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章 今衣是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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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衾,這是一個極具諷刺與辱意的名諱,賜名的是威後。

    今衣是衾,為喪服,婉意為被落。可泣亦可棄。

    威後不喜歡她,從這個賜名便可得知。她顫抖著手接過懿旨,可麵上卻依是笑顏濃豔。

    韜光養晦忍辱負重,是她自小聽得最多的言訓。正因如此,她才能成為今日的尤獲榮寵的衾妃娘娘。

    衾妃一早就醒了,坐在瑞獸葡萄八角銅鏡前沉思。那些過往纏繞她一整個夜夢。

    這樣的天日娘娘起的這樣早,莫不是昨夜婢子熄燈擾到娘娘了。”侍婢禾雲將染了玫瑰花露的絹錦浸濕,用手腕內處拭了拭溫度遞給衾妃。

    倒不是。”衾妃接過絹錦在麵上輕撫拭了拭。鏡中的自己容顏姣好,可在人後那眉眼的落寞確實怎的也遮不住。

    方才內侍來傳,那沈氏已經候在偏殿等候娘娘傳喚了。”

    讓她等著吧。”衾妃理了理額際垂下的青絲,她的眉毛生的秀長,稍稍用黛刷一過似能入鬢。

    伺妝的侍婢總喜歡給她將秀眉描長,這樣看起來極有貴勢。她其實並不歡喜如此,她更懷念自己過往的彎月眉。

    衾妃提起袖撇開身側的侍婢:“今日不做鬢眉。”她拿過侍婢手中的黛刷,隻是沿著眉處淡淡彎掃。

    娘娘這樣顯得更是端莊典雅。”禾雲在一旁附言道。

    衾妃左右側頤看了看:“就屬你會說話。”

    此刻天色已刷亮,她悠悠然用了早膳後便讓人去傳喚沈洛雲。

    約莫半盞茶功夫時間,沈洛雲就由宮人引著在外輕聲拜問:“沈氏給衾妃娘娘請安,願娘娘安康福瑞。”

    進來吧。”衾妃端坐在室內的正椅上歎茶,淡淡開口說道。

    在門外的侍婢聞聲啟門,隻見沈洛雲緩緩起身福了福再輕步入內。

    難為你了,這樣一大早的就過來。”衾妃放下手中杯盞望著眼前的沈洛雲。

    娘娘記掛,是洛雲的福分。”沈洛雲眉眼疏瀾。

    爵主怕是要心疼了。”衾妃揉了揉袖擺,沈洛雲微微抬眸看去,今日的衾妃一聲亞紫色宮服,裙裾上繡著濃紫色的芍藥,袖口用金線勾出流紋,皎若太陽升朝霞。青絲綰成如髻,簪了幾隻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金絲串珠。

    她舉手投足之間的貴氣透著婀娜。

    能入宮來麵見娘娘本是福分,爵主自然為奴婢歡欣。”沈洛雲複而垂下首福了福。

    衾妃沒有接話,隻是淺淺笑了笑,一雙鳳眸上下打量著沈洛雲。

    她的衣著裝扮很是得宜,就連神情舉止都可謂是小心翼翼謹慎無漏。

    你可知本宮今日喚你來是為何?”衾妃沒有起身,也沒有賜茶安座。

    沈洛雲沉了沉,隨即婉婉:“娘娘傳喚自有原因,奴婢不敢揣測。”

    嗬,你知道嗎,本宮一直以為你是一個人,可你卻不是。”衾妃說的人沈洛雲心中自然明白,大抵說的是那個一樣留在嶽蕭熾心底的舊人吧。隻是這衾妃久居深宮,又是從何得認的。

    她沒有說話,靜候在前處。

    衾妃微微側目看向身側的禾雲示意。

    你們先退下吧。”禾雲吩咐道,隨即室內的侍婢們紛紛沉首退離。

    室內本就幽靜,一眾侍婢撤去後就更是連彼此的呼吸都似盡在耳聞。衾妃緩緩起身,她有著極好的教條韻子,每一個行驟都好似千錘百煉一般精致得很。

    沈洛雲微微直起身,依是默言不語。

    你怕死嗎。”驀地一下,衾妃步到她身前寒音問道。

    沈洛雲雖覺得訝異,可依是麵不改色更似無動於衷:“回娘娘的話,凡人皆怕死。”

    你並不尋常。”衾妃笑了笑,繞到她身側。

    奴婢亦是凡人,定也貪生。”沈洛雲如實說道。怎會不怕,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活的更好。可還未殫精竭慮拚死一搏就死於非命,總是不甘。

    方才本宮問你的是,你怕不怕死。”衾妃走到窗落前,那緊閉的窗棱似她的人生。

    怕。”沈洛雲微微轉身,可依是垂首。

    為什麽怕。”衾妃推開窗欞,那屋苑外都是雕梁畫棟繁豔無比的宮苑。

    因為還想要活下去。”沈洛雲如實說道。

    因為誰。”衾妃轉過身,窗外的寒光落在她的身上,似一層清冷的冰霜。那種孤冷卻不是翌日既成的。

    因為自己。”沈洛雲沒有掩飾,亦不會顧左右而言他。若自己說為了誰而怕死,是牽強的。

    對她而言,若真的有這般珍重之人,那所有的擔憂與驚怕也還是為了自己。

    因為有所掛之人,所以才怕死。因為舍不得,因為放不下。

    衾妃似蔑笑:“不是因為爵主嗎。”

    奴婢心中惦著爵主亦是自心的情愫,所以才是因為自己。”沈洛雲淡淡回道。她不明白衾妃何故忽然這樣的發問,與其自作聰明還不如誠實道來。坦蕩或才是最好的鎧甲。

    難怪他這樣衷情於你,他應該是喜歡聰明人的。”衾妃轉身走回主位上。

    坐吧。”她示意一側禾雲伺茶,讓沈洛雲落座。

    沈洛雲欠了欠身子,緩緩步坐。

    這是君上賞的梅針茶,平日裏本宮都舍不得喝,今日你來了倒想讓你一同品品。”衾妃呷了口茶。這梅針茶是西朝特有的禦品,取晨間梅蕊上的初露密封埋於雪下。再取鬆針葉煸幹後再用針葉穿過曬幹的梅蕊。烹茶時取出雪地下的初露,茶湯清冽香濃卻又帶著鬆針的甘香與醇厚。

    謝娘娘賞賜。”沈洛雲執起杯盞掀開杯蓋拂了拂,那滲著鬆木氣息的又帶著梅花清甜香氛的茶氣湧入鼻尖。再由下滑落喉間,還未飲就已得其味。

    淺歎一口從舌尖到整個唇腔都是甘甜芬香。確是好茶。

    衾妃一雙鳳眸緊緊盯著沈洛雲,眼前這個人生得和那邢緋月一模一樣,過往邢家與曾家是有交集的,衾妃還未入宮前與邢緋月亦是有過交集,她不止一次聽她說起嶽蕭熾,那個自己僅見過一麵的白衣少年。邢緋月眉眼中的清亮讓自己心中無比的羨慕,她也想和她一樣,能從心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