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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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煩清一下緩存,  謝謝啦!  傅言川大俠、衝道長與陳應鶴老先生依依惜別。兩位大俠騎著敦煌翟家,  特地送來的烏騅踏雪良駒寶馬,  繼續自己的行程。

    宜郎也將她們這些樂師、馬伕都交給了敦煌官府來的一位姓陳的騎尉。六個年輕人騎著快馬,  早早離開了“允和班”的馬車隊。

    秦嫣跟著眾位姑娘坐在馬車中,  她本以為樂班解散,  她們就可以風流雲散自尋出路了。誰知此處是唐國地界,  大漠上默認的一旦遇上響馬,  便樹倒猢猻散的事情,唐國統治者並不希望生。他們以有力的手腕,護佑著這條旅途上,  每一個虔心與中原民族交流融入的生命。

    這條道路上駝鈴陣陣,千年悠悠。

    秦嫣她們雖為陰山劇匪,髁拉赫利所累,  但很快獲得了敦煌官府的庇護。官府人員清點了車馬的損失,  根據宜郎他們提供的線索,找到了真正班主邵康的家人。邵班主自然已經遇害,而苦主則該得到賠償。姑娘們也獲得了一定的旅途資助。

    秦嫣甚至得到了買一把新琵琶的五十個開元大錢。說是昨日的那些年輕人留給她的。

    她們清晨出,  當祁連山微微泛起日暉容光之時,便能望見敦煌城了。姑娘們都歡叫起來,陳應鶴老先生也高興地彈起了琵琶。

    秦嫣夾雜在眾人向敦煌歡呼的隊伍中,  手指按在草簟上,  將上麵的草筋一絲絲揉斷。融暖的春日陽光下,  敦煌城牆泛著明亮的黃色,恍若金城。獨立在祁連山下,堅實高大得無可摧卸。

    秦嫣垂下眼瞼,讓睫毛蓋住自己的眼睛。如此,就看不到這個龐然大物了。

    她是低著頭進的敦煌。

    跟著眾人自西越門進入城池,走羅淄官道進入桐子街斜路,站在教坊司聽候安排。

    出乎她的意料,陳應鶴先生沒有繼續帶著她。他本來是在居延澤養老,因居延澤陷入東圖桑之亂,不得不遷居敦煌。此刻他手中閑錢甚多,自去賃屋子喝酒度日。秦嫣和絲蕊,被敦煌的一個大樂班“蔡玉班”要了。

    “蔡玉班”作為敦煌較大的樂班之一,坐落於羅淄官道東三裏的一條幽靜巷子裏。班主是中原人士,在此經營了已經有三代人,積累了不少財富。蔡家仿長安的“莫闌庭”造了院落。前後有五進。蔡家家眷住最後一進帶後花園的屋子。其餘三進都是各色樂師、舞伎、耍百戲之人按照男女年齡所居,連雜役等上上下下有一百多口人。

    秦嫣和絲蕊分到一個屋子裏。相比紮合穀的風沙苦礪,南雲山的煙雲籠罩,唐國的屋子實在清潔雅致。秦嫣很快將敦煌城牆壓在心頭的重擔拋在腦後。跟絲蕊一起學著穿棠木屐咯吱咯吱走過響廊,在窗台上掛魚形掛鈴,梳簪花挽髻頭,在額頭上貼又紅又細致的花鈿。

    秦嫣與人相處是疏離的,包括絲蕊也是如此,夜夜在一個屋子裏同眠也從不交心。而兩人有一件事情卻是彼此默契的。那就是對於自己技藝的不斷磨練。絲蕊是個舞姬,有胡人的血統,白膚深目,笑起來明華璀璨。她每日很早起床,很晚入睡,站在第二進庭院的平台上,一次又一次練習著舞蹈的基本功。

    秦嫣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韌勁。

    作為同在一屋,且另有緣故不需多睡的她,也不得懈怠。她手指控製能力好,《歸海波》練得技法過人,但曲調會的並不多,“蔡玉班”的音律教頭許散由先生就帶著她學。他現秦嫣對於手指動作記憶能力很強,索性跳過了曲譜的認讀,讓她跟著彈習,掌握了不少敦煌的時令調子。平日秦嫣也會花很多時間,將記住的琴曲練到手指純熟。

    這世間不缺乏努力之人,而努力之人總能抓住一些白馬過隙般的機會。

    五日後,秦嫣因琵琶彈得好,被選入了“劍器舞”的樂隊。這是“蔡玉班”的主打節目。領舞的兩位大娘子年約二十五,唐國女子的年齡以二十五歲為最美,往前五歲,往後五歲都是花期。兩位大娘子正是花姿榮之時。過得數年,便可/榮登一等編舞娘子的行列,一生過得富貴體麵。

    秦嫣看絲蕊暗暗較勁的模樣,便知她必然以兩位大娘子為追求。

    第六日,蔡班主帶回來一個消息,請了幾個身份高等的娘子和音律教頭去屋裏商量。說是西府翟家的二郎主翟容,外出隨師,八年來頭一回歸家參加“寒食”家祭。翟家大郎主,如今翟家的家主翟羽要為自己兄弟辦一個洗塵宴。

    那翟家是當地大世族,門第底蘊雖然跟關內的五姓七宗這般的千年門閥差之甚遠,但勝在坐扼商道要衝,財富累積連城,民望隆盛,屬新貴之家。加之十年前,翟家曾經襄助當時的敦煌刺史趙林選,抵禦吐穀渾占城之噩。唐國至尊著意提攜,榮寵有加,在河西一帶舉足輕重。

    翟羽與其弟相差十幾歲,幾乎是膝下養大,感情深厚。兄弟歸來大擺筵席,請了河西十六家大樂班出節目祝興。於上位者是一時心血來潮,下麵的人則是一場不見硝煙的刀光血影。蔡班主決定這次務必出個好節目,占盡河西風光。

    蔡班主與幾位編舞大娘子徹夜商量,以“劍器舞”為底,搭建一個佛殿高台,讓一位姑娘在上麵扮演鮮卑族魏朝壁畫上的飛天。展現聖淨佛界,護佑尚武唐國的題材。

    絲蕊成為了飛天的人選。

    秦嫣作為伴奏者,看著三位編舞娘子在練功舞屋中,帶著絲蕊練習動作。編舞娘子們都曾經是名噪一時的舞伎。她們動作設計得難度頗高,秦嫣覺著有些都似乎是百戲之舞了。

    蔡班主又雇了工匠搭起了一個銅扣活信的高台,請了三危山的幾名大畫工將高台前畫出一個“九重仙雲佛殿圖”。秦嫣是彈琴的,又不是主弦,事情並不多,花了不少時間蹲在這些畫工後麵看他們作畫。

    他們有珍貴的藤黃、石青、赭石等色,深深吸引了秦嫣。

    她的長清哥哥被帶入紮合穀之前,曾打算去高昌學畫佛像。秦嫣用手邊的錢,問畫工買了一些顏料原礦,拿了幹淨布頭紮緊,防水油紙包住,貼身放在衣懷中。說不定,她還是可以逃出敦煌城,把這個送給長清哥哥的呢?

    秦嫣想,她帶回去的這份禮物,長清哥哥一定很喜歡。

    “蔡玉班”的節目三日之後便可以出演。蔡班主親自帶隊,秦嫣和一群蔡玉班的樂師、工匠一起,坐著馬車到了敦煌香積寺門口的戲台。

    唐國寺廟以開“俗講”吸引世俗信眾,故大寺之旁必有大場地。遇上每年春夏秋三場俗講,會有高僧升座,或講或唱,演繹種種六道輪回、因果報應的故事,吸引廣大香眾布施、供奉。

    平日富紳鄉貴也會出資上演各種伎樂、百戲、傀儡、參軍等節目。翟家為二郎主洗塵就辦在香積寺的戲台裏。

    秦嫣隔著馬車竹簾的淡淡輝影,看到了香積寺鱗次櫛比的粉垣與樓閣,裏麵金鋪藻棟,竹林花樹繁森,青煙繚繞,香燭雲盛。

    戲台兩側彩幡寶幢,旗帶隨風。濃濃的紅塵熱鬧與佛門煙火混駁在一起。

    台前已經搭起了一片白縑帷幕,裏麵一排排織錦包著的胡椅、高幾。二十位身著淺黃麻衣的婢侍、奴子們來往穿梭,有條不紊在案幾上擺放青瓷茶具,黑漆朱文果盤。這裏是翟家族親、河西矜貴們所坐的席位。

    其餘兩邊以青竹為扶欄,可任由百姓前來駐足觀看。

    主人家和客人都還不曾到來。

    秦嫣和其他樂班表演的樂伎一起到了近旁一個臨時搭起來的木板大棚中。管事在一處處安排座次,提醒各位手中的樂器莫要出聲音。

    群舞的姑娘們,衣香鬢影,彩帶係身。各路樂師,男女雜座,衣飾簡潔。主舞、主奏的則另有雅室休息。眾樂坊人均很少說話,偌大的木棚裏偶然有微微嗡聲交談。

    正午時分,他們吃的是幹餅,伴舞的娘子們則隻喝些果汁,吃點軟食,免得身子撐壞了那婀娜的舞衣。

    午後陽光煦和,聽得遠處車馬鈴閬之聲不絕於耳。翟家主人、賓客、族眾從各自府邸來至香積寺,由奴仆引而落座。

    秦嫣依著木棚的窗戶捧著琵琶而坐,窗外,數叢芍藥或白如雪,或粉如玉,或紅如霞,開得五色繽紛。

    坐在此處,她可以聽到主客彼此寒暄的聲音,也能聽到女子嬌柔的笑聲。

    隨著一聲玉磬敲擊,聲音徐徐落下。開篇的是沙洲城“成貴班”的《踏歌舞》,在秦風漢骨的浩揚鼓點中,一排舞女水袖折腰,踢踏颯颯。緊接著是府泉州“長陽班”的《綸環歌》……

    講俗台下,除了那些坐在圍屏之中的翟家客人,此處也吸引了許多敦煌平民,擁擁攘攘,觀看節目。一名戴著冪籬的少女擠在人堆裏,連身邊仆從以此處人多擁擠,勸她離開,都不願意。

    秦嫣坐在木棚裏,心中有些遺憾,若是此時能夠也到看台去張望一番多好。可惜管束嚴謹,寸步不得動。人之欲望就是如此得隴望蜀。未到大澤前,她覺得有飯吃就很好;來了“蔡玉班”覺得勤練技藝,做個一等大娘子才好;如今恨不能化身世家貴族女子,大大方方坐台下看半天戲。

    “小娘子,你是來彈琴的?”一個聲音撞入耳中。

    秦嫣抬頭,正是大澤邊的“宜郎”。一張麵容笑意微揚,沒有了初見時的冷厲。與此處的芍藥相映,人比花更靈彩生動。

    秦嫣心中狂跳。

    趕緊收斂住自己的眼神,低垂眼瞼顯出老實巴交的模樣。態度拘束地站起來,行禮:“見過郎君,奴婢等會兒要上場,正在溫習曲調。”

    “出來,帶你去轉轉。”他拍拍窗框。

    咦?這是什麽意思?

    秦嫣回頭看一眼在此壓陣的蔡班主。見許多人都在看著她和那小郎君。

    班主亦滿臉驚訝,那小郎君十六七歲的年紀,身著一身深青帶觳紋刺繡的錦袍,頭上襆頭裹著烏,眉眼裏流墨凝光。蔡班主平日隻與翟家管事有接洽,翟家主子們都是高高在上之人,一時吃不準,對方是翟家何人?

    但他見過市麵多,見此人的氣質清貴。猜度是自己家的姑娘結識貴人了,難道竟是那翟家的二郎君翟容?

    班主不敢怠慢,深深作揖道:“某見過小郎君。花蕊,你跟著這位郎君去吧,早些回來,等會兒聽到《燕支舞》的調子就過來。”

    哦,好吧。

    秦嫣說:“你家最高的那個樓閣不是寫著‘無遙’嗎?奴婢猜度,是不是《大招》裏的:‘魂魄歸徠,無遠遙隻’。”翟容怔住了,這無遙閣是兄長專為嫂子所建,怎會用此招魂曲為閣名?他一直是認為,兄長取“無遙”之意,是希望他們夫妻雙方內心親近之意。

    翟容道:“你等一下,我去取過來。”他轉到另一個屋子,找到了《楚辭》的書格,從裏麵抽出一個淺黃色的紙卷,回到秦嫣身邊。

    翟容拿著燭台,秦嫣徐徐打開紙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灑灑,飄蕩而出:“青春受謝,白日昭隻。春氣奮,萬物遽隻。冥淩浹行,魂無逃隻。魂魄歸徠!無遠遙隻……魂乎歸徠!聽歌撰隻。朱唇皓齒,嫭以姱隻。比德好閑,習以都隻。豐肉微骨,調以娛隻……”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現出長清哥哥念起這《大招》時的悄然垂淚。他可以跟她講讀、解析任何他能記得的書籍,唯獨不肯跟她講解這《大招》。隻是在她臨出之時,讓她一字一句都背會了。

    秦嫣問翟容:“二郎主,這招魂歌是招誰的?”

    “是楚懷王,”翟容道,“你師傅沒跟你說過嗎?”秦嫣搖頭。

    翟容便說與她聽:“楚懷王和屈原大夫曾經是莫逆之交,兩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懷王受奸佞蒙蔽之後,漸漸疏遠了屈原。此後楚懷王被秦昭襄王誘騙,去了秦國,囚死於深宮。屈原被放逐,他在江邊吟唱這《大招》,告訴他曾經的知己,世間四方都是龍蛇毒蟲,快些回到他們的樂土來。”

    秦嫣對著書卷呆,這是個哀傷的故事,長清哥哥心裏一定也藏著同樣哀傷的故事,甚至都不願意跟她訴說。她仔細看著書卷上的每個字,想要都記下來。她能背誦,但很多字因長清哥哥不肯給她講解,她還不太認得它們,正好認一認。

    翟容看著她的側臉,燭光的暖黃將她臉上的線條勾勒出秀潤的輪廓,一雙眼睛低垂,雖然年齡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間微蹙,雙唇微微讀出聲音,看起來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雖則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長就為他撐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賦卓,無論習文習武都能輕鬆越同輩中人,師尊叔祖們都寵愛他,平日裏多有縱容。對於人間疾苦知之並不深刻。

    而麵前的幽若雲則不同,雖然失父、失慧徹僧這件事情他還是將信將疑的。但是她流落為賤籍,沒有生活的依仗,這還是很明顯的事情。

    翟容推測,她應該是在為自己親人招魂吧?

    翟容舉著蠟燭,等她慢慢將長長的《大招》念完,看著她深深歎一口氣。

    他待她稍微平靜些,對她道:“我們何時去練輕功?”

    “嗯?”秦嫣還不曾回過神來,“什麽?”

    翟容故作責備道:“你方才答應我的事情都忘了麽?不想去練輕功了?”

    秦嫣想起來了,搖頭:“沒有忘記,要去練的,現在不會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風高才能練,這敦煌住了那麽多人,被他們看見了我們在跳來跳去的,成何體統。”翟容逗她。

    秦嫣聽著,想了一下,萬人仰看他們如猴兒一般亂跑,這個場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書了,我跟你去練功!”

    翟容將那卷楚辭卷起來:“這種哀傷之文少看看,我帶你出翟府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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