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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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廳堂沒有門,  兩麵錦緞帷幕以塗金青鳥紋銅鉤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麵,有翟家私養樂班在奏樂助興。幾個本族年輕人耐不住“骰盤令”的拘謹,  早早就開始行起擊鼓傳花一般的“拋打令”,  彩球落到誰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裏隨著樂班的琴聲來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時分,  夕陽返照屏風,便開始有人告辭。搖曳著五彩綢帶的香車寶馬,載著河西貴人們,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親到門口送人。

    翟家主則留在“鬱遠堂”內招呼族中親朋。

    此時已經令下人將先前的宴席撤走,  重新換了燙過的越州淺色酒具、茶碗、豆盞,  重新擺過席位。還為族中老人們傳了靠胳膊的憑兒和塞在腰下的軟枕,讓族中親眾可以放鬆一些隨意趺坐。

    留下來的都是族中近親,是要在翟府過夜的。這樣的酒席通常要飲至深夜。女眷們不勝酒力,  在婢侍的攙扶下,  去後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賓客回到“鬱遠堂上”,聽到如此對話。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歲,可要留意起親事來。”一名族老道。唐國戰亂剛結束,聖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  翟容十七歲定個親也是應當在考慮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歲在長安‘太極宮’被皇上親敕為皇家近衛,  此事就不當著急了。”

    男子作官則要為政務、軍務奔波忙碌,  三十娶妻的都有。當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納。例如,他與宜郎的父親翟雲誠便是如此,二十三歲從軍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歲才娶了華陰的楊氏女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驚喜地張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聖上,待多些功勞在身上,以後為官能有‘上資’之選,會更有前途。”唐國論功行賞之時,同樣的軍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資,各有高低。

    少傾,有人拈須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過弱冠,這族中又可以出一個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確,宜郎才是翟家長房嫡孫。翟羽隻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長子。

    當年他們父親去世之時,宜郎隻有六歲,因吐穀渾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亂入侵敦煌,翟家族眾迫於無奈才推舉他暫代家主,說好等翟容行過成人禮之後,便將家主之位讓出來。翟羽接了聖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諜頭目,身上隻能捐個散官。從表麵看,是個沒什麽官身的散人。做這個翟氏家主,顯得越名不正言不順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著年紀大、輩分高,對他大哥口無遮攔。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沒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將一切鎮得好好的,他一回來,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搖頭,示意無妨,莫要出頭。以他如今在翟家、在敦煌的地位,已經不在乎這幾句閑話了。

    這些話,族老們本來就是說給翟容聽的。讓他知道,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裏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當他們是山風吹過,拿起葵瓣白瓷盞敬自己兄長酒:“哥,今日費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膽唐突的緣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緊的一件則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滿。

    族人希望翟羽結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親,來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從關外帶回來一名來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棄家而走。

    這讓族人如何接受?

    隻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關卡、行商人脈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這十幾年來,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則,哪怕翟容年齡幼小,他們也可以找一個妥當的族人把持大權。如今隻能仰翟羽的鼻息,受製於他。

    他們唯有盼著翟羽盡早將家主之位歸還翟容,無論如何,軼兒這樣血統不明的孩子,不能繼承翟家。對於族人的想法,翟容選擇:幹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說軼兒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會錯。這翟家家主送與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蓮。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後,曾經撫養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個美麗的清冷女子,兄長為她建了一座高閣,名為“無遙閣”。嫂子時常一個人在“無遙閣”眺望遠處的祁連山。

    翟容認為,自己兄長對她的確是心有所牽,處理了家務常陪她一起在“無遙閣”上,那應該是他們一段平靜溫馨的日子。

    兄長從各國的商隊中,挑選了最華美的唐國茶具、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國琉璃,在“無遙閣”中擺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從各處搜羅香氣清遠的茶葉,供自己的妻子享用。兩個人時常坐在那朱絲黑紋的綢墩上,看著遠處飲茶、聊天,一望就是好幾個時辰。

    兩個人都喜歡種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異草。

    兄長常去祁連山中尋找花根莖球、珍稀種子回來。他們倆用祁連山每日運進城裏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飼養。三年裏翟容見過無數異色奇香的花草,在“無遙閣”上次第開放。

    因翟容那時候睡覺不太安穩,嫂子還會挑安神補氣的草花讓奴子們裝在琉璃長瓶中,供在他的屋子裏,讓這個失去父母的孤單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還能記得,那一回,一種名為“明月珠蘭”的奇花,在夜間開放之時,“無遙閣”上灑滿藍色星星點點的花粉亮點,在夜空中飄浮流動,宛如螢火蟲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對麵的樹上去看花。同時,也看到了嫂子低頭侍弄珠蘭的身影,而兄長看她的眼神溫柔,令翟容此生難忘。以及大哥飛身過來,一把將他從密層蔥茂的樹葉中拽出來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樣,深深鐫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覺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長的。以兄長對她的維護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個會因為閑言閑語拋家棄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無論曾經如何琴瑟相合過,五年前,玉嫂子還是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翟家。翟容以為兄長會不顧一切去找她。

    但是據成叔說,翟羽隻是將自己鎖在“無遙閣”,五日不曾出來。

    第六日他滿臉憔悴地走出來,吩咐打開府門,拿出那幾天累積的會客單,重新坐回那個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書房”。從那一日起,那個會調香、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顏的翟羽不見了,隻剩下一個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軼兒,翟容都覺得,軼兒就是他的親侄子。如果兄長願意,要讓軼兒日後繼承家業,他也會毫不含糊幫助軼兒的。

    翟家兄弟陪著族親老少在“鬱遠堂”喝酒。敦煌城已經宵禁了,整個城市漸漸陷入了黑暗。翟家燈火輝煌如琉璃世界,從高空往下看去,如萬頃純黑波濤中的一隻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邊,秦嫣正在受著指責。

    負責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雖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著翟家兄弟倆長大。她一腔老母雞護犢子的心態,時常可憐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來年前,吐穀渾步薩缽可汗慕容伏允,因曾與前隋朝聯姻,李唐取代隋朝楊氏之後,慕容氏對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牽製李唐軍力,無力顧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將犉可依,襲擊敦煌城,以掠取財物,威懾中原。

    當時的翟家家主翟雲誠正擔任敦煌騎雲將軍,率兵抗敵城牆上。奈何前麵是來自草原的虎狼之師,背後的中原王族陷於軍閥混戰,無力馳援。閉城堅守了三個月,終於在一次艱難的攻城防守戰中,被亂箭射死。其妻楊氏悲慟過度引喘息之症,當夜也隨了夫君而去。遺下翟容才五六歲。

    眼看城池將破,吐穀渾忽然毫無預兆地退了兵。據說他們的三位王子帶著吐穀渾一萬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徹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這三位王子在馳援路上,竟被人入萬軍取了級,引起內亂,吐穀渾的所有軍隊將領不得不奉詔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後傳來消息,“圍燕救趙”將吐穀渾鬧得政權飄搖的,正是翟雲誠的庶長子,翟羽。

    翟羽飛馬趕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遲了一步,已經在吐穀渾內亂之前雙雙西去。驚悔交集,吐血昏倒在靈堂前。躺了足足一個月,幾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驟失父母,兄長又如此奄奄一息,內心驚懼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當時正當盛年,提物、燒熱水、扛木柴,手腳靈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總管成叔,曾經同為老家主的親隨,一起幫著打理翟家上下,親身參與翟家救治大郎,照顧二郎的事務。這幾年管娘子年齡大了,做不動粗活了,賦養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個一兒半女,將兩位郎主視作眼珠子,最見不得有人傷著兩位主子一星半點。

    今日這“蔡玉班”鬧出如此動靜,怎能不好好出個氣?!

    氣哼哼從竹林裏拗了一根細長的竹條來,幾把將翠生生的竹葉捋掉,露出那竹枝來,“啪!”一聲用力抽在秦嫣麵前的一張小石條桌上:“老成說了,小娘子你是嬌客,老娘偏不信這個邪!”她歪鼻子吹著火氣道:“今兒這道理老太婆要給你掰扯掰扯,你們蔡玉班做的這叫什麽事兒!”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麵前。

    秦嫣低著頭,一聲不吭地站著。

    她覺得自己好歹也算個客人吧?總不能就地將她給打一頓吧?

    此時,六曲素縑屏風後轉出玄衣的翟羽。

    眾人看到他,連忙跪伏行禮:“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將眾人掃過,落在絲蕊的身上:“絲蕊小娘子,能否隨翟某書房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成叔道:“家主,這些人蔡班主已經說了,五日後身籍辦到了我們府中,打得罵得,一定能審出來。”

    翟羽抬手製止他,他當然知道能審出來,不過,能把事情好好問清楚,何必要動用血腥手段呢?

    他對成叔道:“林娘子和水頭兒你好好看管起來,小娘子,跟我來。”

    絲蕊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站起來,跟在翟家主的身後向側屋外麵走出去,兩隻手微微握住拳頭。

    此時,雪奴又是一聲長長的望月狼嚎。

    翟羽皺眉,停住腳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護衛。翟羽吩咐他,派點人手去看著點狼,不要嚇到了客人和軼兒。

    “鬱遠堂”內外依然飲宴不止的翟家族親聽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養著一隻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幾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從北山裏出來,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帶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曉人性,還被敦煌城上下傳為美談。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別是那狼出來了吧?有翟府下人適時走入,跟諸位說笑了幾句,說明翟家主會派人看好銀狼的,請各位親眾繼續。眾人釋然,翟家主說了妥當,必然就是妥當的。於是吃喝行令,跟豔姬們說笑捏手。

    園子裏,翟容和秦嫣帶著那雪奴在亂竄亂跳。

    秦嫣自從扮演了這個“花蕊小樂師”,時常需要一坐半天,動輒便要低頭屈身裝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時此刻無需再在翟容麵前掩飾什麽,將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帶上,跟著翟容攆著雪奴滿院子瘋轉。

    兩人都是身輕如燕,隨便拉著個枝條便能輕鬆躍出十來尺。隻不過,秦嫣靠的是身子輕、協調好,翟容則是有意將自己的輕功壓製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畢竟已是一頭九歲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過一炷香的時辰便躺下來喘息。

    翟容見雪奴跑不動了,喊住秦嫣,兩人退回到雪奴身邊。兩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經容許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將它當做個“隱囊”用。

    月光透過他們頭上的樹葉,將細細的銀光灑在他們身上。兩人都跑得絲有些散亂,衣衫不那麽整潔,因為心境愉悅,雙雙顯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氣來。

    此時此刻,她不是那個紮合穀心事重重、生死掙紮的“刀奴”;他也不是那個心機深沉、察微變色的大唐天子侍衛,隻是與夥伴玩得很開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鬱遠堂”的樂伎演奏,秦嫣耳邊又傳入了方才進入杏香園時聽到的琵琶聲。夜深處,這聲音越淒楚動人。秦嫣對翟容道:“這人彈得真好聽,比我好很多。”兩人化開了隔閡,說話也顯得熟諗。

    翟容說:“這是琴娘,彈很多年了。你沒法跟她比。”

    “那她怎麽不出去給客人演奏呢?”

    “琴娘隻彈給我哥聽。”

    秦嫣點頭,她身處樂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係男子身上的癡情。更何況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當得起的。

    翟容覺得翟家院子還是憋氣,對秦嫣道:“改日,我帶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搖頭:“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簽‘過所’。城裏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貨物都很新奇。”她對唐國進出關的繁瑣可謂深有體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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