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時日尚早，陽光甚好。昨夜來的一陣北風帶落了滿院的葉子，卻也把陽光鋪滿了每個角落，冬日就要來了。不知道塔爾佳依恢複得怎麽樣，約摸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見到她了。待他們說完話，我對師兄說。“師兄，我想去看看塔爾佳依。”

    師兄想了想說，“也好。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蘇力青沒有與我們同行，他還要回去複命。臨走時，讓跟著的小廝拿進來了一件鬥篷。羅蘭紫色緞麵配內裏灰色貂絨，麵上用銀線繡了一裙彩蝶。“披上這個去吧，剛好些，又趕上降溫，別再病了。”說著蘇力青便幫我把鬥篷係好了，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於胸前。我的臉紅得像發燒，隻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師兄不試趣地甩了一句，“我神祭司缺衣少糧已經驚動到王上了？”

    我抬頭看見蘇力青衝師兄挑眉笑了笑，轉身走了。師兄對我欲言又止，我便先拉著他就往外走，“師兄咱們也走吧。”我好怕師兄再與我說教些什麽。心有不甘也好，飲鴆止渴也罷，在我飄零的生活裏，如果能得一人心，足矣。

    我與師兄從偏門進了學士府，因為隻是私下探望，並沒有正式通報。見到塔爾佳依那一刹那我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傻瓜，你還哭什麽。”塔爾佳依的臉色已能看出些血色，她伸出手拉住我的手，幫我擦掉了眼淚，她的手嫩嫩暖暖的。

    “我是後怕。我真是恨不得中箭的是我，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

    “休得胡說！我可不要嚐到這種滋味……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多虧你救了我，司官大人已經告訴我了。我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沒事沒事，不值得一提，我隻是幫了小忙，主要還是師兄和……主要還是師兄……你現在好些了麽？”

    “恩，好多了，你看我還不都半靠在床上了，近兩日還可以下地走一走，總是躺著身上也乏的很。”

    “我是希望你快些好起來，我們還一起出去玩。不過還是不要太勉強才好，以後有的是時間。”

    師兄咳嗽了一聲，我與塔爾佳依偷偷笑了起來。

    “對了，你剛才說什麽因禍得福？”

    我看塔爾佳依臉騰一下紅了，支支吾吾半天，說道，“你們都來關心我啊，我這裏竟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可不是我的福氣麽……啊，這麽久了，還不曾請你們喝茶。冉青，奉茶。”

    一名小侍女低頭輕步走來，徑直走到茶席之前。這丫頭跪坐在茶席之旁，取下茶櫃的蓋子，倒放在地上做了茶盤，便將依次取出的茶盞在上麵碼放好，取茶瓶向內注入了六分滿的水來清洗幹淨。待用茶巾將其擦幹淨之後，又置了些沸水將其暖上。屋裏隻靜悄悄的，隻有杯盞叮咚的聲音，細細看來這丫頭微微有些顫抖，想是有些緊張吧。

    接下來她選取了一塊茶餅，用紙包好捶碎，放在了碾上，迅速地碾了幾下，過了篩子。這時旁邊的黑盞也暖得差不多了，她便拿起鑷子夾取了杯子，把舊水倒進了水則裏。坐得有些乏了我便換了一個姿勢，隻瞟見塔爾佳依的目光不自覺地已輕掛在了師兄身上，而師兄，隻是氣定神閑地專注於這個小丫頭手上的動作。他輕輕地輕了一下嗓子，我趕忙將目光又拽回了到了這名侍女身上，見她已用茶則取好了2錢碾好的茶葉，放入了茶盞中。待水燒開後稍置片刻，便提起小壺，輕輕吐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位置，延盞口內緣衝入沸水，不急不緩，一氣嗬成，一股清香味便四散飄來。衝完之後，她將茶盤放在了桌子上，俯身呈給了坐在一旁的師兄，便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師兄端起茶杯，嗅了嗅，輕酌了一口，緩緩道，“難得的好茶，有勞xiǎo jiě費心了。”

    塔爾佳依嫣然一笑，道，“知道司官大人喜喝漢茶，這茶需留給懂茶的人才不算暴殄天物。”

    “好偏心呀，怎麽沒有我的？”我歪頭看著塔爾佳依。

    “當然有你的，那一壺可夠？”她壞笑著看我。

    我反應了一下，“你這是飲騾子飲馬的？好壞。”

    塔爾佳依笑了起來，然後道，“這丫頭貿貿然的，也不知遞與你一杯，回頭我還得責罰她。快去拿一杯吧，嚐嚐怎麽樣。”

    師兄順手將他的茶盞遞在了我的手上，輕聲道，“你嚐嚐。”我接來時茶湯有些雲腳渙散，略微黃白。輕輕地抿了一口，香味從舌尖慢慢地滑向喉嚨，微有苦澀，不過濃濃的回甘還是充滿整個了口腔。“芳香溢齒頰，甘澤潤喉嚨。果然好茶。”想必這小丫頭是初學之人，能做成這樣已然難得，我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麽，隻隨了師兄附和著。

    塔爾佳依有一恍的愣神，衝我微微一笑，道，“算你今日有口福。”

    “我們有福同享嘛。”說完我又飲了一口。

    “如果時日尚早，這第二泡的味道應該會更純熟些，不過今日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師兄起身說道。

    塔爾佳依猛一起身，捂著胸口“啊”地一聲又痛苦地躺了回去。嚇得我趕緊衝過去，“怎麽了？怎麽了？”

    過了好久她漸漸緩了過來，說道,“忽視了，真是……我竟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

    我有些擔心，“還是要小心些呀……”

    “傷還沒痊愈，做什麽都要慢些。”岱欽師兄接過我的話來說道，“我們在這裏待著，你總是還需費神些。表麵雖已愈合，但內裏傷的深。這傷就需多多靜養，才能痊愈得快。吉雅還希望你快些好起來，能去看看她。她身體也康複了許多，見你的時日也會逐漸多起來。”

    看得出塔爾佳依很受用這些，她盯著師兄看了好久，臉上帶了一抹暈色，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對著我說道，“真希望我快快好起來，能經常去神祭司拜訪你們。”

    回去的路上，師兄騎馬在前麵走著，我騎馬在後麵跟著。過了會，師兄拉緊了韁繩來到了我身邊，問,“今天怎麽這麽安靜？不開心嗎？”

    我若有所思地盯著師兄看了很久。“怎麽了？在想什麽？被我的翩翩風度驚到了？”

    我真是受不了師兄這自戀的樣子，“被你驚到的不是我。”

    “哦？難道是你的馬？”

    “師兄你好貧嘴啊。”我無奈地對師兄皺了皺眉，“師兄，今天喝的茶真是好呢。”

    “恩。嚐著像冰川河水的口感，溶化的雪水就是能把茶葉的味道很好地激發出來。”

    “要不是平時師兄賞給我兩口喝，我也區分不出來呢，幸好沒有辜負這份好茶……如若是初沸上投就更好了。”

    師兄側頭看了我一眼，“名師出高徒麽。”

    “嘿嘿，還是師兄指點得當……咱們這裏漢茶很難找到的，而且還是頂級的，水也是新鮮的活水，師兄你果然是貴客啊，我跟著你也算是沾光了。”

    “學士府的東西自然跟平常百姓家不一樣。”

    “但是咱們司裏也沒有啊。”

    “還想跟學士府爭嘴？”

    “沒有啦。隻是我見那侍女像是受過訓練的，但動作並沒有達到純熟的地步。可見這並不是學士府一貫的做法。況且我從未聽塔爾佳依說她家誰喜歡喝漢茶，就算喝茶，也沒有如此之清淡。鹽酪椒薑，都是要加的。”

    “許是學士大人新添的愛好。文人性喜雅好也未嚐不可麽。”

    “也沒準是為你這位貴客特意費了心思準備的哦。”

    “貴客？嗬嗬。”師兄玩味著這個詞，沒有再說什麽。

    “塔爾佳依啊，我覺得她待你與眾不同呢。”

    “那我還真稱得上是貴客啊。不過咱們神祭司裏的人在哪裏都是貴客。”

    “師兄----，”我覺得我跟師兄繞圈子說話真累，索性直說了，“我覺得……塔爾佳依很喜歡你誒。”說完我偷偷地看著師兄的表情。

    “哦。”師兄沒表情。

    我等了好久，“然後呢？”

    “什麽然後？”

    “我說她喜歡你啊。”

    “沒有然後。”

    “什麽叫沒有然後？”我有些氣惱。

    “吉雅，”師兄拉停了馬兒，對著我義正言辭地說，“首先，並不是所有喜歡我的人我都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交代。其次，我是司官，終生不能娶妻。這你是知道的。”

    “我、我知道……”這一條就把我說得啞口無言，我有些尷尬，“那……師兄你真得會孤獨終老麽……”

    “說得那麽慘，不還有你麽。老了之後，咱倆就找一牆根，搬個凳子曬太陽。”

    師兄在我麵前一本正經起來最多也就點根香那麽長的時間。“幹我什麽事，過幾年我就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去了。”

    師兄看了我半天，從麵無表情慢慢變成了得意洋洋的樣子，仿佛在說，你小子的命運可是是掌握在我手裏的，我不放你出來你休想出去。太可惡了！小人得誌就是這個樣子。我看懂了他的表情，恨恨地瞪著他。緊夾了一下馬肚子，先跑了。我覺得我真是瞎操心。

    其實有時候想起師兄，還是挺可憐的。不論遇到什麽感情，都必須深深地埋在心裏。他是繼任祭司大人，是神的使者，但我知道他也是個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那年我剛入司，他喝多了酒，被師父罰跪。我躲在門外聽到他跪在師父麵前哭訴說，枉生為人。師父大怒，嗬斥道，為了千秋萬眾，他需盡職盡責，盡心盡力，像曆代祭司一樣，這就是生命交予他這輩子的職責。他的命運一開始就注定了，從出生就能看到結尾，其實生命於師兄來說，隻是長短問題。從那之後，師兄仿佛頓悟了，他在外rén miàn前表現得非常稱職，清心寡欲，看淡一切的樣子。與私下裏的他，判若兩人。我知道他在努力地克製，在隱忍，在強迫自己變chéng rén們心中的樣子。我從一開始很崇拜師兄，覺得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神，變成了很同情師兄。今日親耳聽到“終生不能娶妻”這話從他口中說出，就像稀鬆平常地描述著別人的什麽事情，我還是一陣陣心疼。我不知道師兄是否有喜歡的人兒，我隻知道，如果注定我隻能遠遠地守候著一個人，那我情願失憶忘記他。

    現在我知道了，況且師兄他是何等的聰明，他一定也看出了塔爾佳依對他的愛慕之情，所以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我不知道師兄說得如此決絕，是想提醒自己必須了斷念想，還是想了斷塔爾佳依的念想。私心裏想到，如果惺惺相惜，按理應該果斷爭取。不過，我不想讓我的朋友再受到傷害，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講，我覺得塔爾佳依應該趁早收起這份心思，這注定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