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章 不知歲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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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怕本宮下毒嗎。”衾妃幽幽說道,可即便她如此說沈洛雲也還依是平和。

    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洛雲隻是賤奴之身,娘娘賞的,若真是穿腸爛肚的茶飲,奴婢也隻得欣然飲下。”怕,在這樣的權勢麵前,不值一提。死,更是輕於鴻毛。

    你可有帶琴前來?”衾妃笑笑,眼前的人和邢緋月有著天壤之別。記憶中的那個女子如春亭昔花。

    娘娘之前在宮宴說了,傳洛雲前來與娘娘論音談曲,洛雲自是帶了平日裏用的方琴。”沈洛雲依是垂著首,看著自己蔥細的指尖。

    今日天色倒是好,不如你陪本宮到禦花園中走走。園中有一處廊亭倒是適合奏琴的。”身側的禾雲聞聲衾妃此時要到禦花園去,麵色微微一凜,這個時候...那位或也在呢。

    是。”沈洛雲喏了諾,隨即起身候在一側。

    禾雲,去將嶽夫人的琴取來。”衾妃也起身。

    禾雲將一個湯婆子裝到錦袋中遞給衾妃,點了點頭便退去外閣取琴了。此刻雨檬很是焦慮的外閣中候著。

    走吧。”衾妃緊了緊肩上的風披。

    一眾侍婢緊隨其後,剛出了宮門禾雲就把琴取來了,跟在身後的還有雨檬。

    你們都別跟著。這有我們兩個伺候著就夠了。”禾雲示意跟著的幾個侍婢止步。她心裏知道,那位可見不得衾妃有這樣大的陣仗。

    沈洛雲抬眸看到雨檬,雨檬也望著自己,方才禾雲去取琴時喚上她一同前來,說是衾妃不喜繁鬧,讓她跟著去伺候著就夠了。

    一眾侍婢聽令後都福了福身子:“是,恭送娘娘。”

    衾妃顧自往前走去,沈洛雲跟在身後,禾雲上前攙著衾妃,雨檬則摟著琴跟著。

    出了雲陽宮步行不到半盞茶功夫就到了禦花園,終究是這皇室的花園,即是這樣的冬日裏也是一派繁盛,雖不是姹紫嫣紅百花齊放,可依是欣欣向榮一片華麗。

    沈洛雲看到園中有一大片繁盛的牡丹,要知道這牡丹是春日才會綻放的花卉,此刻在這花園中卻生的蔓爛倒是不尋常的。

    在這內宮之中,有尊者額外愛牡丹,遂這禦花園中常年最盛的亦是此花。”衾妃淡淡道。

    沈洛雲看到不少宮仆和花奴都在細細護理那些牡丹,她循著望去原來這花壤處也是引了溫泉水來澆灌的,那些花奴在牡丹的枝幹上細細的裹著一些麻草,有些生在牡丹附近的一品紅都被移除,一大片園落中都是牡丹的盛況。

    牡丹乃是百花之首,亦是吉華之意,宮中常盛並不無道理。”沈洛雲回道。

    花奴們給那牡丹裹上麻草,這樣可以防止寒霜侵體,這樣花枝不會衰敗。”衾妃放慢步子。

    娘娘對花卉似有學厚。”沈洛雲附言。

    過往在家中是喜歡的。”衾妃淡淡笑了笑,這禦花園中的花卉,沒有自己喜歡的,也不能有自己喜歡的。她最愛的是夕霧,但因為寓意不好,宮中甚少有栽。即便有,也會被拔除。

    易碎易逝的美好,是它的花語。

    兩人慢步直至廊亭,在廊亭處已有婢子準備好茶飲,看來衾妃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要到這廊亭處。這廊亭外垂下了錦簾,那錦布是上好的沉月錦,透光度極好,可卻不會很輕渺遂可遮風。雖是這樣寒涼的光日但那廊亭中卻溫暖如春。沈洛雲抬眸看去在廊亭柱子上都固著幾個銅爐,那些銅爐中都燃著銀碳。廊亭中擺了兩張長幾,在長幾上覆著厚絨布,長幾四周也擺了一些個抱著厚錦燃了銀碳的銅爐。那些銅爐都是特製的,裏外兩層,內層處即便銀碳燃到最盛時但外層也不會傳熱使得外層的錦布被灼壞。

    雨檬將方琴放到位下的長幾上,這方琴是嶽蕭熾尋來的古琴,雖外表有些斑駁,可琴音卻依是極好的。本來打算重新上漆,可沈洛雲不喜那些漆味,遂這方琴看上去有些儉陋。

    衾妃示意沈洛雲雲落座,她福了福身則跪坐於下位。

    都說你的琴音似有慧指,今日本宮倒是想聽聽,是何慧音玄曲。”衾妃理了理衣擺。

    承蒙娘娘不棄,奴婢的拙音也得獻醜一二。”沈洛雲柔荑撫在琴上沉首回話。

    衾妃輕笑,將手中的湯婆子遞給禾雲,雙手沉在膝上示意沈洛雲奏琴

    。

    娘娘想聽什麽曲子。”沈洛雲沒有兀自奏曲,問主所好是本分也是禮製。

    你覺得此刻適宜的皆可。”衾妃抬頜示意。

    沈洛雲凝了凝,微微蜷指,食指與中指劃過琴弦,倏地一下勾指奏音。

    步徐徐,煙霞明媚,風與月兩相依。花開花落,浮世事無拘。

    欲何之,翠幄張開,柔裀藉地,於我相宜。嚼破虛名利,淡淡無滋無味。

    這是第一段,似訴那繁華與豆蔻,也似訴那不可握的歲月與造化人間。

    琴音嫋嫋,卻無諂媚也無蓄意闡述。衾妃屏息靜聽,直至段尾,臨風歎息那浮生,乾坤也雙手難撐。萬別千差出愛憎。似她的半生吧,衾妃微微傷然,倏地沉下眉眼落寞難遮。

    難怪旁人說是慧音,一曲一調皆是能入心蝕骨的。她放在膝上的素手稍稍蜷起,淡淡無滋無味。這深宮之中的日子,每一天皆是如此,奈何自己卻隻得扮作極其歡喜的樣子,那些妃嬪之間的勾心鬥角讓她從來不得放下警惕,生怕不經意間自己就會粉身碎骨。

    無事入思量,白日又是斜陽。梅綻寒香,雁叫天霜。一瓢飲澗,煙碧雲涼。江水茫茫,山色並蒼蒼。足跡蹤風約雲藏。何常何常,閑中甲子細推詳,洞天日月悠長。”她跟著琴音輕輕念道,這曲遁世操讓沈洛雲奏得清淡如訴。

    她仿若隻是一個說故事的人,至於是誰的故事,且看聞音人。

    曲終,衾妃依似沉於音律之中,亦或者是說沉於自己的過往之中。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已成了不知歲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