那動作很自然,似乎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一樣。

    “趙官家,天都快黑了,你開窗戶幹什麽?”蕭秋寒故意不著痕跡地問道,試探他對剛才的事情是否還有記憶。

    “喔,我感覺這屋子忽然有些悶……”趙官家揉著腦袋,有些茫然地回答。

    蕭秋寒長長舒了一口氣,還好趙官家對催眠的經曆忘得一幹二淨!

    從高家大宅出來,蕭秋寒感覺身心疲憊不堪,如同剛剛跑完千米衝刺一般,這讓他內心不寧。

    經過剛才的實驗表明,施展讀心術的前提是必須將人催眠,而且極為消耗心神,存在著時間的限製,至於有沒有次數限製和一定的失敗率,就要以後慢慢驗證。

    至於這個巧於wěi zhuāng、貪婪狡詐的趙官家,留著日後慢慢收拾他。

    蕭秋寒走進自家院落,隻見四周圍牆皆以竹籬笆編結而成,正上方是並排五間正房,東西各兩排廂房,院門又有兩件耳房,用作廚房和儲物間,屋舍皆是土牆茅草結頂,不著片瓦。

    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紅頭繩紮著雙丫髻,因為營養不良,略顯羸弱,但是一雙水靈的大眼,卻掩不住滿身的靈秀和聰慧,她正坐在門檻上逗著一隻剛滿月的小花狗,抬頭對蕭秋寒甜淺地笑道:“哥,你回來了!”

    這女孩便是他這個世界的mèi mèi蕭露兒,蕭秋寒微微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腦袋,抬步走進自家的西廂房。母親鄭氏正坐在床沿上納鞋底,見兒子麵色蒼白,滿頭大汗地走進來,便用生滿老繭的手扯過一條土布毛巾遞過去,心疼地說:“娃兒,你這是咋了?先擦把汗吧!”

    鄭氏年不過二十幾歲的人,若在後世這正值如花似玉的燦爛年華,但是飽經貧寒,久持農活,卻顯得芳華早逝,顯得蒼老了十幾歲。

    “娘,我這是餓的!有吃的嗎?”

    蕭秋寒接過毛巾楷著臉上的汗漬,毛巾實在太粗糙,硌得皮膚生疼,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摸著肚子央求道。

    說實在的,自從來這個世界之後,他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一天隻吃兩頓飯就罷了,最讓人難以忍受是清湯寡水,少油沒鹽!好歹他在後世大小是個科級的芝麻官,也是慣於燈紅酒綠,杯盞交錯,遊離於各色大小宴席之中,南北菜係山珍海味不在話下,不知饑寒為何物,現在要對抗饑餓的折磨,實在是莫大煎熬!

    鄭氏輕歎一聲,起身關shàng mén,從圍裙地下拿出大半個烙餅塞到蕭秋寒的手裏,無奈地說道:“今天正好輪到娘廚房當值做飯,娘知道你飯量大,就偷偷留了一個餅,剛才你mèi mèi吃了一小半,你就在屋裏吃,要是讓你奶奶知道了,少不得一陣罵……”

    蕭秋寒狼吞虎咽,半個烙餅下肚依然不解餓,但是剛才身心疲憊的感覺卻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