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後便是冰嬉節，蘇力青果然隻偶爾來坐坐，不知他與姐姐練習得如何，姐姐一定高興壞了吧。他來時卻也不主動提及他與姐姐的任何情況，隻道從姐姐口中了解了我小時候的很多事情。我無聊得厲害，便日日來叨擾師兄，這冰嬉節他是不用參與的，隻隨了我日日消遣。不過他這幾日這神神秘秘的，我一去找他他便把手裏寫的東西收了起來。我要借來看，他也隻胡亂對付了幾句將我打發了。待到開場式那日早晨，我已梳妝完畢，隻等著神祭司的馬車將我送到節日現場，師兄卻先叫了我來。

    “何事？”

    “這個給你。”我見他拿了一個黑底珍貝嵌金絲推光樹漆盒子，放到了我的手上。

    “什麽啊？”我打開看來，卻是一個銅製的熏香暖手球。我滿是驚訝地看著他。

    “不用這麽感動，隻是有些廢料，閑著也是閑著。”

    我卻笑得開心，握在手裏，大小剛好，表麵的金絲已完全嵌了進去，周身圓順細膩，鏤空處盤紋疊蔓，正好形成了一個……“好漂亮。這是……鳥？”

    “鸑鷟。傻瓜。天天都在廣場上站著你還不認識？”

    “哈哈，師兄你做得這個卻比廣場上那隻不知美多少，所以我才認不出啊。”

    他輕哼了一聲，“可還稱心？”

    “恩，我挺喜歡這個盒子的。”

    說著師兄一把又搶了回去。

    “哎你幹嘛！”我驚呼道，“怎還不真心實意地送？”

    他瞪了我一眼，打開了這個銅球，取了一枚焚好的香丸放了進去。

    “這樣摳？恐怕到了那裏就已經冷透了。”

    他卻又將暖球杵回了我的手裏，道，“這香燃得悠遠，不比外麵的劇烈。你隻拿好便罷，若真不好，回來再抱怨也不遲。”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徑直放回了手枕裏，果然溫溫暖暖的，一點也不燙手。身上卻覺得溫熱，“這樣好？那我定要同我的那些姐妹們誇耀一番，接下來的日子隻怕師兄會應接不暇呢。”

    “你要拿出來同別人炫耀隻會後悔的。”

    “為什麽？”

    “不為什麽。嚇唬你的。好了，別遲了，快去吧，找個好位置。”

    “找個好位置看蘇力青與別人共舞？”說完之後我立覺失言，隻趕緊說道，“好吧，那我暫且相信你。謝謝師兄。那我去玩了。”我向師兄行了禮，趕緊撤了出來。

    到了冰場隻見大家都已入座得差不多了。所有女眷們坐在一起，我也悄悄行至了大夫人旁邊，陪著坐了下來。大夫人今日甚是喜悅，隻拉了我，不停地嘮著家常。樂正府的女眷就在我們旁邊。我見塔爾佳依坐在了隔著我兩三個人的位置，她未曾與我打招呼，隻直直地看著前方，我也不好意思再特意過去。

    入座不久就有一個小廝悄悄地走到我身旁，小聲說道，六王子殿下要把這個暖手爐交到我的手上。我接了過來，金色的穗子，襯著暗紫色緞麵，隱約有淡淡的甜香味道從內裏散發出來。不過我現在還有些微微發汗，斷不能再拿一個了，遂放到了腿上，隻將目光又投回了場上。

    冰場之上此時已如太液波翻，霓裳盛開，拂袖裙裾之間，蘇力青與姐姐雙雙共伴，翩然而至。遠望之時，隻覺起舞弄清影，忽而笑頰粲然，忽而婉轉嬌羞，忽而挺深屹立，忽而鐵骨錚錚，如雙棲雪鷺，隻讓人忘了近看時欲喚淩波之悄掩促拙。

    我隻愣愣地盯著，心裏卻疼得厲害。就算捧場做戲，若日日得見，恐怕也隻有不動心，才能不亂心吧。我垂下了頭，不停地撥弄著小穗子，淡淡的香味，玫瑰……香柏……三條筋……我細細地辯著各種味道，刻意忘記著場上的喧鬧。  

    姐姐回來時眉眼間早已笑靨生花，見到我時忙掩了春風，隻鎮定自若地坐了下來。

    “姐姐好儀態，吉雅坐在這裏也隻是自豪呢。”我恭維道。

    “其實剛才心裏緊張得很，幸虧不是一個人……誒，這是什麽？”姐姐指著我腿問道。

    “暖手爐。”

    “帶過來的？為何不放在手枕裏？”

    “六王子殿下給的。”

    姐姐一愣。“這樣啊。”

    “給姐姐的。”我趕緊找補，“這不我正好在麽，小廝就直接給了我，讓我拿給姐姐。我竟忘了。姐姐你快拿著吧，小心坐冷了。”

    “恩……不過這樣早拿過來，許一會就涼了。”

    “這不姐姐來了正好用上麽，我給姐姐捂著呢。”

    姐姐淺淺一笑，問道，“……那你用什麽？”

    “我這有。你看。”我拿出了師兄給我的暖球在姐姐麵前晃了晃，隻一瞬間，一股暖香噴薄而出。各方姐妹立刻尋了過來，不住地張望，我隻聽得陣陣竊竊細語，“什麽香味這麽濃鬱？”“好香啊。”“她這個怎麽這胏hūn mèng牛俊?/p>

    我猛然想起師兄說的，“你要拿出來同別人炫耀隻會後悔的。”我天，師兄這香到底如何製得，一沾冷氣卻更加炙熱起來，我隻覺燙手，一個沒拿好，它倒滾了出去。我狼狽地窩著腰追著，它卻不偏不倚地朝塔爾佳依溜去。

    塔爾佳依拾起了暖球，見是我追了過來，怔了一怔。許是燙得厲害，她忙得遞給了旁邊的婢女。我匆匆地接了過來，躲過了她的目光，訕訕地又回到了座位上。

    “你這幹嘛呢，快坐好了。”姐姐低聲對我說道。

    “哎，這個跑了，好容易才追到的。”

    “這裏麵是什麽？香得這樣厲害，怕是隔著三四丈也快聞到了。”

    “師兄做得香丸，剛才放到裏麵倒不覺得，一拿出來真是燙得厲害。”

    “……司官大人真是心細啊……”

    姐姐沒有再說什麽，我隻握著暖球在旁邊坐著……太燙了……又香又燙，四周不斷飄來的目光讓我如坐針氈。我佯裝鎮定，輕輕地撫摸著這個球，好像很滿意的樣子，心裏卻在不斷尋思，這可有什麽回溫的方式……

    好容易挨到散場，蘇力青遠遠地向我們走了過來。大夫人識趣地輕聲說道，“在外麵等你。”便離開了。我看著姐姐，她隻盈盈地笑著看著蘇力青，款款動人。我不好在這裏打擾，也低聲說道，“姐姐我先走了，司裏還有事情。”便拔腿快速離開了。眼中瞟見蘇力青遲疑了一下，還是向姐姐那裏走了過去。

    回到司裏我隻呆坐在庭院裏，師兄路過也陪我坐了下來，問道，“今日可還盡興？”

    “還好。”我隻淡淡地回道。

    “可暖和？”

    我突然緩過神來，瞪了他一眼，“要燙死了。”

    “看來真是同他人炫耀了。”他隻看著我，“暖球在哪？”

    我一鬆手，暖球正垂在他的眼前，他接過來隻說道，“都涼了？你一直放在外麵？”

    “恩。”

    “手這樣冷？……隨我進屋吧……真是的，怎麽能一直放外麵呢，你是傻麽？”

    “是。”我呆呆地看著前麵，淺淺地說道。“師兄這個太燙了，我發現，我根本沒法再把它放回到衣袖裏，我問你，可有什麽降溫之法？”

    師兄歎了一口氣，打開了暖球，將裏麵燃盡的香灰倒在了地上，道，“沒有。或者你再將這東西重新放回衣袖，許過一會，就習慣了這樣的溫度。”

    “我習慣不了……”

    師兄懂我在說什麽，我……真的習慣不了……

    屋外的北風繼續淩冽著，冷得讓人絕望。這樣冷的日子我隻想蜷縮在屋裏。好在陽光不吝嗇，盡數透過窗戶灑進來，蘇力青又如往常一般，閑來無事便過來坐坐。關於冰嬉節，關於我看到的一切，在他溫柔的目光裏，我選擇深深地埋在心底，隻當做了一場夢。

    他隻問道，“為何那日你一見我就跑？我給你的暖手爐為何在你姐姐手裏？”

    我隻揶揄道，“難不成要我同姐姐說，你來神祭司為我祈福如何？”

    蘇力青愣了一愣，隻說道，“你這樣我會把你寵到無法無天的。”

    我笑著看著他，心煩得厲害，索性搬來一盤棋，與蘇力青明爭暗鬥一番，倒比爭風吃醋有趣。

    蘇力青善布局，我善進攻。不知不覺中，我會掉進圍城；或者在我的猛烈攻勢下，他的棋局被破。但他贏我輸的時候多，有時我就會賴皮，“哎哎，不對不對，我放錯了，我再考慮一下。”

    要是師兄，肯定不讓了，定還要再損我一番。但蘇力青卻不會，隻是含笑地看著我再重新定子，在我馬上又要被圈死的時候再提醒我一下，“好好想想哦。”仔細研究之後我猛然醒悟，“哦，哦，沒看好沒看好，應該放這裏、這裏。”就這樣，一盤棋可以下好久好久。有一天我突然頓悟了，“一盤棋我被你圈著走來走去，你下膩了，我就死了。你這是在逗我玩啊？”

    “哈哈，小姑娘不服氣啊。”

    “這是對我的侮辱。”

    “沒有啊，我很重視你這個對手的。”

    “胡說。”

    “怎麽能是胡說呢，你的招數如此之亂，我要把你引到我的路數上來可是費了很大的心血呢。我覺得我太不容易了。”

    我看著他，恨著自己的笨嘴拙舌。

    “蘇力青你太壞了。”

    “胡說。”

    我看著他，有點想笑，“不許學我說話。”

    “那……請吉雅大人賜教於青如何操縱這捉摸不定的招數吧，青真是樂在其中。”

    “為何？”

    “少小多才學，平生誌氣高。別人懷寶劍，我有亂風刀。”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隻剩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