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蒸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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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秋寒感覺自己這樣嘴裏誇張地嚼著食物,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頗為失禮,極容易讓人誤會自己是故意鄙視他!
“咕嚕……”
蕭秋寒正欲轉身離去,卻聽那少年肚子又傳來一陣翻江倒海的響聲,讓他心中泛起微酸,湧起一絲憐憫之心,饑餓的感那是一種痛苦的煎熬!蕭秋寒遂將手中卷膜咬過的部分撕了去,將剩下的部分遞到那少年跟前,笑著說:“師兄,這是我娘親手做的卷膜,你嚐嚐味道如何?”
蕭秋寒小心地斟酌著字句,很怕刺痛他的自尊心,要知道古時讀書人都一股迂腐僵化的骨氣,講求君子不食嗟之來食,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若直接跟他說,你沒吃午飯,餓了吧,這卷膜拿去吃吧!他定會以為這是嗟之來食,死撐著麵子,斷不會食用!
那少年聞言,抬頭盯著蕭秋寒手中卷膜,霎時一張臉直紅到脖子根,窘迫地咽了一口唾沫,擠出一絲笑意,硬著頭皮拒絕道:“多謝這位師弟好意,我已用過午飯了!”
之後便擺出一副若無其事之態,低頭讀道:“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什麽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這聖人之言此時此刻隻能聊以**罷了,難道真能當飯吃?
“是‘敏於事而慎於言’,不是‘每於事而慎於言’!”
蕭秋寒不禁搖頭,這少年顯然饑餓難耐,心不在焉,自己三步開外都能將書卷上文字看得一清二楚,何必故作清高呢?
那少年臉紅得跟巴掌抽的火辣辣地,尷尬地掩飾道:“口誤而已……”
蕭秋寒淡然一笑,說道:“師兄,聽你適才所讀乃是《論語》之中句子,袁夫子現在《大學》都還沒有講完,你倒超人一步自己讀起論語來了,刻苦勤勉之心可嘉!”
“師弟見笑了,在下家貧,就連這書都是借本村一位老秀才的舊書,書終究還要人家,為了省下抄書的紙張,又不耽誤還書日期,便選擇最笨的方法,日夜用功提前將書中經文背誦下來。”那少年說著卻是淒然一笑,“所幸的是內中經文都被那老秀才斷了句,做了注釋,讀來也不甚艱難!”
蕭秋寒一時啞然,居然還有家貧如此的學子,吃不上午飯,為了省下抄書的紙張,居然選擇餓著肚子要將四書五經背下來!這份吃苦耐勞,刻苦發奮精神簡直嘔心瀝血,不啻頭懸梁錐刺股,令蕭秋寒深深震撼!
這世間,有人生來就是掉進金銀堆裏,金枝玉葉,兩手不沾陽春水,榮寵富貴一生,有人落下地就是平民草根,寒窯草舍,簞瓢屢空,當牛做馬,貧寒勞碌的苦命,這就是現實的殘酷和不公。十年寒窗苦,任何時代寒門學子讀書不易,若想脫穎而出,攀登上流階層,都要付出超乎常人數倍的勤奮和艱辛!
“天道酬勤,師兄勤奮至此,日後定有大成!”蕭秋寒坦然一笑地說,又指著他手中書卷說道,“剛才師兄你借的那套四書五經全部都做了斷句和注解,能否將那本《大學》借給小弟一晚,明天就還給你。”
那少年躊躇了一下,便略微訝然地說:“自然可以,看你也剛剛發蒙,還在認字階段,千字文都還沒認全,你借《大學》作何用?”
“我自然有用!”蕭秋寒笑道。
那少年也不再追問,隻說:“散學時分,你隻管來取便是!”
“多謝師兄,還問請教尊姓大名!”
“王玉林,字冠之。”
“原來是王師兄,在下蕭秋寒,字賦仁,日後見麵就是朋友了!”
二人互相報了名諱,蕭秋寒便將那半個卷饃硬塞在王玉林手中,說道:“家母親手所做,你嚐嚐手藝如何?”
說完,蕭秋寒抬步便出了社學,現在距離午學時分還有一段休息時間,他要去龍門集市上再轉一轉,期待能捕捉到新的生財商機。
龍門集市上此時人流比早上還要稠密,多是這大山包圍之中七裏八鄉的山民,滿載山貨土特產在此交易,他們三五成群圍在商販周圍,討價還價之聲不絕於耳。這龍門雖小,但是各種買賣卻很齊全,肉市、牲口行、農具行、日雜、醫館、旅店、當鋪、木匠鋪、鐵匠鋪、製衣鋪……真所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蕭秋寒甚至還在街口看到三個玩雜耍的江湖藝人,他們衣衫奇特滑稽,牽著一隻又瘦又髒的猴子,穿著一身人的衣服,一副人模猴樣,伴隨著雜耍人的口令,時而向人作揖行禮,時而翻騰雀躍,學人齜牙咧嘴,時而以腦袋頂起碗碟,擺出各種滑稽可笑姿態,身體依然平衡……山民們難得見到這等稀奇熱鬧場麵,一時觀者如堵,皆被逗得哈哈大笑。
蕭秋寒站著看了片刻,便走開了,這便是原汁原味的古風人情,大明朝鄉間的商業景象並非想象的那般慘淡。他順著街市,每家店鋪都走進去逛逛,期望能找到商機。
前方一個不大的鋪子,高高挑起一個杏黃幌子,上書一個鬥大“酒”字,蕭秋寒信步走了過去,隻見簡陋的鋪門兩側書著一副對聯:
釀成春夏秋冬酒,
醉倒東南西北人。
那筆法酣暢淋漓,醉意闌珊,隨即一股濃鬱的酒香飄然入鼻,不禁令蕭秋寒精神忽然一振,多麽熟悉的味道和感覺啊!
自己的前世,也是生在農家,父親就是靠著一手釀造米酒的傳統手藝養家糊口,供他讀書直到大學,這飄香四溢芬芳之味,就是曾經家的味道!
“小哥是要打酒嗎?”酒鋪之中一個身穿印花粗布襦裙的shǎo fù坐在木凳上,懷中正抱著個半歲的孩童,袒露出一對白花花的**,正喂著孩子,見蕭秋寒一個半大的孩童走進來,也不避諱,笑著開口問道。
蕭秋寒挪開目光,瞟著鋪中那一溜排開大大小小的壇子,問道:“店家娘子,你這賣的都有些什麽酒?”
那婦人倒是熱心快腸之人,一邊喂著孩子,一邊說道,“俺這酒坊的所有酒全是自家漢子釀造的,貨真價實,卻分為三種。”
“哪三種?”蕭秋寒瞟了一眼那shǎo fù問道。
“最好的是那‘三步倒’,上等的二鍋頭,酒勁大,酒量小的喝下幾口就酩酊大醉,賣二十五文一斤。稍次的便是那‘一碗醉’,一斤要十五文。再次之的,就是‘一口香’,酒味淡了許多,隻要八文錢一斤。”卻是削麵不打shàng mén客,那婦人臉上掛笑不嫌其煩地說道。
蕭秋寒聽了點點頭,她口中說的二鍋頭,指的是蒸餾工序中第二鍋燒製時的“鍋頭”酒,這時的酒最為純正、濃烈,是酒中精華。
“三步倒、一碗醉、一口香,你倒會取名字!每樣取些先來嚐嚐!”蕭秋寒笑道,便在側旁一個矮木桌子旁坐下。
“小哥,你倒是來嚐酒,還是來買酒?”那婦人抿嘴嗤笑著說,一邊將那一對鼓脹脹的**掖進衣襟,隨手將孩子丟在座架子上,一邊起身拿起酒提子去打酒。
“酒若好,自然會買你的!”
說話之間那婦人已經將三個小酒盅擺上,蕭秋寒端起一一品嚐,他前世是在自家酒坊熏陶長大的,天長日久的耳目濡染,對酒還是有幾分研究的。那“三步倒”酒味純正綿厚,酒精度數接近四十度,這與後世的白酒度數已經相差不遠,這倒令他頗為意外。那“一碗醉”酒精度數在二十度左右,口味也差了許多,而最次等的“一口香”酒精度更低,大概隻有十度左右,與後世的啤酒度數差不多,難怪叫“一口香”,味淡如水,也就是聞聞酒香而已!
品嚐完這些酒,蕭秋寒對明朝中期的釀酒技術有了一個大體衡量,此時釀酒大體普及蒸餾技術,這店中之酒就是蒸餾酒。《本草綱目》記載蒸餾酒元代已經盛行,其發跡可追溯到唐代。
釀酒倒是一個很好的發財之道,可以教會自己的父母,長久經營下去。
而且自己掌握著後世更為先進的釀酒技法,保證能釀造出品質更加優良,超越這個時代的美酒佳釀,不愁沒有銷路!
“店家娘子,你方才說你這酒都是自家釀造,那一定有釀酒發酵的酒曲了,不知多少錢一斤!”
那婦人見蕭秋寒嚐了酒,卻絕口不提買酒之言,便冷了臉色不耐地說:“你這娃子,嚐了我的酒,又問起酒曲,誠心騙喝來了!消遣老娘呢?”
蕭秋寒站起身,滿臉憨笑地說:“酒曲多少錢一斤,我要個兩三斤!”說話間,他伸手從袖籠之中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上。這銀子是他lè suǒ趙官家的,還了雷裏長二十兩,還剩下二兩多,今天早上從牆角挖出來帶在了身上。
那婦人瞥見白花花的銀子,一雙杏眼猛然咋亮,繼而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蕭秋寒。自己開酒坊多年,shàng mén買酒曲的還是頭一遭,因為酒曲是釀酒必須之物,而釀酒技術工藝繁雜,且多為世代祖傳手藝,密不外傳,等閑之人是摸不著門道的!
“酒曲三十文一斤!也是咱祖傳的方子配製而成的,貨真價實!”那婦人一手拈起銀子,放在銀稱上稱了稱,忍不住開口戲謔地問道:“小哥,你買酒曲作甚?難不成想學釀酒不成?釀酒可不是小孩玩過家家那般兒戲!”
“我家員外吩咐買的,也不曉得他欲作何之用!”蕭秋寒滴水不漏地搪塞了一句,“上好酒曲稱三斤!”
婦人動作麻利,稱好了酒曲,用麻紙包了,又找好了錢,蕭秋寒清點完畢,便一溜煙出了酒坊,往社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