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雪奴

字數:5018   加入書籤

A+A-




    第十一章

    秦嫣看著這隻黑漆打底的密陀彩食盒,分為三層,花紋細密卷曲。打開來最上一層有三個碟子。上麵的菜她一個也不認識。

    一張碟子上是切成六片,擺成金盞花型的蒸餅,上麵撒了一層金色的小顆粒。翟容指給她:“這叫‘金粟平’,你嚐一塊。”秦嫣夾了一塊,那顆顆金粒在口中爆開漿汁,鮮美無比。秦嫣問他:“這金色顆粒是什麽?”

    翟容想讓她猜一猜。

    說時遲那時快,管十一娘重重在兩人之間一拍那案桌:“這是魚子!西海寒水的大魚子!”翟容和秦嫣齊齊嚇了一跳。

    秦嫣發現冷落了管娘子,臉上發紅:“多謝娘子送飯。”

    翟容看秦嫣窘迫地不敢吃飯了,對管娘子道:“十一娘,我陪她吃飯就是了。你先歇息去。”

    陪?!你咋不直接喂飯給她吃?管十一娘恨不能仰天長嘯:“奴下還要等著拿食盒回庖房。”

    翟容說:“我等會兒順路送過去。你先歇息去吧。”

    管十一娘冷然以對,氣呼呼退出了屋子。

    翟容給秦嫣把另兩層食盒都打開,下麵一層是白米和粟米並蒸的米飯,還有一碗用湯模子印成雙錢狀的‘漢宮棋’麵片。秦嫣將尖尖的烏牙著指向另一張碟子裏的豬肉丸子“西江料”。

    翟容則拈起糯米粉混著酒釀、蜂蜜揉成薄片,晾幹油炸的“見風消”零嘴兒,鬆鬆脆脆的吃了好幾片。

    自入了敦煌,秦嫣難得吃肉。也就大澤邊被翟容喂了幾串烤肉而已。此刻吃著這些飯菜,覺得分外鮮美。

    吃了丸子之後又被那一碟子六個的小餃子給吸引了,各色不同的皮子,形狀又捏摺得很是可愛,不覺多看了幾眼。

    翟容直接從裏麵拿走一個綠色的小餃子,道:“梅子餃子,我最喜歡的。”

    秦嫣吃了好幾日唐國的飯菜,也不如今日這裏的菜好吃。平民食物之粗糙,與這種豪奢家庭的食物,實在不是一個世間之物。她本以“欲擒故縱”之計,吃得盡量嫻靜一些,免得自己吃相難看,招翟容恥笑。眼見著翟容在漫不經心蠶食掉她的美餐,心中幽憤不已。她連忙換了戰術,目光如閃電,下箸如暴雨,風卷殘雲一般將個食盒裏的盤盤碟碟迅速吃了個精光。

    翟容看得雙目睜圓,終於體會到,大澤邊姑娘偷吃那些肉串,實在是口下留情了又留情。她剛為了父親和情郎哭過,又能如此好胃口……真是身心強健啊!

    抹盡油嘴,秦嫣將食盒收拾好:“二郎主你知道庖房在哪裏?”

    翟容拿過那食盒,又拽她的袖子:“走,帶你看一樣好東西去!”

    夜幕已然降臨,遠處“鬱遠堂”上還在傳來弦樂之聲。翟家的酒宴依然在進行著,有人喝醉小睡之後,重新加入宴席。也有人醉而扶歸,踉蹌而去。

    翟容帶著秦嫣先去了庖房,是個高大寬敞的朱色欄杆敞屋。房梁上懸掛著風幹的熏雞熏肉,高腳桌案邊,爐灶龐大,呼呼地向外噴著鮮紅的火苗。上麵有四個大小不同的蒸籠依然在煮著酒席上的一道道佳肴。

    將食盒托給了此處的一名燒火奴,翟容帶她去了後花園。

    後花園夜晚有巡園的奴仆,園子比杏香園要大很多,遇上了翟容都會給他行禮。秦嫣隨著他來到一處名為“殿湫簃”的小庭院內。此處方圓半畝多一些,前麵是一片瓦片嵌花的青石地麵,東側有個天然小泉,泉上立個半亭,泉水汩汩,綠樹如蔭。背麵則是個門朝南開的三開間小屋。隻消將那小庭院一鎖便是個獨立的小院落。

    秦嫣一走入裏邊,便聞到一股腥臊的味道。

    略走幾步便看到那房屋門口攔著鐵柵欄,走近一看,昏暗的夜色下,屋子裏走來走去一頭雪白的大狼。

    “雪奴!”翟容伸手進那鐵柵欄,那白狼便立時走過來,如同馴養的家犬一般將毛茸茸的頭,頂在翟容的手心中。一雙在夜晚中泛著綠芒的眼睛,警惕地盯著秦嫣看。

    “這是我朋友,”翟容輕柔撫摸著那白狼的頭部,“你們認識一下。”

    秦嫣自然是不怕狼的,遂在翟容身邊蹲下身子,那狼感覺到了她的侵近,脖子上的毛支棱起來,猛沉威脅地發出一聲低吼,齜牙呼出一口濃重的腐肉之氣。秦嫣頗感興趣地看著那狼雪白的毛色:“如何會有這般毛色的狼?”

    “可能是得了什麽病。”翟容一邊繼續按揉著雪奴的頭和頸讓它放鬆警惕,一邊跟秦嫣說話。

    秦嫣觀察著那狼,嘴角的皮肉有些鬆弛了,道:“它年齡很大了吧?你一直將它養在府中?”

    翟容搖頭:“我七歲養它的,養了兩年放回北山。這次我回來,在城外遇到它。”

    “啊,這麽久還能記著人”秦嫣端詳著那狼在翟容手下安撫的模樣,狼眼已經因為適應了秦嫣的存在,而微微眯了起來,享受著主人的撫摸。

    翟容告訴她:“別看它年紀大,它一定曾經在族群裏非常厲害。白色皮毛的動物不容易隱蔽身形,一旦受傷血跡又明顯,容易被圍攻。”翟容驕傲地撓著狼脖子:“它說不定是頭狼王。”

    秦嫣看著雪奴高大粗壯的體格,想起北山東麓的狼牙穀曾有一隻銀狼王。心中有些激動,難道她遇上了傳說中的“銀狼王”羅夜?

    眼前的雪奴半點也不像銀狼王羅夜,一副寵物的樣子。

    “我能摸摸嗎?”秦嫣問翟容。

    翟容微笑,他知道她不會怕雪奴。說:“你摸吧,它要咬你我來按住它。”

    “用不著你按,”秦嫣道,“又不是沒摸過狼。”伸出手在狼脖子上輕輕摸了一把,那雪奴因主人就在身旁,沒有發出吼叫,喉嚨裏滾過一陣低沉的咆哮,狼的喉管粗大,聲音分外可怕。尋常女兒家聽到這般的聲音,恐怕已然嚇得倒退數步了,秦嫣卻說:“我摸它,它不生氣。”她從脖子慢慢摸到它的喉下,用手指輕柔地àn mó著。

    她說:“這狼肯定聽得懂我們說話!”

    “嗯。”翟容收回手,“我們將它放出來如何?”兄長不讓他放雪奴出來,雖然老了,畢竟是在野外生活多年的狼。如今翟容有了搭夥兒的,拆天拆地的心思分外濃重。

    “好。”秦嫣也希望這白狼出來。

    翟容沒有打開柵欄的鑰匙,順手擰斷那盤繞的鐵鏈,推開柵欄,雪奴便帶著一股狼族特有的烘烘臊氣走出了柵欄,陡然見到了天上的月光,它猛然聳起雙肩,然後挺胸壓腿,朝著天上的明月,“嗷——”發出一聲長長的狼嚎。聲音響亮淒厲,透徹整個翟府。

    翟府前院的一間側屋中,點著六根蠟燭的青銅枝形燭台,火光搖動。

    正跪在木板地麵上的兩個人,聽到那狼嚎聲,均悚然一驚。

    坐在他們麵前的是成叔,他目光嚴厲地掃視著麵前的人。一名是“蔡玉班”的工匠水頭兒,一個是落下高台的絲蕊小娘子。方才在翟家主授意之下,成叔已經調查出來是這名工匠水頭兒,將高台上的銅扣擰鬆,令絲蕊舞蹈時候出現失誤。

    但是,水頭兒咬定,絕對不曾割斷那繩索。銅扣擰鬆,台子不穩,絲蕊小娘子舞蹈出現差錯,至多掉下來。而絲蕊的身上係好防護絲索,加之本身就有跳下高台的設計,不會有性命之憂。

    成叔冷笑一聲:“水頭兒,你難道對舞蹈很是熟悉麽?如此算計清晰。”水頭兒微微一驚,不敢再多說話了。成叔道:“你就莫為旁人擔待了,來人,帶上林娘子。”

    水頭兒側身一看,那跳劍器舞的林娘子被翟府下人帶了上來,直挺挺跪下。

    成叔道:“我們已經在蔡玉班調查清楚了。這林娘子記恨絲蕊小娘子入班便得寵。此番,蔡班主又特地設計了飛天舞蹈,讓她們兩位大娘子跳舞襯托她,心中不忿。她又與你素有私情,於是你就為林娘子做下了這件事情,是也不是?!”

    水頭兒雙唇顫抖,不知如何回答。

    成叔道:“你還是快些應承下來吧,否則我們要告你斷繩害命了。你此時說實話,斷繩與否我給你秉公細查,否則,這斷繩之罪直接放你頭上,你可有甚麽法子?”

    水頭兒連忙跪伏在地:“管家明鑒,某確實沒有害人之心。林大娘子隻是要教訓一下這個爬升過快的小娘子,令她知道,過滿則溢。可是,如今繩索斷開,這是萬萬不能應承下來的罪名,這可是蓄意謀人性命啊!”

    水頭兒滿身發抖,不住磕頭。

    絲蕊小娘子垂頭跽坐著,一言不發。

    成叔的目光從林大娘子身上徐徐轉到絲蕊的身上:“小娘子,林娘子說並未割斷你的絲索,而且你上台也要係好絲索方能表演,你難道不曾注意斷口嗎?”

    絲蕊娘子長跪而起:“望管家做主,奴婢初次上這般的大場麵,心中實在是忐忑不安,確實疏忽了。”林娘子哭道:“賤婢,水頭兒上去過後就沒人上去了!莫不是你自己將繩子割斷?”

    絲蕊輕聲回敬:“奴家惜命,怎會做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