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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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農曆年,幾座平日就香火鼎盛的廟宇,更加擠滿了人,去焚香拜神的,一般被稱為「善男信女」,其實,並不盡然,去拜神祈福的人,很有些行為不堪,甚至凶神惡煞的人在,奇怪的是,這一類人,也十分相信神靈會庇佑他們,所以他們在拜神那一刻,心中是十分虔誠的。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今年已將近三十歲了,很早就在社會上混,若要數他做過的事,連他自己也記不清。可是毫無例外,沒有一樁事是可以登大雅之堂的。雖然說「職業無分貴賤」,但是諸如替毒販運送小額的毒品,例如非法賭檔的打手。例如舞廳的保鑣,以及應召站的聯絡人等等,這種職業,總不宜堂而皇之在公眾場合大聲宣揚。他的日子並不好過,早幾年。曾有一段相當風光的時間,經他「介紹」出去,成了某種特殊「職業女性」者。超過十個人,口袋裹的錢也多,出入歌台舞榭,也儼然闊少,可是好景不常,那一陣風光過了之後,一年此一年差。所以,在農曆新年。他世到廟宇來拜神,希望能轉轉運。還未曾看到廟宇的建築物,人群已經壅塞在路上,大有寸步難行之勢,甚至有大量警員在維持秩序,他施展本領,一個勁向前擠著,不但肆意推撞在他身邊的,和阻住去路的人。而且,口中不斷地發出一迭聲的咒罵。那種粗言穢語,加上他那一副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神氣,倒也使得別人紛紛讓路給他。所以,他很快就擠身在廟堂之中了。這使他有點自覺神氣,並且。也好像在那一刻間,悟出了一點人生的大道理:要成功向前,就得不擇手段地向前擠,不然,就要吃虧,他悟出的這點「哲理」,其實正是這個大城市中絕大多數人的心態,不足為怪。在廟堂中,他踮起了足尖,伸長手,想去抓幾柱香在手,在滿是煙霧繚繞,人氣蒸熏之中。他的視線有點模糊。可是他還是一眼看到了,在神壇前,正在上香的兩個衣著入時的女郎,是他的舊相識。他一時之間記不起她們的名字來,多半是麗娜、黛芬甚麽的,在肮髒的小公寓裏,他和她們擠在一張床上睡過,後來她們離開了工廠,到了甚麽夜總會中。他在她們身上,也得過不少好處,後來,聽說兩人一起被人包了去,包她們的人自然相當有錢,這一點,從至少有一年未見她們再出現在應該出現的場合,和如今她們的衣飾上可以看出來。兩人高舉著手,想把手中的香插進神壇上的香爐中去,手指上的鑽石戒指閃耀出來的光芒,令他不由自主地幹咽了幾下口水。這一發現,讓他大為興奮,他大聲叫著,把足尖踮得更高。可惜他一來無法正確記得她們的名字,二來,廟堂之中,人聲嘈雜。把他的叫聲完全淹沒,他要引起她們看到他的唯一法子,自然是擠過去,接近她們。所以,他一麵罵著,一麵竭力向前擠著,但廟堂中的人幾乎已擠成了一個整體,他實在難以找到隙縫向前去,他雙手手肘向外抵著。好不容易扒開了兩個人。身子才前進了一步。這時。在他前麵的,是一個看來傴僂的、瘦小的穿著黑衣服的老婦人,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推去,一麵喝道:「老東西,讓開!」經他一推。那老婦人身子一轉,轉過身來,變成了麵對著他,他一看到那老婦人的臉,心中就打了一個突,他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老的一張臉!臉上幾乎已經沒有了皮膚,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粗糙的、殘舊的皺折,口中也早沒有了牙齒,幹癟的口唇上滿是幹裂的皺紋。可怕地凹向內,像是一個在蠕動著的甚麽怪物一樣,她的鼻子上也全是皺紋,看來隻要碰上一下,就會像朽木一樣,化為腐粉,簌簌地落下來。她的雙眼迷蒙。已難以分得出眼珠和眼白,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這時卻直勾勾地望著他,令他感到一陣惡心,才想再伸手去推開她,自他的身後,有人擁了過來。在老婦人的身後,也有人在擠著,竟然在一下子之間,令他和那老婦人的身子,正麵緊貼在一起。雖然香火的燃燒使得廟堂之中充滿了刺鼻的氣味,可是他的鼻端還是聞到了自那老婦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的,接近死亡的一股臭味。那使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shēn yín聲,那老婦人的臉實在太醜惡了,而且離得他如此之近,他用力抽出左手來,整個手掌按向那老婦人的臉上,不顧一切地把那老婦人的臉向後推。也不理會這樣的動作,是不是會令對方受到傷害,這時,他手掌遮住了那老婦人的臉,總算讓他鬆了一口氣。可是緊接著,他心頭劇跳。忍不住又發出了一下尖厲的、恐怖絕倫的驚叫聲來,他感到手心上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濕膩膩、冷冰冰的,使他不由自主打著冷戰!而當他一想到,那一定是這個老婦人正在用舌頭舐他的掌心之際。他腸胃一陣抽搐,幾乎當場就要嘔吐起來,他連忙縮回手來,剛來得及看到那老婦人也縮回舌頭去,同時用含糊不清的聲音道:「會變!你的手會變!」她一麵說著,一麵還現出了詭異絕倫的笑容來,那種笑容,令他感到自己不是置身在一大堆入中間,而是被一大群死屍擠在中間。他又尖叫了一聲,居然在那種情形之下。還問了一句:「你……放甚麽屁!」老婦人的聲音仍然含糊不清:「會變,你的手會變!」他記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麽離開廟堂的,當他終於擠出了人潮之際,他全身都被冷汗濕透。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他在陽光之下愣愣站著,舉著自己的左手,愣愣看著,耳際那老婦人含糊不清的聲音,卻響得如同雷轟一樣。自此之後,一直到事情發生,經常和他在一起的人回想起來。都說好久沒有看到他伸出左手來了,甚至在打麻將的時候,他也隻用一隻手,而把左手插在褲袋裏,當人家問他為甚麽的時候,他就發怒:「一隻手也能打贏你們。」廟宇中的人敘述說,他到過廟宇來許多次,打聽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婦人的下落,當然沒有人可以告訴他,而他的左手一直插在褲袋中,看得出他實在又焦急又痛恨,可是沒有人知道為甚麽?一個公立醫院的醫生也記得他,因為他行為怪異,在經過了長時間輪侯之後見到了醫生,他滿頭大汗地說:「醫生,我的手……我的左手……」那時,他左手插在褲袋中,醫生問:「你左手怎麽了?」他卻慘叫一聲,轉頭就奔了出去。事情發生在若幹日之後的午夜,和他同住在一個單位的幾個人,聽到廚房中傳來了一下慘叫,當大家進去看時,隻看到一地鮮血,他右手拿著菜刀,左手已齊腕斬下,他還不斷用力剁著斷手,斷手已變成碎肉。第二天,報上新聞的標題是:「嗜賭成狂,斬手以示決心,報上刊出他斬手後的zhào piàn,看起來,如同一具幹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