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最近會過來拆台，下逐客令。最通常的理由是嫌棄我在這裏偷偷玩耍不知道幫他料理事務。這時蘇力青會袒護我說，“看吉雅氣色不好，定是昨晚沒休息好，還是不要讓他太累著。要不我幫你做？”

    “今日北風淩冽，還是在屋內乖乖待著，免得惹了風寒。”

    “我正在與吉雅討論事情，等一會再讓她去吧。”

    但他低估了師兄臉皮的厚度，“司裏的事情還是吉雅更熟悉些。她還年輕，睡一覺就好了，更何況也不是什麽出力的苦差事。吉雅，你什麽時候過來？”

    “今日確實寒冷，那我把要做的事情搬到你屋裏來，在這裏做可好？”

    “還是不要讓吉雅太過傷神，來，吉雅，幫我抄錄個東西歇歇腦子。”

    蘇力青何嚐不明白這是逐客令，他隻是納悶，為何師兄要插手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蘇力青沒有問過我，卻直接找到了師兄。

    那天我瞧見蘇力青離去，卻未曾走向門口方向，轉而進了師兄的屋子。我很納悶，便悄悄地跟在後麵。

    “岱欽，為什麽攪局？”蘇力青開門見山地說。

    “你想說什麽？”師兄一反常態，語氣瞬間冷了下來。

    “我喜歡吉雅，你似乎對這件事情很是不高興。”

    “你喜不喜歡是你的事，我高不高興是我的事。好像兩者互不相幹。”

    “岱欽，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麽？”蘇力青的語氣裏已露出了一股威嚴。

    “吉雅是我司內的人，她的事，我就會管。”

    “她隻是現在是你司內的人。總有一天她會出去，你關不了她一輩子。”

    “如果她出去之後就是火坑，我寧願關她一輩子。”師兄淡淡地說道，挑釁的語氣已經若隱若現。

    “我蘇力青對吉雅的感情問心無愧。”

    “六王子殿下還真是自信。”蘇力青有一陣沉默。“你、我都知道，你的婚姻，根本不掌握在你的手裏，你又何必耽誤吉雅呢？”

    “難道我連喜歡人的權利都沒有麽？”

    “有，當然有。你是堂堂的王子，想傾心於誰都可以。世間女子，無不以此為榮。不過這又如何，如果你會成為王上，她們也隻會淪為三宮六院中的一位。如果吉雅注定是此命運，我寧可讓她成為神祭司裏的唯一。”

    “就算是三宮六院中的一個，也會是最受寵的一個！”

    師兄冷笑了一聲，“你難道不知道受寵之人就是眾矢之的麽？你能無時無刻地保護她麽？你難道不知道需要雨露均沾麽？這麽多大臣的姑娘等著送進來，誰的身份不比她尊貴？你讓她如何自保！你讓她如何看待這一切！”

    長時間的沉默。

    “她也是塔拓將軍的女兒！”

    “嗬嗬，‘也是’？你也知道。如果真嫁給你，塔拓家貢獻出的第一個女兒也會是她的姐姐。你別忘了她是如何進到神祭司的！”

    “就算我帶不走她，那她出去之後，你怎能保證她所嫁之人不會有三妻四妾？”

    “我不能保證任何人，所以我不會讓她離開。”

    半晌。

    “岱欽……你是不是喜歡吉雅？”

    許久，“我身在神祭司，你問這話有什麽意義麽？”師兄說得話不帶有一絲情感。

    “岱欽，不管你是喜歡吉雅也罷，關心吉雅也罷，不管你有沒有私心，我隻想提醒你，如果把她一直留在神祭司，就是對她的一種囚禁。不錯，你是可以保護她一輩子，她會一直陪著你，然後呢？待她姐姐嫁入王族後，她以什麽身份繼續在這裏？你希望讓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麽？你們算什麽關係？有一天你突然不在了。那她的未來呢？況且，岱欽，你是什麽身份？你還剝奪了她生兒育女的樂趣！……岱欽，自私的是你，不是我……我承認，我無法時時刻地保護吉雅不受到傷害，如果愛一個人招來無數嫉妒仇恨，我能給的，隻能是盡力平衡這一切,並盡我所能地對她進行彌補。我知道，我終逃不過政治婚姻，吉雅如果在我身邊，也會因此而遭受了委屈。但是，岱欽你別忘了，給他撐腰的人，是我！不論她身份如何，地位如何，隻要有我在，沒有人敢動她！”

    師兄沉默了好久好久，我的心卻如打翻了五味瓶。

    “蘇力青……你如此這番表白，我隻能說你的這份心思，是辜負了吉雅……”

    “什麽意思？”

    “吉雅……她沒有你想得如此懦弱，她也不甘心一直躲在你的身後。她自始至終，都不會是一個隻會淪為陪襯的人。如果你給她足夠的支持，她便可以不囿於身份的拘束，與你並肩站在一起。所以我才與你說這些……”

    “夠了岱欽。你我都明白，這是政治。我的兄弟們、外戚們，都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如何任性胡來？我隻希望，你、你們，能配合我走完這條路。而吉雅，不論她是否懦弱，在我看來都不是問題。我喜歡她，便會一直疼愛她，她在我這裏，都會得到一個最好的歸宿。”

    片刻，有人向門口走來，我趕忙躲進了角落裏。那人在門口站了片刻，又回去一趟，才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一件披風飄至了我的麵前，披在了我的身上，還給我係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

    蘇力青……岱欽……他們爭著為我的未來做主，結果像是……蘇力青以他的強勢，逼走了師兄……師兄以後不會再幹涉蘇力青來找我了吧？我可以追隨我想要的人了？我……應該高興吧……可是……可是……為什麽我的心有些隱隱的疼……我想象的那般艱辛，我所下定的那些決心，現在看來，真是杞人憂天……

    晚上，我去還師兄的披風。屋裏亮著燭火，我敲了門，卻沒有人回應。我想放下就走吧，於是輕輕地推開了門，抱著披風走了進來。屋內氤氳著淡淡的香氣，暖暖的。我站定在食案前，飯沒有動過，我猶豫了許久，還是輕輕地放下了疊整齊的衣服。待轉身要離開時，卻發現師兄也在屋內，兩腳搭在書桌上，斜靠著，看著我。

    我唬了一跳，“師兄。”我狼狽地叫了一聲。“我……來給你送衣服……”燭光影影綽綽，師兄在暗處，我看不大清他的樣子。

    “……你……聽到了多少？”師兄的聲音略帶低沉，依舊是緩緩的說。

    “……全部。”

    “你自由了。……高興麽。”我聽不出師兄的情感。我覺得，心有點亂。

    “……師兄……我……有點亂……”

    我無法描述我現在對師兄的感情。剛來到神祭司的時候，看著師兄是那麽冷冰冰的，我似乎有點怕他。相處了一段時間，發現他對我其實挺好的，處處想著我，照顧著我，如同兄長一般。時間久了，師兄在我麵前與在別rén miàn前就成了兩種不同的人。別人覺得他高高在上、冷若冰霜；我麵前的他卻是滿腔熱情、饒有風趣。漸漸地，我喜歡上了與師兄在一起，他去哪，我就去哪，他幹什麽，我也去湊個熱鬧。雖然有時候會被師兄戲弄，但我還是喜歡和他在一起。我是喜歡上他了嗎？如果師兄是個普通人，我可能已經不能自持。但師兄是司官，未來的祭祀大人。我覺得如果我對師兄有非分之想簡直就是褻瀆了神靈。所以，盡管師兄對我很好，我也不敢越雷池半步，隻能小心翼翼地收著自己的心思。當我遇到蘇力青的時候，他身上也有這種熟悉的感覺，這是我喜歡的狀態，而蘇力青對我也很好，我便義無反顧地托了心於他。可是今日我才驚覺，他們於我的心思，終究是不一樣的；他們之間的對話，像雷一樣炸醒了我。我，有點亂。盡管我聽到了全部，可是我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聽岔了什麽，從此便錯過了，得了一輩子的遺憾。我需要問清楚，當麵問清楚，究竟自己是不是活在一廂情願之中，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我想轉身離去，師兄卻站起身來，慢慢地向我走了過來，我呆呆地看著他，看他一步一步靠近。我心裏好緊張，緊張到已經不敢呼吸了。他站定在我麵前，眼睛微紅，他是哭了麽？我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臉，猛然間，卻被他攬入了懷抱……他緊緊地摟著我，仿佛怕我要逃跑般。我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聽得他的心跳，“咚、咚、咚、咚”，撞擊著我的耳膜。我的心跳得飛快，血氣上湧，手卻冰涼冰涼，有些顫抖。“師兄……”

    師兄加重了力氣，“對不起……我……的確很自私……”

    我抬頭看他，“什麽……”尾音卻被吞入了師兄的口中。

    師兄的唇猛然間貼在了我的嘴上，我有一瞬的驚訝，有些眩暈。師兄的吻是溫情的、小心翼翼的，但旋即變得熱烈而霸道，仿佛被禁錮了好久終得到釋放。他蠻橫地撬開了我的牙齒，不斷地探索。我完全慌了，隻好不斷地躲躲閃閃，這卻使得師兄更加肆無忌憚。師兄唇齒之間的芳澤漸漸地融入了我的口中，我心裏不停地喊著停、停，可是這個突如其來的懷抱卻仿佛重啟了我的心一般，不斷地加速著我的心跳，衝擊著我的理智。我突然看不清自己的心了……是的，愛情是自私的，怎麽能允許別人來分享？愛情也是純潔的，怎麽可以當做玩物隨意置放？可是我怕，自己真的理解錯了，於他，我始終還是需要一個解釋。趁著自己殘存的理智，我下定決心般咬了師兄一下，疼得他悶聲哼了一聲，停了下來。

    我捂著嘴，眼淚早已奪眶而出。我已經沒有力氣再逃走，漸漸迷離的意誌隻讓我抓緊了他的衣襟，低聲飲泣。

    師兄再次把我拉進了他的懷裏，輕輕地摩挲著我的頭發，我沒有再掙脫，恍然間，有淚珠兒滴落在了我的臉上，但是我卻沒有勇氣抬頭看他。

    “我以為，將此份相思永遠隱藏，就可以騙過自己。但現在要我雙手將你獻出，我才發現，原來隻是飲鴆止渴。從見到你的第一麵起，你便在我心裏安了家。我喜歡你，已經好久好久。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你，因為我自知無法給你正常的家庭，我怕耽誤你。可是，現在，我怕我不說會後悔一輩子，請原諒我的自私，我隻想把你永遠護在我的懷裏，永遠的愛著你。” 師兄一字一頓地說，每一個字，都像刻進了我的心裏。

    我瞬間淚奔……我的心像被人狠狠剖開，從裏麵掏出了什麽。知我心者，是他；解我意者，也是他；師兄給了我一個最深情的吻，向我告白，可是這個吻卻來的太遲太遲，遲到我已經將“動我情者，從伊始便是他”埋葬在心底，忘了初衷。

    “岱欽……”相比“師兄”這個稱謂來說，這個名字已在我心底沉睡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