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熬製土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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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秋寒回到二爺破敗的小院,在牆角挖了一個坑,將銀子埋了進去,二十多兩銀子可是一筆巨款,足夠這山溝裏的莊戶人家五六年開銷之用。

    這時候暴曬在院中的草木灰水已經沉澱,浮在上麵清涼涼的液體便是天然的堿水,在沒有純堿的古代,含堿性的草木灰水可是好東西,不但可以用來熬土鹽,而且還有諸多重要用途。

    所有材料都已備齊,蕭秋寒正式準備動手實驗了。第一步是製鹵。所製鹵,實際就是將收集而來的鹽土溶解在水中,過濾掉其中的沙土雜質,沉澱之後,形成的濃鹽水,便叫做鹽鹵。

    這個步驟很簡單,蕭秋寒將鹽土倒進一口大缸之中,加水反複攪拌,使鹽土之中的鹽分充分溶解,形成了渾濁的漿水,沉澱之後,將浮在上麵清水舀起,再用幾塊土布製作而成慮網過濾數道,這樣折騰一個多時辰之後,得到了大半水缸清亮透明的鹵水。

    第二步便是熬製鹽鹵。蕭秋寒伸出指頭沾了些鹵水放在舌尖上嚐了一下,很鹹!含鹽濃度應該足夠熬製了!他便將鹽鹵倒入鐵鍋之中,用火折子點燃鍋灶,架起劈柴,燒起旺火,使鍋中鹽鹵沸騰之後,改用文火熬煮。

    足足熬了一個多時辰,大半缸的鹽鹵已經熬得隻剩下半鍋,這便到了最關鍵的步驟了!蕭秋寒便舀了幾瓢草木灰水,沿著沸騰的鍋心慢慢往裏倒,須臾之間,便見那被加熱到濃度飽和的鹽水,就像撒白麵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晶,形成白茫茫的鹽粒沉入水底。

    之所以必須加入草木灰水,原因是草木灰水呈堿性,可以發生化學反應,去除鹽鹵之中的氯化鎂、硫酸鎂等有毒雜質,再之就是使沸騰的鹽鹵溫度驟降,遇冷迅速結晶,形成顆粒。

    大功告成,蕭秋寒將鍋中的鹽撈起來,潷掉水分,足足有大半盆,白花花的估摸有**斤來重,鹽價昂貴,這若是拿到外麵賣掉,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可惜大明食鹽都是官府zhuān mài,禁製私鹽,隻能日後再做計較。

    蕭秋寒隻得將這些土鹽裝在布袋之中,藏在廚房的旮旯裏,他並不打算現在將這些土鹽拿回家中,一來家中都是吃大鍋飯,祖母祖父又偏心的利害,拿回去再多的東西,也是為他人作嫁衣。二來定會引起二伯母等人的眼紅,追問熬製土鹽之法,自己一個十歲孩子居然會熬製土鹽之法,實在有些驚世駭俗,萬一走漏了風聲,熬製私鹽乃是重罪!

    折騰了大半天,蕭秋寒已經忙得疲憊不堪,從二爺的小院裏出來,天色已是金烏西沉,山村小院之中皆升起炊煙屢屢,在在夕陽西照和青山綠水的映襯之下,宛然一副絕美的田園景致。

    這時候懸在他腰上的竹筒裏傳來小墨猴饑餓的啼叫,蕭秋寒伸出手指捅了捅它毛茸茸的玲瓏軀體,沒好氣地說:“嬌氣的玩意,老子累得渾身散架,肚子直打鼓,這就給擠奶喝去……”

    在高家大宅的牛棚裏,蕭秋寒擠了些牛奶給小墨猴喂下,邊往自家小院裏走去。

    前腳剛邁進門檻,便見院子裏頗為熱鬧,祖父已經從地裏放工回來,依然席地坐在台階的青石上悠悠地吸著旱煙,大伯父和三伯父正忙著編竹器,金色的篾條在他們粗糙的大手中飛舞,一個個竹筐、竹簍、竹簸箕、竹凳子被編製而成。父親則給他二人打下手,手握一把篾刀,將一根根粗大的毛竹杆劈開,分成一根根竹條,再將竹條破成勻稱而細薄柔軟的篾條,父親的手法極其嫻熟,篾刀隻在竹條上輕輕遊走,一根根金黃的篾條如遊龍飛蛇一般暢通無阻、源源不斷地被破開,那遊刃有餘的動作,完全是一種藝術!

    二伯父蕭大湖穿著一件舊長袍,頭戴純陽巾,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把官帽椅上,滿麵潮紅,目光微醺地端著茶碗,似乎正在衝祖父等人誇誇其談。祖母和幾個女人正在廚房裏忙著,顯然二伯突然回家,老太太破例要犒勞一番的。

    “二伯父回來了!”

    蕭秋寒走進院子,彬彬有禮地說道,同時聞到一股刺鼻的酒氣撲麵而來,這讓他眉毛微微一蹙,暗自搖頭。

    這年頭糧食金貴,酒可不是便宜貨,全家人都勒緊褲腰帶過活,二伯卻嗜酒買醉,實在是奢侈得過分!

    “嗯!”

    二伯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球瞥了一眼蕭秋寒,極有派頭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繼而轉過頭對祖父說道:“爹,這次回家,我是有一樁大好事帶回來的!”

    祖父飽經風霜的老臉扭曲得厲害,一口濃痰濃痰啐在二伯腳邊,生硬地說道:“你什麽貨色,我還不知道?你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屙什麽屎!你能給家裏帶來什麽好事?你少喝一口黃湯,少賭一把,就是家裏一樁大好事!”

    祖父當年花了大力氣供大伯讀書,望子成龍,期望他出人頭地,結果一番血汗換來的是他自暴自棄,誤入歧途,竹籃打水一場空,祖父對他失望透頂,怒其不爭恨其不強!

    “他爹,老二剛歸家,何必發這麽大的脾氣?他有話就讓他慢慢道來,何必心急火燎地動氣?”

    無論二伯如何不堪,但是在祖母的眼裏永遠是他的心頭肉,一聽到外頭祖父對他發脾氣,連忙走出來替二伯開脫。

    二伯腆著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爹,兒子再不濟,也是飽讀經史子集的讀書人,在鄉裏還是有些地位的,隨便動動筆杆子,指縫裏掉下來下來的錢都比大哥弟、三弟、四弟終日麵朝黃土背朝天來得多,來得快!”

    蕭秋寒不由得暗歎一聲,二伯的臉皮是豬皮嗎,簡直厚顏無恥,何曾見他向家裏交過一個銅錢?

    祖父咬了咬牙,掂量著手裏的煙袋鍋子,差點直接照著他那副麵目可憎的嘴臉砸過去,就連大伯、三伯、蕭父都停下手中的夥計,臉拉得老長。

    “他二伯,誰不知道你是屬貔貅的,隻進不出的主!從來都是伸手從家裏要錢,何曾見過你往外‘拉’過?”三伯母別的本事沒有,一張伶牙俐齒,奚落起人來簡直入骨三分。

    大伯母和鄭氏都不由得抿嘴竊笑,二伯頓時臉色窘迫,緊接著動作極其誇張地從袖籠之中亮出一錠銀子,賭氣一般啪嗒一聲拍在青石板上,說道:“誰說我隻會伸手從家裏要錢?你們可曾見過這等成錠足銀?”

    祖父那溝壑縱橫的老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一雙渾濁的眼泡子瞪得老大,狠狠吸了兩口旱煙,祖母眉開眼笑,一把抓過那銀錠,掂了掂,又放在嘴裏咬了咬,才合不攏嘴地誇讚道:“我這輩子頭一次見過成色這麽足的整銀子呢,足足有十兩!平日裏家裏進項都是銅錢,就連零散碎銀子都少見……還是讀書人有本事,動動手都是這般大手筆……”

    大伯父、三伯父等人也是吃驚非小,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抵得上蕭家田地六七年的收成了!

    二伯母更是亮瞎了雙眼,但是臉色卻寒霜密布,恨不得一巴掌摑過去,打得二伯父滿地找牙——這麽多錢居然不和老娘商量,全都上交了?

    “二哥,你哪裏來的這麽多錢?”蕭父蕭大河放下手中的篾刀,順手端起一大碗茶水灌了一大口,認真地問道。

    “這個,說來還是托了四弟你的福氣!”二伯將二郎腿翹的老高,洋洋得意,眉飛色舞地說,“前幾日與雷裏長同宴一桌,他相中了你家二妮蕭露兒,托我做個媒人,說與他小兒子做個童養媳……我尋思著這是天大的美事,就當場替你夫妻二人應允了這門親事,收下了這十兩定錢,後續彩禮、聘金什麽的俱都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辦,一樣也不會少……”

    “噗……”

    二伯的話還沒說完,蕭父剛喝進嘴裏的一口茶水猛然噴了出來,直濺了二伯父一臉,二伯父滿麵斯文地抬起袖子,無奈又無比嫌棄地咧嘴擦了擦。

    緊接著,院子裏一陣沉默,俱都露出恍然之色,我說呢,一出手這麽大手筆,銀子原來這麽來的啊!

    蕭母鄭氏原本正在廚房切菜,聞言一把將柴刀扔在地上,忍無可忍地走出來,氣的滿臉通紅地指著二伯父斥道:“替我夫妻二人應允這門親事?還收下十兩定錢!你好大的本事?我家妮子,何時輪到你這灌黃湯的賭徒來做主了?你臉皮好歹自己拿刀刮刮,比豬皮還厚!”

    大伯父自詡為家裏立下了一件大功,被鄭氏這一罵,極其不悅地反唇相譏:“頭發長見識短,愚不可及!雷裏長是什麽人物?在這一隅地界,那可是呼風喚雨、一手遮天的角色!家境更是比咱家好百倍不止,哪裏是你們泥腿子可比?露兒給他家做童養媳,那是一跤跌進了福窩裏,你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蕭秋寒暗自冷笑,這大伯父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端的是包藏禍心!十裏八鄉都知道這雷裏長的二兒子可是天生殘疾,如今十來歲了還無法下地行走,終日睡在躺椅上,尿裏滾屎裏翻,露兒給這樣的人做童養媳,這做大伯的腦袋不是撞在豬上了,就是豬撞在他腦袋上了!

    蕭露兒在一旁見大人們起了爭執,還提到自己,便眨著寒星般的眸子似懂非懂地問道:“爹,娘,童養媳是什麽?”

    蕭父和鄭氏臉色愈加難看,沒有言語,蕭秋寒極力要扮演一個哥哥的角色,低頭對mèi mèi露兒說:“露兒乖,大人們正在說話,你先回屋去吧!”

    露兒點頭,雖然有些委屈,還是聽話地進了屋。

    “二哥,你千不該萬不該自作主張,隨便接了雷裏長的銀子!”蕭父一張國字臉耷拉成驢臉,鼻子眉毛擰成了麻花,氣衝如牛地說道:“那雷裏長的二崽子是個什麽貨色?天生的癱子,露兒怎麽能給這種人做童養媳?這不是將他往火坑你推嗎?莫說做爹娘的不忍,你做大伯的於心何忍?”

    就連二伯母也砸吧著嘴,覺得丈夫這事做的過火,人家養的姑娘,何時輪到你越粗代庖?而且還找了個癱子!然而丈夫那兩片miàn pí終究還是要的,也就尖起嗓子為丈夫辯解道:“老四,你大哥也是一片好心,十兩定錢呢!不要好心當做驢肝肺!”

    祖母原本就是錢窟窿眼裏翻跟頭的人,用力攥著銀子,生怕那銀子長翅膀飛了一般,附和道:“是啊,這樣的富貴人家打著燈籠都難找!能和裏長攀上親家,這是全家容光,往後咱蕭家在鄉裏說話腰杆也硬氣一些!我看這事你們誰也別爭了,就這麽定下了!”

    說話之間,祖母竟直接將那銀錠揣進袖籠之中,這讓蕭秋寒差點驚掉了眼珠子,這老太太偏心的本事罕見,見錢眼開的本事也令人發指!幾兩銀錢便將孫女的未來命運給賣得精光!或者說,她腦中就根本沒有孫女命運幸福這等概念!

    “娘……”

    蕭父和鄭氏不由得齊聲喊了一句。

    還未等蕭父和鄭氏據理力爭,三伯母便捏腔拿調地挑唆道:“哎呀,恭喜四弟,四妹了,尋了一門好親家,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以後你們靠上了雷裏長,也好幫襯一把……”

    蕭父和鄭氏臉色霎時青紫,三伯父虎著臉一把拽過三伯母,狠狠瞪了她一眼,就差一巴掌扇過去!大伯父和大伯母則沉默不語,心裏頭卻卻將二伯父鄙視了一百遍。

    “雷裏長的二崽子殘疾不殘疾,這並重要!重要地是,露兒以後吃穿不愁,我們家也能得一筆豐厚的彩禮,日子過得滋潤一些,以後靠著雷裏長幫襯,這賦稅徭役也輕一些!這等好事三歲孩子都會算的賬,你們夫妻反倒不明白!”二伯父趾高氣昂,一副救世主的姿態,指著蕭父和鄭氏教訓小學生一般說道。

    站在一側的蕭秋寒看得雙眼直冒火星,這都是一家子什麽奇葩貨色?真想一個耳光抽過去,抽得二伯父滿地找牙,但是他的身份是個十歲稚童,在古代尊卑有別,長有有序,長輩說話根本輪不上孩童插嘴,若是他現在強行開口爭辯,不但無用,反而討來家法伺候,輕者罰跪重則一頓棍棒吃飽吃夠。且看父親和母親如何發話!

    “我就是不同意!”鄭氏橫眉說道。

    “娘已經發話,不同意也得同意!”二伯父呼啦一聲打開一把折扇故作優雅扇著,鼻孔朝天地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