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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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在秦嫣這個年紀來說, 和男人睡覺,哪怕姐姐們說得天好地好, 她也未必真的有多少期待。腦子裏被張娘子剛才的話語,勾起來的邪念,隻是在她的心裏略微留下一點淺淺的痕跡,就很快消散了。對她而言,和翟家郎君一起吃好吃的,明顯更有趣一些。

    現在翟容知道她的脾氣了, 她對於不同的口味, 都會嚐一嚐。所以也就不像在杏香園裏那般,隻顧自己挑自己喜歡的東西吃。每一樣都用螺鈿把的銀製餐刀切成兩半,兩個人一邊議論一邊品嚐著。秦嫣先前沒有來過唐國,張娘子這裏的飲食又做得很到位,一道道菜嚐下來覺得特別幸福。

    餐盤旁邊還擺著一壺酒, 酒壺裏盛著的是篦得很幹淨的米酒。翟容一邊喝酒一邊看她吃,他看看酒壺裏的酒沒有多少了, 想到她喜歡品嚐各種味道,問她:“要不要來點酒?”

    “不要,”秦嫣嘴裏包著食物搖頭, “酒會亂性子的。”像她這樣能力低下的暗殺者, 喝得醉醺醺地手就抖了。

    翟容見她拒絕得堅決, 便將剩餘的酒倒入自己的酒盞之中:“也不是很醉人的, 味道很甜。跟奶酪漿似的。”

    秦嫣看他喝得很舒服, 覺得自己以後可能也喝不到這樣的酒了, 探出頭:“那就……來點?”她出手去拿那個白瓷酒壺,搖了搖,發現已經沒有酒漿了。

    她看到方才翟容自己剛倒了個滿盞,遂將自己的空酒盞湊到翟容的酒杯前:“折一點給我。”長清哥哥從小對她很嚴厲,但是兄妹之間感情很好,相處的時候也是很親切的。現在她吃菜肴吃得渾身放鬆,就用對待長清哥哥的方式與翟容相處。

    翟容反而一愣:自己喝過的酒,倒給她,是不是間接親吻?

    他雖則在雲水居顯得似乎對周圍香豔的環境看似無視,其實那隻是他自持品性而已。那雲水居外的海棠斜枝,雲水居裏的玉香旖旎,桐子街上的紅男綠女……這些東西當然會在他的心裏刻下一些不淺印象。此刻,他就有了這種臆想。

    秦嫣不知他的這份遐想,將杯子湊到他的酒盞上,隔著他的胡服袖子拿住他的手腕,強迫他將自己的酒漿折給自己:“讓我嚐嚐看。”

    翟容隻能半無奈半順從地任她將酒倒去。

    秦嫣喝完那半盞酒,抿著嘴唇,舔了一下嘴角:“真的是甜的啊,好喝!”半碗到底不夠,她想他已經喝了整一壺,餘下的半碗也討過來吧。她雙手托著杯子,往翟容麵前一湊:“剩下的也給我,行嗎?”

    翟容看著她。

    她今日是在水晶珠簾背後彈琴的,所以並沒有上妝,照理看起來應該沒多少姿色。此刻喝了點酒,嘴唇的菱角上有汁液的流溢,顯得血色通盈。舉著杯子問他討酒喝的時候,一雙眼睛閃爍著愉快的光芒。

    翟容不願意她失落,避開她的眼神,看看自己的杯子,說道:“就一個底了,我讓外麵的丫頭再送點過來。”順手將酒折給她,然後招呼門外的丫頭。

    兩個人都很期盼地等著酒來,過了一會兒,不是小丫頭雲兒送的酒,是張娘子親自端了個酒壺過來。別看著這雲水居上下,客人和姑娘們各得其所,玩得歡暢,其實這張娘子這一宿都是將心肝提在腦袋上的。雖然一晚能賺好多錢帛、金銀,裏麵擔的風險可不少。所以幾乎每個屋子,但凡有些需要,張娘子都會親自到一下。招呼客人是假,看看屋內情形,有什麽不妥防範於未然是真。

    如今見是翟家小郎君這裏有招呼,她又出現在屋子外麵。

    看到兩人手中拿著空杯子,兩雙眼睛都已經有點醉星點閃,顯然正在等酒。張娘子將酒放在他們桌上,提醒他們:“酒是過來了。呶,話說在頭裏,這酒是娘子這裏定做的。有一些發性子的膳藥在裏麵,當然,主要是滋補和改善口味的,對身體隻好不壞,也就是個增加興趣的意思。你們小年輕不能太貪杯。”張娘子自然知道這句話說的分量。

    果然,秦嫣和翟容之間如同轟了一個煙花,兩個人都被炸得灰頭土臉。

    秦嫣擔憂的倒不是自己,她不過是喝了幾口而已,她心中惶然地看著幾乎喝完一大壺的翟容。張娘子一瞅她的眼神,看出來那先前一壺,都是小郎君喝掉的,搖晃著脖子:“哦,小郎君實在有需要,可以招呼我。”說完就施施然走了。

    小閣樓裏頓時氣氛冷到落針都能讓人心驚的地步。

    翟容打破沉寂,說:“你別聽張娘子的,我辨過味道,就是普通有幾昧疏絡活血的藥物。”他是江湖弟子,辨藥分毒,這是很熟練的事情。

    “哦……”秦嫣低頭,他雖然說話鎮定,可是她分明看到翟容已經不再去碰新送來的那壺酒了。張娘子種在她心裏的那道邪念,本來已經變成淡淡的一點痕跡了,此刻,被這酒一激,仿佛複活了一般,又開始慢慢滋長出來。她看著他的臉,他的臉上還有著少年人的飽滿,所以骨相並沒有完全打開。以他眉目的精致,大概過幾年長開了,看著會更令人動心吧?可惜,那時候她都不知道投生到何處去了。

    秦嫣決定問問他:“郎君,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要不要我替你留心留心?”

    翟容覺得那酒並沒有什麽,在考慮是否再喝一些,畢竟挺好喝。聽她扯到這個話題,瞪她一眼:“這關你什麽事情?”

    “你對我這麽好,又當我是妹子。妹子關心哥哥,有問題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翟容好笑,“我需要你關心嗎?”

    秦嫣氣結:這個人原來隻喜歡對別人指手畫腳,討厭被別人指手畫腳。

    翟容運功周轉,確定那酒不過是有一些活絡血氣的作用而已,自己拿過壺了倒著喝起來,問秦嫣:“這酒沒事的,你喝不喝?”

    “不喝!”秦嫣賭氣道:“還有,你喝了要是出了問題,不準碰我!”

    翟容嗤笑:“誰要碰你?”他故意倒了滿滿一盞,放在唇邊。

    “還喝?那個裏麵有春/藥啊。”秦嫣提醒她。

    翟容一氣喝幹,還挑釁似的拿了光亮亮的杯底給她看。

    “你!”秦嫣看他非但不聽勸,還一口悶完了一大杯酒,頓時急紅了眼睛:這個男人不負責任起來簡直喪心病狂、麵目可憎!他、他、他,怎麽可以在孤男寡女獨處的屋子裏,對著姑娘大口吞春/藥!她不禁指著他道:“我鄭重警告你,待會兒藥性發作了,不準親我的!我會拚命喊救命的!你是不可能對我負責的!”張娘子種在她心裏的邪念,終於出現了,她開口閉口,都往這些事情上打轉轉。

    “我會親你?”翟容本來是耍她開心,沒想到她滿臉拒絕又嫌惡。哼,他有那麽差勁嗎?翟容也不樂意了:方才他還小小的臆想過她的嘴唇,如今簡直是被點破了心事一般,又尷尬又無趣,他放下杯子,冷笑著挖苦她:“親我的女人,難道就不要對我負責?我會要求她不許跟旁的男人說話,眼睛裏隻有我,你能做到?”

    ——那是當然做不到!秦嫣說:“你不要喝了,我要逃出去了。”

    翟容說:“你逃啊!”最好你出去,小爺一個人喝酒,不知道多自在!

    秦嫣起身欲走,忽然想到要是這樣一走,張娘子又要安排姑娘來這裏陪酒,說不定會伺寢……翟家郎君又剛喝了那“春酒”……她暗暗咬牙,拚死也要留在這裏啊!他以後跟哪個姑娘好,她管不上。可是,如今眼前她肯定是不想看到的。

    秦嫣又坐下來,忍著氣,無可奈何地看他喝酒。翟容很快把那一壺喝得差不多了。

    “這酒真的沒什麽?”翟容看她不走也挺高興,一邊喝一邊開導著她,“跟你說了你還不信。”翟容給她篩了一盞,“你自己不也剛喝過,有事嗎?再喝一點?”

    “不必了。”秦嫣很謹慎,不過也相信那酒確實沒什麽問題。翟容跟她解釋:“張娘子也說了,主要是滋補的,若她的酒真有那問題,官府早就查封了。”

    “哦。”翟容搬出官府的臉麵,秦嫣終於認可了。對於方才出言冒失後悔起來。

    喝了這些酒,翟容也不想喝了,開始在屋子裏轉轉,走到小閣的露台上:“若若,這外麵的圍廊不錯,我們去看看風景?”

    秦嫣從屋子裏向外看去,耿耿清夜中,一排大紅金線鯉魚燈籠高高掛起。

    為彌補方才的胡言亂語,她決定好好聽他的話。便跟著他走到閣樓外,兩人在燈籠邊席地坐下。小閣外一半臨街,一半麵對一個小庭院,庭院此刻高高低低點著不少蠟燭燈,都拿弗林國的琉璃盞套著,從閣樓上望下去,如海映天星。另一側的桐子街上,則滿是人間煙火,紅塵富貴。

    一陣風吹來,鯉魚燈籠的流蘇,晃在秦嫣的頭頂,她抬起頭抓著那流蘇。

    翟容也被這晃蕩到頭上的的燈籠吸引了目光,生怕那燈籠被她抓得落下來,裏麵的燭火落她一頭,便想伸手按住她在頑皮的手臂。忽然想到,他剛剛答應她,不能再碰她了,又收回手。坐姿端莊地道:“若若,不要亂玩那流蘇,看燈籠落下來燒著衣服。”

    秦嫣一邊轉著流蘇,看上麵的金色鯉魚,一邊漫不經心地道:“不妨事的,掉不下來。”

    翟容看到柔和的暖橙色燈光將秦嫣籠罩住了,讓她的臉變得線條特別柔和,眼睛則亮閃閃的,像是水晶裏養著的黑丸子。她抬著頭在抓那流蘇,纖細的脖頸仰起來,衣領裏那段白皙的皮膚就露了出來。翟容想起將她按在桐子街暗處時候的情景……她的腳很粉白,脖子裏的肌膚也很柔嫩,身上不知道怎麽樣呢?

    他看著燈籠的紅暖光線下,她的發頂跟方才被困在他雙臂之中時一樣,有一圈柔亮的光澤。

    他也到底有些酒上頭了,真想伸出手,將她按到旁邊的矮木欄上,將衣領挪下一些,看看她到底長得什麽模樣……

    他特別想,再看看若若那種,又驚惶又羞澀的臉……

    秦嫣正好低下頭,看到他在看自己,燈籠的光芒又是朝外照著的,將他的眼神所指,照得很清晰。那雙漆黑的瞳仁裏,分明能映出自己的人像來。秦嫣摸了摸身上,生怕哪裏有破洞。

    翟容連忙轉移目光: “嗯,這個這燈籠真好看。”心想,看她那副急著拒絕自己的樣子,今後怕是很難見到她桐子街暗處的樣子了。

    “嗯,是好看。”秦嫣不抓燈籠了,垂下手讓自己坐好。

    翟容盤算了今晚此行,雖然也有不少混亂之處,但是目的達到了。他基本了解了幽若雲的生活狀況,隻要不出意外,過幾年她成為一位知名的琴師,這個可能性已經變得非常大。

    秦嫣想到今日他的這番作為,若她真的是幽若雲,可謂從此高枕無憂,可以很有尊嚴地在敦煌生活。她覺得自己應該正式地感謝一下他。便轉身對著他,行了個大禮:“多謝郎君今日的圍護之恩。”

    翟容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受了她的禮:“不必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問她:“以後你出息了,我來聽你彈曲,你還是要一首曲子兩車絲絹?”

    秦嫣道:“自然是會便宜一些。”

    “便宜多少?”

    “不要錢!”

    翟容笑了,目光看向那夜空高處:“還是一曲兩車絲絹罷。”

    秦嫣想他是真不在乎這個價格:“那就謝謝郎君了,卻之不恭。”

    翟容說:“那是,這樣才能將的曲子價格炒上去啊。”

    秦嫣辨別了一番味道,方辨出他的意思:“你是說我根本不可能將曲子賣到這個價格,還要你來捧場才行?”

    翟容笑而不語。

    “看不起人!”秦嫣扯著鯉魚燈籠垂下的絲絛。

    “你真有決心賺到這個錢?”

    “那還用說?!我會勤加練習的。”秦嫣說來說去隻有這麽一句話。翟容笑笑,想著這事兒拜托成叔就行了。

    ……

    夜到風來,風斜樓上,吹得兩人衣袂飛揚。桐子街上燈火明媚,小閣下花香幽幽。兩人扶欄憑座,靜下心感受此良宵。兩個人都很正經,連被張娘子鬧得一腦子邪念的秦嫣,也心裏漸漸寧靜下來。

    此時,隻聽樓下傳來一聲呻/吟。

    仿佛女子被壓抑著,又似興奮又似痛苦的吟叫。那女子有著一把清婉動人的聲音,呼吸喘息間有誘人的絲絲音韻流淌出來:“嗯……噯喲……郎君輕些……奴家……”那女子又低低笑起來,夜色中撒了香粉一般,濃豔流轉。

    秦嫣頓時如亟雷霆。

    被這聲音一提醒,她想起這座掛滿金色鯉魚燈籠的建築中,房屋的錦被中,有幾對光滑的身子正糾纏在一起。被翻紅浪,顛鸞倒鳳著,做著一些令她難以啟齒的事情。這種聲音她不是沒聽過,平日裏都雲煙過耳,不會上心。

    可是如今跟翟容坐在一起,實在是令她生出想尋個地洞鑽進去的心思。

    她知道雲水居為了保護客人私密,隔音還是做得不錯的。隻是自己耳目特別好使,心中直希望,隻有她能聽到這些讓rén miàn羞耳熱的聲音,翟容興許聽不到吧?秦嫣轉頭看他,想看一看他有沒有收到幹擾。

    怎麽可能?翟容一身武學修為早已開了天竅,聽得分外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