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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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這天, 司徒雨驅車去慈渡寺探望宗雲師父。進了廟門裏,小和尚告訴她宗雲師父正在偏殿裏為一對父子講經。
司徒雨好奇,沿著長廊往偏殿走,路上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在廊前逗寺廟裏的流浪狗玩, 想到NINI, 她便停下腳步呆呆地看了一會兒。
不一會兒,小女孩追著狗去了別院, 司徒雨正要抬腳,從偏殿裏走出來一人,司徒雨與他視線相撞, 兩人都明顯一愣。
“真沒想到能到這兒遇到你, 看來雲少喜歡出去浪不是沒原因的, 緣分這個東西真的太神奇了。”
薛粼走到司徒雨麵前站定, 司徒雨一眼看到自己送給他的腕表。
司徒雨笑了笑:“來蘇南陪家人過節?”
薛粼點點頭:“可不是嘛,我這正要聯係你呢。怎麽,你也是來找大師排憂解難的?”
“宗雲師父正是家父, 我今天上山, 也是來陪他過節的。”司徒雨坦然相告。
薛粼晃了晃神, “宗雲師父是你父親?”
司徒雨輕嗯一聲, 說:“我父親出家早,很多人不知道他與司徒家的關係。”
自己父親與宗雲師父私交甚好, 想必司徒雨並不知道這兩位長輩的親厚關係, 否則她何苦巴巴的去套自己的近乎。想到這裏, 薛粼難免有些失落。
但他又轉念一想, 即便司徒雨知道這層關係,以她的性格,大概也不會去叨擾已出紅塵的父親。
“令尊留下我父親單獨說話,要不你陪我在這寺廟裏轉轉吧。”薛粼收回心緒對司徒雨說。
司徒雨此刻也無事,便領了他四處參觀起來。
兩人走到正殿上,薛粼將身上所有的現金都放進了功德箱裏,然後虔誠地上香磕頭。
司徒雨也許下了一個心願,兩人起身時,薛粼問她:“許了什麽願望?”
司徒雨笑著說:“我不貪心,隻求平安就好。”
她今天的願望並不是為自己而許,而是為顧行雲,她求神靈護佑顧行雲,願他此行順利。
薛粼又問她:“那你猜猜我剛剛許了什麽願?”
司徒雨搖搖頭說:“薛少的心思我可猜不透。”
“我對佛祖說,讓我們這一刻的相遇變得漫長一點吧。”
久在脂粉堆裏混,說起情話來自然是一套一套的。
司徒雨打趣他:“這可是大雄寶殿,正經神靈麵前,薛少可不能妄語。”
薛粼一本正經:“佛祖肯定能感應到,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司徒雨接不上話了,擔心臉上的尷尬藏不住,轉身出了大殿。
薛粼跟在她後頭,“司徒,你也不是扭扭捏捏的姑娘,我對你什麽心思,你應該知道。”
司徒雨回頭停下腳步,將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又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之後笑了笑說:“薛少這顆心,太輕了,風一吹,就動了。”
薛粼看著她,雲淡風清,“我不會讓這場風停下來。”
發絲靜止了,司徒雨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樹,聳聳肩:“已經停了。”
“司徒雨。”薛粼叫了她一聲,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抿著唇,手掌來回撫摸著樹幹,沒有笑,比在大殿上還要正經,他說:“我愛上你了。”
*
茶室裏,宗雲師父見司徒雨久座不語,問她:“有心事?”
司徒雨想起薛粼站在樹下信誓旦旦的樣子,緩了緩神,說:“沒什麽。這茶不錯。”
“這是你秋天送我的茶,忘了?”宗雲師父笑著搖了搖頭。
司徒雨又嚐了一口,也笑了起來,“是哦,我說茶味怎麽這麽熟悉。”
“昨天你小姑和小叔來過,帶了一些東西來,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我看你小姑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你抽空去看看她吧。”
司徒雨收起了笑容,淡淡道:“好。”
“姍姍,人世間的一切都是因緣際會,有時候學會接受就等於掌握了解決的辦法。”
司徒雨手指遊走在茶杯的邊緣,苦笑著發問:“我還沒有到達那個境界。爸爸,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麵對他們……和那個女人。”
宗雲師父不答話。
縱使修行十餘載,他也無法給司徒雨任何指引。
他唯一能做的隻有寬慰和祈禱。
司徒雨在傍晚時分下了山,越野車行駛在盤山公路上,孤零零地像深海中僅有的一艘船。透過車窗,她看見被夕陽籠罩的城市散發著疲憊的氣息,這是忙碌一天的人們歸家的時刻。
給足了自己勇氣後,司徒雨將車開到司徒家的宅院門口,她沒想到,這裏竟也是一片冷清清的模樣。
過去這裏每一年的今天都會張燈結彩喜迎元宵佳節,如今卻都成了一場夢境。
司徒雨撥通了司徒嵐的電話,不一會兒,家裏新換的保姆阿姨親自過來開了門。
“就我小姑一個人在家?”司徒雨問她。
這人吞吞吐吐,似乎格外緊張。
司徒雨說:“你實話告訴我,我不會讓你為難。”
這個阿姨一聲歎息後,倒豆子似的向司徒雨袒露了實情。
*
司徒嵐看見司徒雨在院子裏打電話,自己忙著幫阿姨準備飯菜,便沒去叨擾她。
待司徒雨進屋後,她興高采烈地迎上去:“來啦?我做了你喜歡的醉蝦,待會兒再下兩碗湯圓……”
“你日本簽證還沒過期吧?”司徒雨沒理會她的熱情,疾步上了樓,兀自往她的臥室裏走,又對她說:“晚上九點半的飛機去大阪,現在還有兩個小時。我安排人送你去機場。”
“姍姍,你這是幹什麽?”
“到了大阪,有人會接待你,去京都也好,去白濱也好,都有專人陪你玩,我還會給你賬戶裏劃一筆錢。”司徒雨自顧自地說著,又邊從司徒嵐的床頭櫃裏翻出了她的護照。
“姍姍!”司徒嵐急了。
“你要是不聽我的,我明天就帶著林震的把柄去工商局,你試試。”
司徒嵐心裏一震,急忙拉著司徒雨的手,問她:“你到底怎麽了?”
司徒雨抬了抬司徒嵐的下巴,“小姑,你看看你這張臉,你還是司徒嵐嗎?林震心裏沒有你,他在作踐你,想逼你讓股權給他,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你知道啦。”司徒嵐整個人頹了下來。
“我之前說過,他要是對你好,把我們當親人,我讓給他再多我也甘願。可現在他在外麵胡作非為,我絕對不會再讓步了。小姑,你聽我的,快走吧,去散散心。等你回來,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
說著這些話,司徒雨眼眶通紅。
司徒嵐被架在了一個左右為難的位置,想到自己的境況,她也跟著留下了眼淚。
過了半晌,她對司徒雨說:“我聽你的。”
*
道叔派來的人送走了司徒嵐,司徒雨獨自回到這棟房子裏,看著眼前不再熟悉的一切,無比心酸。
“阿姨,NINI呢?”
“太太……太太把她送人了。”
司徒雨無言以對,這個家沒有半點往日的氣息了。自從她上次回來將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帶走後,林震就將這個家徹底變了個樣子。
她的童年美好時光,她的成長見證,她逝去親人的遺物,她的家,都已經被摧毀,成了永久的抽象的記憶。
門外站著一個雲濟堂裏的兄弟,司徒雨對他說:“把東西都提進來。”
“司徒小姐,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司徒雨冷靜道:“我自己承擔後果。”
多給了保姆阿姨三個月的工資,司徒雨當場辭退了她。讓那位兄弟帶著保姆阿姨離開宅院後,司徒雨將滿桶的汽油灑向了這座房子。
烈火很快燃燒起來,待火光衝上房頂後,司徒雨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平靜地撥通了119。
掛了電話,司徒雨又打給顧行雲,她喃喃地告訴他:“對不起啊,沒聽你的話,我闖禍了。”
她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說這句話時帶著明顯的哭腔。
消防員在第一時間趕來,司徒家是獨立的宅院,周遭沒有任何公共設施和建築群,火勢很快被熄滅。
趕回來的林震和司徒雨一同被警方帶走調查失火原因,而聽聞此事的薛粼也很快趕到了公安局。
因火勢並未損害國家、集體及他人利益,屬於處分個人所有財產的範疇,司徒雨的行為並未構成放火罪。
警察宣布結果後,薛粼和林震同時鬆了一口氣。緊接著,林震當著在場所有的人麵將司徒雨罵得狗血淋頭,還踢翻了一張民警辦公桌。
千裏外的京滬高速上,收到消息後的顧行雲將車停在應急車道上,他下了車將一罐紅牛用力地砸在防護欄外的草地上,又一腳揣在輪胎上。
罵了句髒話後,他上了車,開出幾十公裏後,他從高速路口下去,沿著國道返回了北京城內。
時間太趕,他臨時買不到機票,急得打算開一千多公裏高速去蘇南。
回家的路上,他仍舊意難平,一氣之下拉黑了司徒雨所有的聯係方式。
*
“但凡構成放火罪,至少要被關三年。司徒,你這回莽撞了啊。”
司徒雨腦中回蕩著林震的痛罵聲,心還突突跳著,根本聽不進去薛粼的話。
入夜了,城市裏一片寂靜。薛粼開司徒雨的車送她回酒店,一路上,司徒雨一句話也沒有說。
到了酒店大廳裏,道叔領著送汽油的小弟迎了上來。
司徒雨這才開口:“對不起道叔,讓你失望了,別為難他。讓我自己調整調整。”
道叔瞧她失魂落魄,想她也是受了驚嚇,歎了口氣後,將本想勸誡的話都收回了肚子裏。
道叔走後,薛粼也識趣地離開。
回到房間裏,司徒雨再次撥通顧行雲的電話,仍舊是無人接聽。
她扔了手機,整個人陷在沙發裏。
不一會兒,黑乎乎的房間裏傳來她的抽泣聲。
她抱著膝蓋,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
晨光微熹,司徒雨在酒店餐廳裏跟道叔交接新廠建設的事宜。
道叔看她心情不好,同意她給自己放一周的假,正事討論完,又叮囑她說:“散散心可以,但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再莽撞行事。”
司徒雨已從昨晚的情緒中走出大半,她點點頭:“我會注意的,這一周,辛苦你了。”
“對了,鍾教授研究小組的成員資料你要不要再過目一遍,女孩子到底比我們大男人心細。”道叔說著從包裏拿出一疊文件。
司徒雨翻著這疊資料,衝道叔笑了笑:“女成員還不少呢,是得細點兒看。”
道叔說:“都是學生,家裏背景也都查了個遍,沒什麽問題。小顧總這次親自跟隊,你就放心吧。”
“顧總要的人已經去北京跟他們會合了?”
“昨天就到了,估計這會兒正準備出發。”
司徒雨努努嘴:“行,那您先去忙吧。”
送走道叔後,司徒雨打電話詢問了司徒嵐的情況。昨晚上林震雖默認了司徒嵐出國散心的舉動,但司徒雨知道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電話裏,她叮囑陪護的人一定要小心行事。
一切安排妥當後,司徒雨回到房間裏化了個濃妝。
*
下午四點,下了飛機又坐了兩個半小時高鐵後,鍾教授的研究小組抵達桑植山臨近的地級市。
隊裏提前安排的大巴車已經在高鐵站外等候,他們將行駛兩個多小時的公路進山。
上車之前,成員們在高鐵站外小憩,上廁所的上廁所,買東西的買東西。
顧行雲獨自站在小超市門口抽煙,鍾教授遞給他一瓶水,“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怎麽,不習慣啊。”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進山的事兒,”顧行雲笑,“您這幫學生是真年輕呐,體力好,精神好,羨慕。”
鍾教授嗬嗬笑:“瞧你說的,你不也正年輕呢嘛。”
顧行雲吐出一口煙霧,看見出站口湧出來一批到站的遊客,他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您別說,這兒空氣質量真是不錯,難怪來旅遊的人這麽多。”
話說完,他視線裏撞進一個熟悉的身影,離他三米遠的地方,一個塗著大紅唇戴著墨鏡的年輕姑娘正倚在行李箱扶手上,抱著胳膊打量他。
“臥槽!”顧行雲一口煙霧嗆在喉嚨裏。
鍾教授急忙拍了拍他的背:“悠著點兒。”
“鍾老師,這車上再加一人,夠坐嗎?”顧行雲看著似笑非笑的司徒雨,說著話,自己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