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吹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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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子浪淡淡地看著他,突然笑了,他摸了摸王長飲的腦袋,輕聲道:“儒家哪裏來的什麽武功心法啊?我們憑的,都是一口氣。”
“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紀子浪笑道:“這口中含著的氣,可不是靠修煉就能養出來的。”
“浩然氣?”
紀子浪點點頭,“為什麽三教中唯有儒教的大能賢者是最少的?若胸無正氣,沒有那為得天下蒼生的抱負,沒有那願名垂千古的理想,沒有那成大事不拘小節的格局,書讀得再多,經文背得再好,又有何用呢?”
“那舅舅,你當年是怎麽養出這氣來的?”王長飲機靈地問道。
紀子浪一敲這小子的腦袋,笑罵道:“萬不可投機取巧,這浩然正氣,哪裏是能借鑒的,時候到了,自然便能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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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日,很熱。
從外界都能感到,空氣中有絲絲的熱氣騰起,纏繞在空中,如同糾纏不清的冤家,熱氣與熱氣連著蒸著這片地兒上,讓人停不住的冒汗。
一個磨坊旁邊的廚娘,輕輕用袖子擦一下頭上的汗珠,那輕飄飄的衣袖挽上去,露出那如出泥藕莖般奶白色的胳膊,她輕輕將頭側的絲挽到耳朵後麵,輕輕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手下的豆腐,臉上掛著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豆腐西施,開張了啊?”
一個麵相敦厚的壯年男子衝她嘿嘿一笑,說道:“還是老樣子,給我切個二兩的豆腐吧。”
“楊大哥,今日收成不錯啊。”廚娘甜甜一笑,拿起個白色的頭巾將絲在腦後綁好,拿過一把扁平的豆腐刀,輕輕一抹,一塊水嫩的豆腐就片了下來。
這姓楊的大哥是個漁夫,若是打的魚多了,不全能賣出去,便將一日剩下的魚曬成幹,剩下的魚下水混著這南方豆腐回去燉一燉,算是奢侈生活了。
“這幾日也不知怎的,河道口開了不少,也就輕鬆很多了,”楊大哥笑了笑,“三銅板,一個不少,看好了。”
“怎的,我還信不過你嗎?”小廚娘笑道。
楊大哥接過豆腐,哈哈一笑,“得了,我家婆娘還等著我呢,走了。”
“走好。”小廚娘擺擺手,拿過潔白的水漬布蓋上,坐在一旁,洗完手,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看著街道。
天氣一熱,出來的人也少了。
隻不過東邊那家,生意還是火爆哩。
“豆腐怎麽賣的?”
突然,一個平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或許是因為口音吧,他是地道的吳儂軟語,雖然這邊的江南旅客也不少,但跑過來買她豆腐的,還是第一個。
她賣的就是南方豆腐,怎還會有南方人來買呢?
小廚娘抬起頭來,看見的卻是一個身材平平,一身書生打扮的青年人。
那青年笑起來很好看,臉頰上會有一個小小的酒窩,讓人看起來如同害羞了一樣,他笑著道:“這豆腐是怎麽賣的?”
小廚娘沒由來的紅了臉頰,站起身子,怯生生道:“一個銅板一兩豆腐。”
“價格可不低啊。”青年驚訝道。
廚娘笑道:“南方手藝,北方沒有。”
“我說我看這豆腐親切呢,還真是我家鄉的?”青年笑道。
“水豆腐,要不要來點?”廚娘笑道。
“暫時就不了,等我回來,買些回去,”書生笑道,“你這開張到幾點?”
“我等著公子便是。”廚娘有些羞澀道。
青年心中大定,笑道:“我一定快去快回。”
說完,他轉身就走,倒是頗有果斷之風。
“還不知公子怎麽稱呼!”廚娘突然出聲道。
那青年回眸一笑,說道:“在下西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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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那街道繼續走去,從一頭走到另一頭,有家裝修雅致的小茶館,外麵一個茶幡正迎著風飛舞,那茶館子大部分是竹製的,唯有上麵,有一金絲楠的牌匾,明晃晃寫著南江苑三個大字,金鉤銀勒,行家手筆。
常聽說這南江苑是山東的一個姓管的人建的,一開始搞的是個人牽線搭橋的勾當,其中不乏有著農舍少年和中年婦人之間的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後來倒還真了家,才幹起了如今這擔保的買賣,各色交易都喜歡用這南江苑做擔保,一人將酬勞放在南江苑,一人得以憑證,到時候拿著這憑證完成了任務再跑來這茶館換錢,若是完不成,這憑證也就是廢紙一張,毫無用處了。
西風星看了看身後遠遠跟著的幾個弟兄,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不要跟進來,自己優哉遊哉地走進去。
碩大個屋子,寫著茶館二字,真進來了,卻是一個典當行的模樣。
西風星左右看看,徑直走到那一個行口之前。
“有人嗎?”他輕聲說道。
那行口的小木質牌子一翻,裏麵露出雙眼睛,看著他,說道:“點還是當?”
“點。”西風星把手上的紙條交上去,冷靜地看著他。
那眼睛看了看紙條,皺眉道:“這,主戶不是死了嗎?”
“什麽死了?”西風星道。
“這單子是給那個倒黴的長河天王的,你是他什麽人?”
西風星語氣畢恭畢敬的,靜靜說道:“在下是長河天王的部下,天王雖然不在了,但是長河天王的部下還在,我尋思著,這單子應該還能用,就過來了。“
“別說,你這單子還真是大的,”那雙眼睛的主人說道:“也莫怪我沒有提醒你,這單子可不是什麽寶貝,各放都死盯著呢,吃下去可別被撐死了。”
西風星說道:“撐不撐死就不是閣下要擔心的事情了,我既然決定來取,自然就是有我自己的心理準備。”
那雙眼睛的主人說道:“光有心理準備有什麽用?黑蛟白龍的在天上看著,胡魏兩個地頭蛇也虎視眈眈的,長河天王這一此可真算是捅了天大的簍子了。”
西風星笑道:“就算是天破了,都有人能給他補上,不過是同個簍子而已,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你我就不必杞人憂天了吧。”
那雙眼睛笑了笑,“這個單子,難道就不是補天石?”
“難道是嗎?”西風星反問道。
“得了,不跟你爭了,既然你執意拿走,我們這擔保的自然不能出爾反爾,拿走了,我們也少了一大截子事情,但話我可說在前頭了,若是有天上人跑來問東問西的,我可都得如實回答。”
西風星淡淡道:“我的體貌特征語言口氣,但說無妨。”
“有你這句話,你我都放心,”那人接著道:“說一下你的地址吧,我到時候派人給你送過去。”
“有銀票嗎?”西風星問道。
“銀票倒是也有,金龍商行的可好?”那人說道:“這世道也就是金龍商行還有點誠信度了。“
“可以。”西風星點點頭道。
“等等。”
一陣推開抽屜翻找紙片的聲音傳來,一會一個富態的手伸出來,手掌拿著個銀票,“那好啊,盡量早去花。”
“謝謝。”西風星道。
那聲音豪邁道:“不用,如果以後有什麽想要擔保的,我們還是靠譜的,從這個事件中就能看出來了。”
西風星點點頭,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一個小廝點點頭,從側門走掉,那行口也是打開了門,裏麵,正是那掌管整個河道的鼠尾胡魏普。
魏胖子眯著眼睛,看著那人,突然問道:“這人,是誰?”
“西風星,”旁邊的魏哲神出鬼沒道:“本來是個落第書生,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勾搭上了河道這邊的匪,進去當了個師爺,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看著樣子,他吞了長河天王的遺產啊。”
魏普輕輕一撚鼠尾胡子:“最近真的要小心點,你回去之後叫那群沒數的家夥收斂收斂,至少也得等到從聖走了再去幹那些營生。”
“好吧。”魏哲點點頭,閃身離去。
卻說那個書生離開後,漫步走著。
說來他也不認識那個小廚娘,隻是看她臉胖乎乎的樣子,倒是像極了自己少年時候陪讀的那個小丫鬟,所以才跑來取笑兩句。
既然這三人好不容易來一趟城中,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做,去買些情報,又去購置了些鹹鹽和幹糧,一抬頭,天都已經快要黑了。
順著大街走回去,路上靜悄悄一人沒有,全然沒有了早上的熱鬧,攤子收了,人也走光了。
讓那兩個背著東西的護衛先回去,難得清閑的西風星到突然來了文士的雅興,閑庭信步緩緩走在路上,天越來越黑,轉眼之間,已經漆黑如墨。
突然,在街的遙遙那一頭,有一點亮光。
一個穿著樸素的少女,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那磨旁,雙手托腮,靜靜地等著。
西風星突然心中一縮,他漫步走過去。
或許是這街道太靜了吧,他的腳步聲被那樸素少女聽到,那少女一轉頭,正與這青衣書生眼對眼碰上。
“公子來啦,”少女笑道,突然她神情又黯淡下來,“一日了,這豆腐已經不能吃了。”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笑著說道:“不如我給你些豆子吧?”
夏日,蟬鳴不斷,風乍起,柳如刀。
吹起的少女衣襟飄蕩空中,正如那飄飄夏風,吹皺了那青衣書生的心。
“好,我就要豆子!”
青年一笑,宛若當年看盡汴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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