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剔魂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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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怨債相償,殺人的填命,欠債的還錢,多是因果上的事情,說他一年也說不過來那許多,那些個遭受官司刑獄之苦的,也都是由此而生,計較不得。但聽得一聲號炮響過,眼看午時三刻將至,劉五爺讓他的四個徒弟充做副手,先將潘和尚從台下囚車裏起出,綁到法場行刑的木台之上,那刑台當中有個“金”字形的木頭架子,糙木鐵環上邊烏黑的血跡斑駁,都是以前用刑時所留。
劊子手們一言不發,動手把潘和尚綁定了,三下五除二,就剝淨了他身上的囚服,隨後捧著刑具法刀候在一旁聽命。這時第二聲號炮響過,法場四周圍觀之人,都知道在轉眼之間,便要把這惡賊千零萬碎,大多注目觀看,嘈雜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了許多。
劉五爺請監斬官在名牌上勾了紅叉,反身走到潘和尚身邊,按慣例抱拳說道:“今天是劉五來送潘爺上路,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劊子手掌刑執法,無非是被上差下派,推辭不得,等會兒萬一有照顧不周全的地方,還請潘爺多多擔待。”
潘和尚落到了這個地步,早已萬念俱灰,但在法場上眾目睽睽,他還要硬充好漢,嘴角子一陣陣抽動,表情詭異地獰笑道:“久聞刑部劊子手劉五爺大名,不想竟死在您老的刀下,也算是本法師的造化。本法師臨刑別無所求,隻求您老用刑時手底下利索些,給咱來個痛快了斷。我死後走在黃泉路上,也忘不了念著您老的好處……”
劉五爺連眼皮子也不眨,冷冰冰地說道:“古有聖賢立綱常,今有王法大如天,潘爺惹下的是彌天大罪,身上又背著百十條人命,最後怨魂纏腿被官府拿獲,才被斷了個碎剮淩遲的極刑。今天這一千三百刀,可是一刀也少不了的。咱勸你不妨想開些,在陽世多受些淩碎之苦,到陰曹裏卻能早得解脫,趁著第三聲號炮未響,還有什麽話要交代的盡管留下。”
潘和尚想到要被碎割一千三百刀之苦,不由得心寒膽碎,心中怨毒發作起來,沉默半晌才說:“本法師生來慈悲,最喜歡哄耍小孩子為戲,自從修煉金剛禪以來,食過胎男童子一百五十有餘,此乃超脫他們前往西天極樂世界的大善舉。眼看著便能成就正道,得一個出有入無的法身,誰知竟被一班小賊撞破了法相,使我落到了官府手中,挑筋穿骨吃了好一番折磨,今日又要使出歹毒手段,讓本法師受盡零割碎剮之苦……”
潘和尚越說越恨,繼續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就算到了陰世,也必化為厲鬼,找你們一個個地索命報仇。劉五爺你是專給官家掌刀的鷹犬,你奶奶的,你與馬天錫那狗官壞過多少好漢的性命?你們通通不得好死,爺爺早晚從陰間回來找你們索命!”
劉五爺發過無數紅差,以往那些死囚伏法之時,或是對劊子手軟言相求或是罵不絕口;又或是默然不語;更有受驚不過,在法場上屎尿齊流之輩。他多是見得慣了,絲毫不以為意,當下任其破口大罵,也不同潘和尚再說什麽。
周遭圍觀的百姓卻大為惱火,都說如今真是沒有王法了,這老鼠和尚罪大惡極,此等醜類死到臨頭之時,竟然還敢口出狂言,真是個挨千刀的賊殺才。更有許多家裏丟失小孩的,一發對其恨得入骨,紛紛撿起爛菜、石子投向法場,有領隊的軍官趕緊指揮團勇把持局麵,以防亂民蜂擁上來攪了劊子手行刑。
此時又有許多苦主,紛紛擠到前邊,偷著把錢塞與法場附近的公差,他們要等動刑之後,討買幾片潘和尚的碎肉。這裏邊也不光是被賊人拐去小孩的苦主,還有許多家裏有病人的,因為早年間有種說法,凡是法場上出紅差,犯人身上的血肉都能做藥引治病,監刑的公差們往往可以趁機撈點油水,隻不過不敢明麵交易。
正亂得不可開交之際,就聽咚隆隆一聲號炮作響,刑部劊子手劉五爺見午時三刻已至,當即動手行刑。先是副手取出一條漆黑的網子,當場抖將開來,纏在潘和尚的左臂之上。這黑網可不是普通的漁網,乃是前朝劊子手所傳之物,通體以人發混合蠶絲編就,專在淩遲碎剮的刀數過多時,拿來作量肉之用。隻見那黑網的網絲勒入皮肉之中,便會留下一大片銅錢大小的血印。
劉五爺是忙家不會,會家不忙,叫聲“看法刀了”,便伸手從皮囊當中,拽出潑風也似的兩把快刀。這兩口法刀,一長一短,皆有名號,長者過尺,喚作“尺青”;短者過寸,喚作“寸青”,由北宋年間流傳至今日。據說當年曾用來碎剮過江南巨寇方臘,真是白刃似水,寒氣逼人,果然有吹毛斷發之鋒。在此大小二青兩口利刃之下,剔割過的好漢之多,實是難計其數。任你是含冤負屈的忠臣義士,還是惡貫滿盈的亂黨賊子,被綁在法場上見了這兩口快刀,都不免心中瑟瑟,魂魄俱無。
劉五爺手中拎了長短兩柄快刀,口念惡殺咒,咒起刀落,按著勒出的血印子一刀刀割下。那潘和尚吃過許多童子,養得周身肥胖,細皮嫩肉,受割不過,疼得尖叫慘呼。劉五爺更不理會,短刃一割,長刃一挑,便取下柳葉似的一片皮肉,直把二青使得發了。但見他出手如風,一片刀光閃動之際,不消一個時辰,就已將潘和尚肥大壯碩的身軀剮了個遍。
旁邊相幫的四個劊子手,一路數著刀數。法場刑台上血肉淋漓,靈州城裏的人們,多是初次見識刑部劊子手用刀,誰也沒想到天下會有如此快刀,又有如此幹淨利落的割法,直教人無法思量,盡皆看得猶如木雕泥塑般目瞪口呆。偌大個街心裏,隻聞劊子手下刀、賊人慘叫,除此之外,十字街上鴉雀無聲,圍觀的百姓中有那些膽小的,竟被嚇得尿了褲子。
做劊子手就是憑宰殺活人吃飯,這刑部劊子手劉五爺,果然是手藝了得。他自十七歲藝成出師以來,就開始在法場上掌刀執法,四十年來經他手底下發送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真正是殺人如麻,行刑的經驗尤為豐富。
此次碎剮老鼠和尚不比尋常用刑,必須要割滿整整一千三百刀,所以劉五爺深知下刀要既快且準,刀子底下不能拖泥帶水,否則就先把犯人活活疼殺了,更要避開人體血脈,而且此賊肥胖長大,不似尋常皮肉精壯之輩,血脈經絡格外難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了渾身解數。
那潘和尚也當真悍惡,身上被割了一個痛快,嘴上是一邊慘叫狂號,一邊罵不絕口,盡是些言語極為陰毒的詛咒。但聲音越來越弱,等剮到一千兩百餘刀的時候,潘和尚已然是體無完膚,舌頭、鼻子、耳朵盡被剮去,全身上下隻剩兩隻大眼珠子能動,兀自賊溜溜地來回亂轉,盯著劊子手的刀鋒看個不住。
劉五爺是手出山嶽動、刀落鬼神驚,前六百刀喚作魚鱗剮,刀削麵似的把周身上下削去了一層;中間四百刀是剜肉剮;最後三百刀也有個名目,稱為剔魂剮。堪堪數到一千二百九十九刀,剮得潘和尚隻剩一具骨架了,劉五爺的惡殺咒也恰好念完,忽然停下身子,收起刃不沾血的二青,在手中換過一柄帶環的牛耳尖刀,請過監刑的官吏上前來驗刑。
此時潘和尚的眼皮已被割去,連眼珠子都不能動了,目光如同死灰,不知是不是還沒斷氣。那監刑的官吏捧著一個罐子,從中抓出白花花一把大鹽粒子,對著潘和尚撒去,隻見潘和尚一對眼珠子疼得猛然一轉,顯然還未死絕。
劉五爺立刻手起刀落,牛耳尖刀一刀下去,隻是一戳一剜,便已挑出一顆血淋淋、顫巍巍的人心,恰是一千三百刀整。法場四周圍觀之人轟然喝彩,都讚劉五爺好手段,連在樓上監斬的馬大人和圖海提督,也各自暗挑大拇指稱道不已。
劉五爺身上果然不見半個血點,氣不長出,麵不改色,在如雷般的喝彩聲中團團作揖,隨後走下台來。眾人無不拱手相賀,真如眾星捧月一般,周圍又不斷有富商大戶送上酒肉花紅,這是要借刑部劊子手身上的殺氣,給自家圖個驅邪避凶的彩頭。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在旁邊看得大為心折,都覺得劉五爺如此威風,憑得是真手藝、真本領,咱們兄弟幾時也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耀武揚威一番?這時就見劉五爺的四個徒弟,七手八腳將潘和尚所剩殘骸剔剝了,五髒六腑盡數掏拽出來,擺開來掛在刑台的幾根木樁子上,又把骨頭殘骸全都砸為碎片。
有些外來的圍觀者初次看刑,不知緣故,就問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請教二位牌頭,怎地剮完了賊寇,還要砸碎骨骸?有沒有什麽說道?”
張小辮趁機吹噓說:“淩遲乃是最酷的極刑,若非遇著大奸巨惡,也輕易不動如此重典,不僅千刀萬剮,按律更是連屍骨都不得入殮,碾砸碎了之後還要引火焚化,挫骨揚灰。實不相瞞,此賊正是張三爺拚著性命親自擒拿到的,諸位卻不知他的厲害,這老鼠和尚有妖術在身,不將其碎屍萬段毀形滅骸了,難保他不會弄出個什麽邪法,又要還魂了出來害人……”
正說話的時候,驀地裏刮起一陣陰風,四下裏飛沙走石,剛剛還是豔陽高照,一瞬間就變得愁雲籠罩。靈州城裏的百姓們如臨大禍,一個個嚇得麵無人色,哭爹叫娘聲中爭相奔竄逃命,真個是“天昏地暗無光彩,鬼哭神號黑霧迷”。
欲知這陣陰風中是否有惡鬼出沒,且留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