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言說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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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是夜晚,這裏的燈光卻通明。就是外麵的小園裏,也被屋裏照來的光,映得一片透亮。



    園子裏站滿了人。卻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坐,沒有人蹲,連個抱膀子的人也沒有。他們都站得筆直。眼睛定定地望著前方。風吹得很大,把他們的衣服掀得四處飄搖,帽歪衣斜。他們也沒人動手整一整。依舊站著,眼睛看向前方。



    “xiǎo jiě!”屋子裏的光雖然更亮,站在裏麵的人卻沒有人覺著敞亮。好像此時正在比試誰得臉黑得更有型?誰得嘴繃得更緊?前燃跪在所有人的中間。正對著盤坐在長榻上的緋日小禮。



    “隻回了兩人?”緋日小禮是屋子裏唯一的一個女人。反倒是所有人中臉色最淡然者。問起話來,也是淡若杯中清水。“是,隻回了兩人另有三人失蹤!他們剛一出城,便受到了宮羽家衛隊的伏擊。為了躲避城門下布置的埋伏他們曾向山中行進了幾天。便受到館衛的追擊,逃跑中安多、卜太為、雷卡失蹤。連車和田坎商議後,便帶著其餘的人在山中繞行幾天。又向城門的方向返回。期間受不明攻擊,隻有他們兩人回到了城下。”前燃回著話,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他們現在何處?”緋日小禮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今日她本是應西芷芫的邀請去赴宴,可是正餐還沒有來得及用。府裏來的一個仆役找到公長助,說是禮苑來了幾百號人都圍在府門前。吆喝著要見xiǎo jiě,無論怎麽勸他們都不聽。



    這讓緋日小禮有些生氣。她雖然不像其它家的xiǎo jiě那樣,認為仆役就是下賤之人。可她心裏還是覺著上下應該有別的。他們這幫人今天敢圍了自己的府門,明天為什麽就不敢把自己的府給拆了呢?所以進門的時候,她就帶著些火氣的。任憑他們怎麽講,她隻是淡淡地聽著。她不是不信他們說的話,她隻是不想讓他們覺著她是那麽好說話的一個主子。這緋日堡裏每天都在上演著蹬鼻子上臉的把戲。每天也都在唱忘恩負義的段子。他們這些人,緋日小禮不想管得太多。



    她現在著急的事情,是怎麽重組新的小禮衛隊!要不然她也不會那麽輕易得登上西芷芫的宴台上。至於禮苑裏的那些打打殺殺,她不想糾葛的太深。上輩的恩恩怨怨早就是不能說清的一筆糊塗帳了。每一個占了便宜的後代,都認為自己的祖上理所當然。而每一個吃了虧還活著的後代,都認為自己應該報這血海深仇。這麽多東西夾纏在一起,不是自己這個已經無所依憑的人能夠搬得起的。



    緋日小禮覺著對自己的認識越來越清楚了。自己就是一個被遺棄了的棋子。在那位貴人手中的棋局裏,已經完成使命。至於剩下來要作什麽都要靠自己了。而眼前這件事,放任不管對自己的名聲太不好了。管的太多,不說得罪的人自己抗不抗得起。就是那位宮中已經把自己放棄了的貴人,也不會看著自己再這麽清閑下去了吧。畢竟這些人都是他視為大患的人。



    “xiǎo jiě!”前燃早就看出緋日小禮在走神。等了一陣看她還沉默著不語,不得不提醒她一聲。“噢……”緋日小禮淡淡地回了一聲。“這種事情應該怎麽處理,我不太清楚。大家還是說說自己的想法吧?”“我們要反擊!必須把這些人打出血來,他們才明白我們是不好惹得!”前燃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古自平便站了出來,鏗鏘有力地回道。打出血來?出去了一隊人,連自己的人是誰殺得都搞不清楚!把誰打出血來?是想打自己嗎?這麽想得時候,緋日小禮不自覺得從鼻中哼出了聲來。



    “xiǎo jiě不以為然嗎?”古自平的眼睛冷然地望向緋日小禮,凜冽的目光像是能把水凍成冰一般。“你就這麽無禮地和xiǎo jiě說話嗎?”公長助坐在椅子中,半開半閉的眼,倏然睜開。歪著頭看向站起身的古自平。“哼!我怎敢無禮!隻是卑職把自己視為xiǎo jiě的屬下,就是不知xiǎo jiě視不視我們為她的下屬?”“老古!”前燃大急。“xiǎo jiě,他一貫不曉禮數。您……”



    “好了老前。我想有些話,我們今日說開了反而更好。”“xiǎo jiě。”公長助也站起身來。“助爺爺,你不要勸我了。這些事情終歸還是要和他們說說才能做得下去。老前,你也起來吧?今日你們能來的人,怕也是都在這兒了吧?我們不妨就好好談談。”



    “屬下正有此意。”古自平抱拳拱身坐了回去。心中的不憤兒溢於言表。前燃左右環顧卻不知開口該說些什麽。“說起來你們都是跟著我娘多年的前輩,功勞自不待言。”“xiǎo jiě過講了,能跟著大夫人那是我們的福分!”所有坐在屋子裏的人都起身,向緋日小禮拱身行禮。“這些我就都不再多說了。大家都很清楚。我娘把她的親衛隊交在我的手上,我沒有把她看好這也是事實。原因我就不多講了,想來各位也都大致明白一些。今天我們就講以後的事情。以後你們打算怎麽辦?”緋日小禮的腦袋慢慢轉動著,仔細看著坐在眼前的每一個人。



    她打心眼兒裏不想攬下這堆麻煩事。不僅是因為她怕招惹來一些無法解決的事來。還因為她知道這幫人隻是因為母親的原因,才呆在禮苑的。從心裏來說,他們都是一群恃才傲物的人。自己沒有娘的那身功夫,也沒有她待人的手腕。她可不認為隻憑著一個大夫人女兒的身份,就能讓這幫人真心服從自己。



    “聽xiǎo jiě的意思,這就是打算讓我們自謀出路了?”古自平的眼光閃動,不知心裏在想什麽。單是嘴裏講出的話,已經讓前燃覺著心驚肉跳了。“老古你就不能好好的說話嗎?在山裏和我們這麽說,我可以不在乎。在xiǎo jiě麵前你要還是臭性不改,我可是容不得了!”



    “老前,你也不要再裝什麽好人了?”古自平開口的一句話,已經讓前燃呆住了。雖然知道古自平貫是口無遮攔,他在自己這幫rén miàn前似乎也不屑於遮攔。可是這兒可不隻是老夥計幾人。“老古你這是幹什麽嘛?”“沒幹什麽,xiǎo jiě不是讓我們把事情都說開了嘛?我今天就把這事好好的說道說道。”“你!”



    “老前,你讓他講。”緋日小禮攔下想要阻攔的前燃。看著古自平並沒有一絲像要生氣的樣子。“xiǎo jiě果然好修養。隻是這一點,就像極了大夫人!”古自平笑眯眯地看過來。“隻是大夫人可不會在看到弟兄們血流成片的時候,還能心情這麽淡然,修養這麽好的!這一點你可是一點也不像她的!”“雖然她是我娘,可我是我,她是她!古先生莫要認錯了人!”緋日小禮淡然的心情,終於被古自平的這句話打破了。她的臉上籠起了寒意。



    “嗬嗬,我怎麽可能認錯。我自然知道您是大夫人的女兒。您不是她!”古自平聲調平緩,低沉。一字一頓聲音字字清晰入耳。“那就好。”雖然聽出了古自平刻意重音的後四字,意味凜然。可緋日小禮早就看破了這層用意。她也從沒打頂著大夫人旗號的主意。所以並不覺著古自平用心歹毒。隻是對這個身形瘦小,看似柔軟的人覺著有幾分本能中的厭惡。



    “隻是xiǎo jiě把我們養了這麽久,現在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呢?”這句話傳來,緋日小禮對他的厭憎馬上又多了幾分。這人很有幾分蠱惑人心的能耐。緋日小禮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表演。他似乎也樂在其中。以前隻是聽前燃說起過山裏有這麽號人。還是幾年前把老前替下的一任隊長。隻是真人緋日小禮還從沒有見過。今日一見,緋日小禮立刻生出,有些人還是永不相見的好的覺悟來。



    “古先生,我何時說過要處置什麽?今日不過是要大家都說說話,拿出一個主意來。”緋日小禮早就不是一個單純的隻會描眉抹紅的大家閨秀。她五歲的時候就開始不停地麵對著,各種的暗殺、陷害,冷槍暗箭。雖然大多的事情都是公長助來處理,可是身處這樣的境地本身,求生欲的本身,就能把一個人變成高明的陰謀家。她隻是生性不喜這樣的事情,本能下的選擇就是要遠離是非,而不是對此無知。



    “xiǎo jiě這樣說,就顯得過於輕巧些了吧?”古自平應該是沒有想到緋日小禮這麽難纏。他今日是費了好多力氣和心思才謀劃出的這種局麵。本以手到擒來的事情,費了這些周折卻越來越偏離自己預想的方向。“xiǎo jiě可知這些年,我們為了守住壓水城,死去了多少弟兄了嗎?”



    “關於此事,你們並沒有向我稟告過。”又一次的卡殼。古自平覺著這妮子的好多回話,都不是自己提前設想的那樣。要不是他根本沒有把自己的布置告訴過前燃。他肯定會懷疑老前那東西把自己出賣啦!這妮子的表現完全不像是一個閨閣深守的無知xiǎo jiě模樣。“那我現在可以告訴xiǎo jiě。這些年我們因此身死的人,超過千條命!這十五年來,哪一年不是好幾十條兄弟的命往裏填!”



    “我沒聽你們說起過這個城,你們為何守在那裏?”緋日小禮是真得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一直守住那個什麽壓水城。在今天之前,她甚至沒有聽說過,自己的禮苑裏還有著這麽一個城。“這是大夫人的命令!”古自平一臉的傲然。“我娘早就不在了!你們誰能告訴我,你們為什麽一直要死守著那條命令嘛?”緋日小禮覺著整個事情都變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來說吧。”公長助睜開了半閉著的眼。“那裏是通向真的雲書院的地方。或者也可以叫它深雲書院。大夫人在來緋日堡之前,就是在那裏生活的。這麽些年可能這事,早就不知變成什麽樣了。不然也不會一直沒人下來。這件事你們幾個也是知道的吧?前燃、古自平,你們兩個可是去過那個地方的。”



    “去雖去過,我們並不知去那裏的路。”古自平回道。“我們知道的也就是,去那裏需要從壓水城出發。不然也不會死守著那個地兒。”“那隻是一個條件,要想去那裏還需要件東西。”公長助的話隻說了一個半截。但是他顯然不打算往下說了。眼睛又眯了起來。“公長先生,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守在那裏根本沒有什麽意義嘛?”“這個老頭子可不敢多說什麽?不過我倒是從沒有聽大夫人說過,死守壓水城的命令。”“公長先生是說我撒謊嘛?”



    “這話我怎麽敢說!也許是大夫人單下給你的命令,這也是說不準的事兒。”公長助懶洋洋的回話,讓古自平不知道該怎麽駁回。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這麽些的人,自己一直是憑著這條,在小禮衛隊的老人中保持命令通暢的。他開始盤算自己今天的做法,是不是會得不償失。“助爺爺,我對小禮衛隊可有權力發些命令?”緋日小禮總覺著事情,不知從哪裏開始,就變得不對勁了起來。“那是當然。這本就是你的衛隊,你不能發命令誰能發?”公長助半眯起的眼睛,掃了一眼還在沉思中的古自平。



    “我想把小禮衛隊解散了。”“xiǎo jiě不可啊!”相對一群人的起身勸解。古自平的嘴角露出了絲不屑的笑意。他不相信一個從未見過自己衛隊中的人的人,能夠憑著一句話,就把自己費了十七八年心血的隊伍給散了。“你們聽我把話說完。這小禮衛隊本就是娘的親衛。我也不敢對各位前輩指手劃腳。可是一直這麽留著,你們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該拿她來做些什麽。還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一直都盯著你們。”



    “xiǎo jiě你這話什麽意思?”古自平總覺著說這句話時,緋日小禮的眼神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心下不由一虛。“我能有什麽意思。不過是說些事實而已。這緋日堡裏,把我娘身邊的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從來沒有斷過。你們這麽聚在一起,他們總是會不放心的。不如就散了吧。大家也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下麵的rén miàn麵相覷。可是開口勸解的人少了。過了這麽多年,沒有幾人還願意繼續這麽過下去。看到這種情形,古自平最難自持。這種局麵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了。“xiǎo jiě不妥!”見一直沒有人再開口反對,他不得不站出來勸道。



    “沒什麽不妥的。我看大家都願意,那就這麽定了。助爺爺你擬個方案來。給大家把置家的費用都安排好了。”“xiǎo jiě我們願留下來!”前燃和身邊的幾個老頭都搶前了幾步,拱手懇求道。“xiǎo jiě,你身邊也需要些照看的人。還有那個苑子那麽大,也需要人手。”公長助建議道。“那就先看有誰願意留下,寫個名單我看看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