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我又去看過塔爾佳依幾次，她的氣色逐漸恢複，我的心情也隨之大好。但是師兄卻再未隨我踏進學士府半步。塔爾佳依每次都會問，司官大人沒有來？我隻能找不同的理由幫師兄搪塞過去，好在師兄這一段真的是在為團圓典而忙碌，也不算我是在誆她。

    這天我去找她，見她臉色不太好，問了緣由，她說是與那名叫冉青的侍女剛生完氣，說是她如何都不能把湯色衝得剛好。“就是不上心！”塔爾佳依恨恨地說道，那侍女跪在地上默默地飲泣，手已經燙紅了。

    “動這麽大的氣，可是會再傷著元氣的，那樣就不能早早地隨我出去走走了，”我坐在她的床邊安撫道，隨後衝著她屋裏的人說，“你們先下去吧。”

    “讓她練這個幹嗎？”等下人們退下去後我問道。

    “……最近喜歡上了這些。”

    “恩，喝茶能靜心養氣，茶要一口一口細品才好，不僅可以品出茶香，還可以品出沏茶人的心態。看那丫頭剛才的樣子，估計沏出來的茶也不好喝。”

    “難道我還要供著她！”塔爾佳依沒好氣地說。

    “哎，那到不是。三兩好友自己品茶細聊，才可體會到漢人稱之為純任自然，曠達逍遙的處世之道，就像我們自己在大帳中把酒言歡一樣。其實，論茶湯茶色，那隻是個樂子，重要的是大家在一起的心情”。我一邊說一邊站起身走到桌子旁，端起一碗茶盞，輕啄了一口，微有些苦澀。旁邊是倒了一簍子的茶葉，我看著有些心疼，暗暗罵道，“塔爾佳依這敗家子，這麽好的茶葉，還沒喝過就扔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但司官說……”塔爾佳依忽然閉上了嘴。

    我疑惑地轉過了頭，“師兄？”

    塔爾佳依臉一紅。

    “師兄說什麽了？”我追問道。

    塔爾佳依緊閉著嘴。過了半晌，從枕頭下拿出了一封信。信很平整，字體悠閑逸裕，是師兄的字。上書“碧玉濤起泛春華，暖水無消厭久佳。非花非葉人自在，獨飲司門洗塵花。”看了之後我有些震驚，想不到師兄甩人甩得也這麽有詩意，無奈塔爾佳依似乎隻看到了前兩句，以為師兄是在給她提意見共勉……不過她理解得還挺對，但還有後兩句呢……我覺得我有些頭疼，該如何善意地而又不著痕跡地提醒她呢？唉……師兄這廝，你直接說，“水太燙，以後不要沏給我喝了，我就喜歡自己跟自己喝茶。”多好。簡單粗暴，就跟與我說話一樣。人姑娘一看，這人原來這麽糙，覺得自己也是白瞎了眼，就不心心念了。你搞得這樣酸，這樣煽情，這樣彎彎繞，人姑娘肯定誤會了啊。唉……我就這樣腹誹了好久，塔爾佳依忍不住揪了揪我的衣服，說，“吉雅，你幹嘛呢？鼻子眼睛都扭一起了……”

    我趕緊回過神來，“哦……那個……恩……想不到師兄對你這裏的茶真是意猶未盡啊……很好很好……”哎呀，我自己在說什麽呀，我懊惱著心裏說道，我應該說，師兄其實是想提醒你，你們不合適啊。可這麽傷人的話我……我說不出口啊。

    “恩，所以啊，我說要好好練習，下次讓司官大人再來品嚐評價，可惜司官大人這幾次未曾與你同來。不過這樣也好，你今日的話倒是提醒我了，未嚐我不可自己來呢。”

    唉……完了完了完了……我心裏念叨著，完全想岔了。“恩……師兄他最近真得很忙，團圓典要開始了麽……這是我們神祭司要準備的很重要的一個慶典，所以師兄實在是脫不開身……我們神祭司的司官啊……說起來……恩……真得很可憐……多大壓力也隻能自己一個人來抗……”我覺得我說得已經夠明顯了吧？

    “恩，如果可以，那等我好起來也來幫忙吧！”

    看來我說得還不夠明顯。

    “唉……你能幫得了他一時幫不了他一世啊……”

    這句可以了吧？好像有效果，塔爾佳依半天不說話，表情逐漸凝重。半晌，“那你能幫他一輩子麽？”

    “我？……我總有一天會出去啊……我也不能陪他一輩子……”

    “……那你想陪他一輩子麽？”

    “恩？”我慌忙否認道，“我是不可能一直陪著他的……”我撇了撇嘴，突然覺得有些落寞。

    “為何不可能？……即使你姐姐嫁入了王族，那麽你要出去，也得司官大人點頭吧？”

    “按理說是的……”我及時地收了聲，心覺不好……

    “除非，司官大人不放你出去……比如……他舍不得你。”

    果然，這是一個套兒啊……我趕緊搖頭說道：“不、不、不，你誤會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師兄是司官，是不能貪戀任何人的。”

    “隻是不能娶任何人啊，又沒有說不能讓任何人陪伴……”

    誒，對啊，塔爾佳依說得還挺有道理，這麽一想師兄也還沒有到天下最可憐的地步。恩，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枉我對他這麽同情了，哼。

    塔爾佳依看著我，隻道，“我說得在理，是不是？”

    我看著麵前的她，驀然發現我被她拽著一步一步走進她的推斷裏。她是想查看我與師兄的關係麽？“是這麽個理，但是……”她看著我，讀著我的表情，我不得不隱去心思，小心地應付著，隻將擔心留在臉上。“但是……即使是這樣說，事出無名，不管於誰，都是不好的，是吧？”

    “你現在的身份就很好啊。”她隻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苦笑了一下，“是麽……但我這個身份，是不得不得到的，有何可羨慕？你，如我的姐姐，會有更美好的未來。”

    “更美好的未來……”她默默地重複了一句，隻意猶未盡地說道，“隻要是我想要的未來，在我看來，都是美好的……不過倒是你，對於這個不得不得到的身份，會沮喪麽？”

    沮喪？其實，能有師兄陪伴，算是因禍得福吧。可我，不能這樣同塔爾佳依講。現在的我突然有些迷茫。我被她牽引著，不得不迅速地拂略了一遍我從沒有好好思考過的事情。我勸她放棄的初衷，這個時候突然蹦了出來，讓我有些猶豫。不過現在容不得我多想，她的身份，她的地位，要比我關鍵得多，“既來之，則安之。我隻能在給我的命運裏，盡量活到最好。”

    “如果我是你，如果想陪著司官大人，是拚死也會搏一搏的。”

    如果我有她的心思，如果我仍在我現在的位置，那麽我會回答，“我也是。”，但我也隻能淡淡一笑，沒有意義的事情，沒什麽可談論的。“說這些沒有意義……不要再將我與師兄聯係在一起了。”

    “那什麽才算作有意思？談論你勸我放棄司官大人是因為你喜歡司官大人還是真的站在我的角度考慮才有意義？” 

    我一愣，“什麽？”

    “吉雅，你不正麵回答的時候，多半都是在默認我的話。既然你有這個想法，為什麽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為什麽還要試探我？”塔爾佳依越說越生氣，“是讓我嫉妒你根本就不屑努力爭取就有機會雙宿雙飛嗎！”

    我有些驚慌失措。這是我沒有料想到的狀況。“我、我沒有啊……”怎麽會牽扯上我呢？該怎麽跟她解釋？我覺得腦子停止轉動了，快想，快想啊！

    “怎麽沒有？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

    “你看出什麽來了？”

    “從你們那天一起來看我，從他遞給你茶水的樣子，從他看你的眼神，從他為你化解的話語裏，我就知道他喜歡你！”

    我簡直要嘔血了，這些都是莫須有的罪名啊！我霍地站了起來：“塔爾佳依你不信算了，我問心無愧沒有騙過你，我想得隻是如何保護你不受師兄身份的傷害。你的這段感情沒有未來……”

    “夠了！有沒有未來暫且不論，但你要阻止我的未來就是不行！”

    我覺得我要氣死了，為什麽要編排我呢？

    “我累了。”她轉過身去躺下了。

    我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攥著拳頭站在她的床前半天，我不甘心！深吸了幾口氣，我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恢複了一些理智，“我13歲入司，與師兄一起生活了四年。師兄見我幼賤無人聞，所以對我關愛有佳。他對我來說如同我的兄長一般，所以我們之間的動作會比較熟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私心裏我一定是希望你能一切安好……如果剛才我哪句說得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你們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我想做的隻是希望你們不要再受到傷害。”

    塔爾佳依騰地坐了起來，喝道：“那我還要感謝你了！謝謝你剪斷了我的念想。吉雅，你不覺得你操心的太多了麽！是我的，我一定不會放棄；不是我的，我想要我也一定會得到！冉青，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