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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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扭捏一回,果然依他所言,用那白玉膏在手上厚厚塗了一層,又用布纏住, 不到處亂蹭,足足睡了一覺, 次日果然覺得肌膚柔光嫩滑了不少, 裂口的疼痛仿佛也減輕了。
次日一早,杜文吃過飯後照舊跟堂兄上學去,王氏回屋做活, 卻不見了杜河, 也不知他一大早去了哪裏。
一時王氏又被叫出去喂牛養雞,忙的腳不沾地, 便隻剩杜瑕一個人在屋裏。
自打昨天見她露了一手後,王氏便把手頭現有的二十來根彩繩都拿給她做耍,並言明隻拿著打發時間就好, 不必勉強。
杜瑕正打算再編一個葫蘆,好歹湊成一對叫父親帶著,卻聽外麵吱呀一聲,顯然有人推門進來。
這動靜斷不是自家親人,她忙將起了個頭的葫蘆塞到被底下, 再抬頭就見大房的四丫掀簾子進來。
說老實話, 除了自己一家四口, 杜瑕對這一大家子人都沒有一星半點的好感,更何況見對方賊眉鼠眼,不請自來,又把兩隻眼睛四處亂看,像帶著鉤子似的想揪出些什麽來,不由得越發煩躁。
眼下杜家隻剩下三個女孩兒,九歲的三丫為人怯懦寡言,三天說不出一句話;小一歲的四丫天生傲慢,又不知跟著誰學的尖酸刻薄,慣會挑刺攀比,霸王似的人物,杜瑕越發不待見。
現下家中大人前腳剛出門,她後腳就擠進來,一副掃賊贓的模樣,杜瑕索性也不給好臉色,隻冷著臉問她來做什麽。
四丫往她幹淨整潔的半舊小襖上掃了幾眼,又垂頭看看自己已經起了毛邊,有了些小窟窿的舊棉襖,想起這還是前頭幾個姐姐穿過了剩下來的,眼中難以克製的閃出幾分嫉妒和怨怒來。
“我怕你悶得慌,過來與你作伴。”
說著,她竟開始在屋內打轉,又抽著鼻翼聞個不停,待看見牆角櫃子上一個倒扣著的笸籮後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踮著腳掀開,哪知裏麵蓋的不過是一雙沒做完的男人鞋!
杜瑕看著她瞬間失落的臉不由暗笑,跟小心謹慎的王氏比,你到底還嫩些!
昨晚二房一家人吃肉喝酒,又動了不少肥嫩的包子點心,今早杜瑕還與兄長一同分吃一盞芝麻糊,早就鬧得滿室甜香。王氏做著早飯的當兒就拿了幾截木炭進來攏個小火盆,既暖和又吸味兒,眼下空氣中隻剩下淡淡木炭燃燒的熏嗆,又如何還會有旁的?
就是剩下的吃食,也被王氏藏得藏,埋得埋,分散開來遮掩的十分嚴實,即便專業做賊的來了,想找出也得花上好大力氣,更何況四丫!
四丫到底不甘心,又甩了鞋爬上炕,隻往杜瑕眼前的針線笸籮看去,又伸手去翻。
杜瑕不再忍耐,端起笸籮避到一旁,正色道:“這是我娘要打絡子賣錢的,摸壞了就不能用了。”
四丫麵上一變,立刻咬牙切齒起來,盯著那裏麵五顏六色的彩繩很是貪婪的道:“不過幾根繩子罷了,二叔在城裏做活什麽沒有?你且拿幾根與我玩,我教你打絡子、做頭花。”
杜瑕嗤笑出聲,兩隻因為消瘦越發顯得大了的眼珠骨碌一轉,斜眼瞧著她,似笑非笑道:“十個大錢才一紮,算來一文錢一根呢,你我年紀尚小,也打不出好絡子,哪裏用得來這樣好貨?弄壞了算誰的?”
四丫被她堵得無話可說,隻氣的牙根發癢,又覺得五丫似乎不如以前好欺負了,最後隻得黑著臉走了,險些將門板摔破。
等她走了,杜瑕才重新忙活起來。
有了昨天的開頭,今天再做就熟悉起來,就見她一雙小短手十指翻飛,速度飛快,中間雖停停歇歇,可不過三兩刻鍾就得了一隻葫蘆。
杜瑕揉揉眼睛,舉著葫蘆打量一番,滿意的撂下。
一根絲繩長度有限,編出來的葫蘆不過她的手指長短,約莫四五公分,靈巧歸靈巧,可愛也可愛,到底不夠大方,恐怕隻能拿給小孩子玩耍,掛在成年男人身上就不大像樣,真想賣錢的話,總要大些才好。
杜河一直到了晌午才回來,進屋之後照例往炕底熱了手臉才將懷裏的寶貝拿出來向女兒獻寶。
杜瑕一看,不由得十分喜悅:是一塊一尺見方的薄石板!
這石板不算精細,也無任何花紋,可邊角都處理的很是圓滑;又薄又輕巧,就是杜瑕自己也能舉起來。
見她露出笑容,杜河也喜滋滋的,搓著手說:“昨夜我聽你娘說你已經跟著文哥讀書識字,這是好事。等會兒我去削些碳條包好,眼下你先將就一番,下月我帶些紙筆與你練手。”
杜瑕斷沒想到他出去忙活一上午竟是為了這事,一時沒忍住就哭起來,摟著杜河的脖子不撒手。
她再不敢想能遇到這樣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杜河最見不得她落淚,當即手足無措,想給她擦淚又怕自己粗手粗腳刮疼女兒稚嫩肌膚,一個大男人僵在那裏十分滑稽。
好容易等杜瑕自己止住哭聲,杜河又想拿昨天帶回的糖果哄她,哪知王氏藏得超乎想象的嚴實,之前他也沒留神,翻了半天竟沒找到!
杜瑕不由得噴笑出聲,又想起前不久四丫才來翻了自家屋子,這回親爹又鬧這處,兩人動機雖不同,結果卻是一樣的,又越發敬佩王氏的周密……
待到中午吃飯,杜寶杜文隻在學堂吃飯,並不回來。四丫氣不過,在飯桌上告狀,說杜瑕不敬姐姐,也小氣得很,連一根彩繩也舍不得拿出來,還說弄壞了叫自己賠雲雲。
王氏還沒怎麽著,杜河的臉已經黑了,雙目視線鋒利的像刀子,刺得四丫麵如土色,本能的往後縮。
自己還在家呢,這起子人就敢如此滿嘴噴糞搬弄是非,可想而知自己平時不在時,又是何種情景了!
杜瑕也不惱,不過是小孩兒的慣用把戲,怕什麽?
她滿麵天真,不緊不慢道:“四姐說的這話我竟聽不懂了,奶奶您給評評理,我與四姐年歲還小,針線活也做得不好,哪裏敢用一文錢一根的上等彩繩?她還要自己做頭繩、頭花玩耍,沒得糟踐了……”
大房雖受寵,四丫長得也好些,可到底是個孫女,於氏又如何會將她放在心上?況且杜瑕說的在情在理,於氏一聽一根就要一文錢就已經肉疼,又聽四丫小小年紀就唆使著mèi mèi浪,故而大怒道:“你這眼皮子淺的敗家玩意兒,銀錢都給你霍霍了,可不是欠打了!”
話音未落,四丫就已經又羞又氣又怕的哭出聲,就連周氏和老大杜江也白了臉,有些下不來台。
周氏身體本就不好,見此情景想解釋又無從下手,急的咳嗽起來。
於氏越發不喜,想起來她這些年耗費的藥錢無數,越發疼的心肝亂顫,便又口水四濺的罵道:“一天到晚隻知道挺屍,藥都喝到狗肚子裏,活也做不得,起的竟比我還晚,怎麽當得媳婦?淨生賠錢貨!我可真是做了八輩子的孽!”
一番話說的周氏低頭垂淚,飯也不敢吃了。
杜江聽不下去,擰著眉頭,甕聲甕氣的喊了聲娘,又胡亂辯解幾句。
於氏好歹停了,隻不斷小聲嘟囔“娶了媳婦忘了娘”,一雙眼珠子終究難平,時不時朝周氏和四丫身上剜去,連帶著一旁木頭人似的三丫也被遷怒。
二房三人也不勸解,隻悶葫蘆似的埋頭吃飯,杜河趁著大家不注意狠命給妻女夾菜,又著意挑那些油水大的。
三房多年來與大房針鋒相對,又恨他們占了大頭,自然樂得見吃刮落。
杜海也就罷了,隻以眼神取笑,劉氏便已經按耐不住,在一旁煽風點火,陰陽怪氣的說道:“說來我也是生了三個孩子的,兩個還在吃奶呢,我也抽空做活。眼見著進了四月就是公公的生辰,不知大嫂準備些什麽,也好教教我。”
現下距離杜平的生日還有將近一個半月,普通百姓家也不會送什麽貴重東西,不過做些個簡單的一整套內外衣裳針線,熬上半個月也就得了。可劉氏現在就說起來,無疑是在自誇,說她一直將公公放在心上,這才提前這麽久就開始準備。
周氏平時想做點針線活貼補家用都時常力不從心,又哪裏來的閑工夫做那個?臉上便帶了幾分遲疑和猶豫。
不僅於氏越發怒火上湧,就連杜平本人也沒什麽好臉色,一頓飯最終不歡而散。
因為大部分人都在忙著吵嘴打架,不得專心吃飯,又有杜河這個豁得出去的狠命夾,竟讓二房占了大便宜,王氏也久違的吃了個飽脹。待眾人回過神來,又紛紛氣個倒仰,暗罵二房一家子果然都是奸猾的。
大房吃了排頭,後麵果然安分不少,杜瑕樂得耳根清淨。
杜河回來也沒閑著,借著王氏在廚房做活的工夫過去花大力氣劈柴,夫妻二人有說有笑,不多半天竟劈了滿滿一麵牆的柴火,足夠接下來一個月燒的還有餘。
杜瑕繼續在屋裏研究結子。
她仔細想了想,眼下的彩繩自然不比她用慣的毛線,十分沉重且沒有一點彈性,加上她編的東西都是立體的,如果真的一味求大,想要打出一個適合成年男子佩戴大小的葫蘆來,估計先就要把腰帶墜垮了。
她就翻了些王氏用剩下又舍不得丟的碎布頭兒出來,隻用絲繩打外麵兩層框架,內裏用布團填充,也就得了。
如此一來,一個將近兩倍大的葫蘆因為成了空心,卻隻需要原先一倍半的絲繩,又輕巧綿軟,成本一下子就下來了。
杜瑕拎著打量幾眼,心道卻是跟外麵賣的荷包有些類似,不過到底是手編的,又逼真,勝在新奇,應該也賣得出去。
她又纏磨著王氏討了些鴉青、鵝黃等顏色的絲線來,整整齊齊紮成一股股的,紮緊了做成穗子掛在葫蘆下麵,葫蘆柄兒上留空穿線懸掛……
如此整治一番,不僅方便佩戴,且更加好看,也更上檔次,實在很像一回事。
王氏原本見她把那些好好地絲線鉸了還心疼得很,可現在見她並沒胡鬧,拾掇的葫蘆墜子越發好看,也就歡喜起來,不覺得心疼了。
牧清寒笑著把弓遞過去:“你也試試?”
杜文還來不及回話,就覺得雙臂猛地往下一墜,連帶著他整個人都往前踉蹌了一步,好懸沒摔倒。
他不由的吃了一驚:“好重!”
方才見牧清寒麵不改色就拉滿了,他還以為沒什麽分量,哪知竟險些出醜。
牧清寒笑道:“這算什麽?阿唐慣用的弓足有這個兩三倍重,我竟隻能拉開到三分!”
杜文聽後直搖頭,連連歎氣,小心的將弓還給他,喃喃道:“不敢想,不敢想。”
虧他方才也想射一箭過過癮,誰知兩隻胳膊抱著都費勁,更別提單手開弓……
唉,看來自己果然很該重視一把了。
回去之後,杜文不免又把這樁大消息說與家人聽,十分眉飛色舞:“他瞧著也是穿道袍的,哪知竟是個練家子!尤其那杆白蠟槍,衝刺抹挑,真是耍的水潑不進!又是好臂力,那弓那般沉重,他竟都能拉滿了……偏他才思敏捷,書房裏也好些個行軍布陣的兵法書籍,要我說,便是文武舉都考得!”
杜瑕聽後咯咯直笑,對牧清寒也有些刮目相看,畢竟時下重文輕武的風氣頗為嚴重,讀書人中甚少會拳腳,而聽杜文的口氣,牧清寒於武一途竟也相當出色,果然難得。
如此這般幾天之後,王氏等人眼見著杜文雖然忙碌,可精神卻更勝以往,不僅氣色好了,就連飯也能多吃半碗,不由得十分感激。
隻說如此一來,杜文難免更加早起晚睡,杜瑕生怕他撐不住,便麵色凝重地反複囑咐,隻把杜文聽的耳朵都起了繭子,白日裏便與牧清寒抱怨。雖說是抱怨,可語氣中卻難免帶了點兒不經意的炫耀和洋洋得意。
如今他跟牧清寒也熟了,慣會開玩笑,牧清寒就擂了他一拳,隻說他在故意刺自己。
兩人正一同笑鬧,卻被石仲瀾看見了,當即虎著臉嗬斥道:“學堂之中豈是爾等嬉笑玩鬧的地方,成何體統。”又瞪了杜文一眼,再看向牧清寒之時,眼中更帶了幾分輕蔑,又麵帶譏諷的與旁邊人說:“到底是商戶之子,上不得台麵。”
眼下商人之子雖然也能參加科舉,可到底出出身差了些,就是當今聖人偶爾決策有失,還會被那些個惹人煩的禦史當堂跳出來叫板,說些個什麽“豎子不足與謀”“寒門小戶”等抄家殺頭的話,隻把聖人氣個倒仰。
偏聖人以仁孝治國,性情也謙和,不好拿這些人怎麽樣,每每苦笑無言,於是民間竟也漸漸傳開,把這些成了極為刻薄尖銳的侮辱人的話語。且就連聖人也不曾如何惱火報複,因此被罵的人往往也無可奈何。
就見牧清寒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撇開長腿往那邊跨了兩步,兩隻眼睛死死地瞪著對方。
他身材欣長結實,遠比一般同齡人要來到高大,對上幾個師兄竟也絲毫不落下風。又因常年習武,氣勢逼人,石仲瀾等人本能地退了幾步,回過神來之後臉漲的通紅!
牧清寒卻嗤笑一聲,眼神轉向輕蔑,扭身就走,好似與他們對峙便是浪費時間。
石仲瀾這些人平時也都是被人捧大的,如何受得了這個?也都惱了,便都漲紅著臉,在他後麵踮著腳,張口閉口之乎者也斥罵起來。
牧清寒為人何等肆意瀟灑,最見不得這種打嘴仗的,這會兒活像連背影中都透著一股蔑視,對身後諸事並不理睬。
那幾個師兄越發丟臉,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始作俑者石仲瀾更是被氣得頭腦發昏,須知他這種不將人放在眼中的態度最可惡!
因著杜文和牧清寒來之前,學堂內就屬他年紀最小,且也頗為機敏,很得老師看重,說最多三兩載便可下場一試,於是幾年下來更加洋洋自得,十分驕傲。
哪知一朝來了兩個小師弟,竟比自己更小些,且一個底子就很好,又素來傲慢,不大搭理人;另一個底子雖差,可進步神速,著實叫人膽戰心驚,就連先生也屢屢不掩飾對他的讚賞。
這可叫順風順水的石仲瀾如何受得了?
況且這幾日冷眼瞧著,先生又叫大家學那些個武夫做派,豈不是正遂了姓牧那小子的意?今日對方見了自己也照舊一副死人臉……
是以石仲瀾頭腦一熱,竟俯身抓起地上的石子,朝牧清寒後腦勺砸去。
杜文卻是邊走邊回頭,見狀大驚失色,大喊當心。
牧清寒不慌不忙,隻把頭微微一偏,那帶著尖銳棱角的石子就擦著過去了,又飛出去不過三兩步遠便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他站定,轉身抱手冷笑出聲:“手無縛雞之力,還想偷襲?”
這話確實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就連最近幾日剛開始鍛煉的杜文也有些赧然。
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幾個師兄除了比較穩重的洪清兩人之外,那五個都嗷嗷叫著撲了上來,亂作一團。
牧清寒隻把杜文往旁邊一推,叫他不要添亂,便抬手撩起袍角掖在腰間,舒展胳膊,弓身迎了上去。
但見眨眼工夫,場中便拳腳亂飛慘叫連連,唯三沒動手的洪清、霍簫與杜文都目瞪口呆,著急的不得了。
隻是他們也實在插不上什麽手,杜文年歲也小,上去之後怕真的隻能裹亂,三個人隻得紮著手在旁邊拉架,又大喊別打了,別打了。
牧清寒自打來到陳安縣城,其實心裏一直憋著一股氣,又擔心兄長安危,又恨自己無用,十分苦悶,索性今日一並發泄出來。
不過眨眼功夫,那五位師兄就都叫他打翻在地,衣服皺了,發髻散了,有幾個人臉上也青紫交加,活似打翻了醬缸。
這麽大的動靜根本瞞不住,聽到聲響的肖秀才自前院匆匆趕來,剛一進門兒就被驚得瞠目結舌:但見幾個得意門生在地上成了一堆的滾地葫蘆,站著的三個這幾個也是驚慌失措,與平日文質彬彬的情形簡直……
他的書院裏何曾這般過!
杜河十數年前就被丟去縣裏認了某賬房先生當師父,平時被人呼來喝去,也做好些打雜的活,十分勞累。
這年月給人當徒弟遠不是後世那樣舒坦的事情,幾乎沒有任何保障。伺候師父跟伺候親爹沒什麽分別,又要前後奔走,又要端屎端尿,更甚者稍有不如意便招來一頓好打。更有那缺德的,折騰徒弟好幾年也不舍得教授本事,生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父……
當初杜河尚且年幼,可已經認清家中早已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便咬咬牙去了。
頭幾年果然不好過,那師父身邊已有了三五個徒弟,各個比自己大,又有經驗心機,無論如何看他不順眼,委實受盡磋磨。
好在杜河豁得出去,又肯吃苦,腦子也好使,幾年下來就摸出脈門,練就好口舌,磨得好腿腳,又能忍辱負重,竟一鼓作氣成了眾徒弟中第一得意人。眼下師父年紀漸老,那幾個師兄卻全然不中用……
這幾年杜河能頂事兒了,許多原本師父該做的活兒竟都是他接手,便漲到一個月固定工錢三貫,偶爾運氣好了還能得些賞錢,倒比一般的小買賣人家賺的豐厚穩當些。
可到底出門在外,雖然管吃住,除了要孝敬師父,恐怕也少不了各樣打點,又要交給公婆三成半,如何剩的下這許多?
卻見杜河笑道:“你盡管收著,我隻有錢使。”
見娘子仍舊麵有疑色,他便笑著說:“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店裏竟來了位舉人老爺,掌櫃的十分奉承,連帶著我們也得了好些賞錢!真真兒的揮金如土,一抬手便甩出二十兩雪白明晃晃的銀錠,連稱不必找。你可知他們那一桌吃才吃了不過十兩有餘,剩下的可不都是白得的賞錢?我也分得一兩!”
說到這裏,杜河卻突然臉色一變,往自己腦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罵道:“瞧我這腦子,竟把要緊的大事忘了!”
就見他十分小心的從懷中掏出一頁紙來,略顯笨拙的展開笑道,“我見那舉人老爺正在興頭上,便壯著膽子近前服侍,又說了些個好話,央求他給我們女兒取了個名字,今日帶回來了。”
他疼愛杜瑕絲毫不亞於兒子,又常年在縣城huó dòng,聽聞大戶人家的女兒一腳出八腳邁,又有正式的名字,不由的動了心思。
眼下他財力不濟,無法給妻子兒女更好的生活,可取個名字還是行的,他的女兒怎麽能跟其他人一樣亂叫一通?
杜瑕原沒敢想竟會有這種好事,又驚又喜,一時間又忐忑起來,萬一這個名字不好怎麽辦。
隻是不管好不好的,終究是杜河一片愛女之心,要知道如今村中女孩兒們也都是“大妞”“二妞”“大胖”“大紅”“小紅”的胡亂叫著,連個正經閨名都沒有,日後成家也就隻是“某氏”。杜家眼下共有五個女孩兒,前兩個已經出嫁了,也都是這麽“大丫”“二丫”的排下來,杜瑕行五,便叫“五丫”。
待杜河鋪平紙張,先叫兒子來念。杜文過去瞅了幾眼,略一琢磨就笑開了,又拉著mèi mèi的手道:“mèi mèi以後就叫杜瑕了。”
杜瑕聞言欣喜不已,再不能想到竟能重新得了這個名字,莫非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卻說杜河見兒子果然認得出,不由得十分得意,又滔滔不絕的說起之前舉人老爺的說法來:“老爺說了,這個字原是跟美玉有些瓜葛,不過也不算富貴,略有不如意,正和了咱們家!日後也不怕壓不住。”
王氏聽後果然歡喜無限,一疊聲的念佛,直讚舉人老爺果然和氣,又祝長命百歲雲雲。
末了還感慨道:“不愧是讀過書的人,就是雅致,這可不比村裏那些個花兒啊朵兒啊的強多了?”
夜深了,兩個孩子先撐不住,都眉眼幹澀,可畢竟父親許久不見,也不舍得去隔壁睡覺,隻在炕上糊弄。
見孩子睡過去,杜河膽子不由得大了些,兼之又吃了些酒,頭腦發昏,膽子也大了,舉止便有些個輕浮。他笑嘻嘻將跟吃食一起帶回來的一個巴掌大小深口纏枝花樣青花小瓷罐揀出來,拉著王氏的手道辛苦,又叫她擦。
王氏麵上一紅,忙甩開他的手,啐道,“孩子還在這兒,你胡鬧些什麽?”
杜河嘿嘿一笑,緊接著卻又歎氣,道:“我也不是胡鬧,早前你跟我的時候什麽樣兒,現在又是什麽樣兒,我也不是那睜眼的瞎子,如何看不到?”
他又心疼的拉起王氏幹裂粗糙,滿是血痕的手,說:“你瞧瞧你如今的手,怕是娘的都比你柔嫩些,還不都是做活累的!終究是我無用。”
王氏紅了眼圈,忙道快別這麽說。
杜河也飛快的抹了把眼角,又笑著開了罐子,跟她說:“這是縣城裏時興起來的白玉膏子,白膩膩滑溜溜,怪好聞的,聽說很能滋潤肌膚,又能止皴裂。”
王氏十分高興,卻又心疼錢,隻是到底小心的挑了些抹上,又湊到鼻端翻來覆去聞個不停,隻覺得幽幽香氣滾滾襲來,綿延不絕,便喜道:“果然十分香甜,也不油膩。”
杜河也歡喜無限,眉飛色舞。
夫妻兩個說些悄悄話,王氏又把白日裏女兒編的葫蘆拿出來獻寶,難掩驚喜的道:“我原沒想著她能做出些什麽,誰知竟是個手巧的!”
這葫蘆已經是杜瑕又拆了之後重編的,比先前周正不少,已經頗能入眼了。
杜河就見那葫蘆青翠欲滴、玲瓏可愛,頓時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看了好些遍,又摸著女兒尚未恢複的青黃小臉兒道:“果然聰慧。”
時下人們都在腰間懸掛荷包、墜飾,杜河在縣裏做活雖用不大著,可這葫蘆實在好看,又諧音“福祿”,最吉利不過,摩挲幾把後竟決意跟女兒要來自己掛著玩,也好一解在外的思家之苦。
稍後聽王氏說杜文教mèi mèi識字,杜瑕記性很好,杜河越發的得意非常,喜得渾身發癢,若不是周遭沒有女學,怕真也要叫她上學去了。
又過了會兒,卻聽杜河低聲道:“我想分家。”
王氏一驚,本能地朝窗戶外麵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音問:“你怎得突然這樣說?”
杜河冷笑一聲,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可怖,帶了些恨意道:“說到底,咱們這房本就是多餘的,前兒瑕兒受傷的事兒我還沒跟他們算呢。剛才我跟爹說話,你知道他們叫我說什麽?竟是想要我拿錢呢。”
因為他在縣裏做工,店裏包吃包住,他又不時常回來,便每月交給公家一貫多錢,權當做妻兒在家的開銷。
鄉間所耗甚低,一應瓜果蔬菜都是自己家種的,糧食也有租子頂上,就算再偶爾買點布匹和其他物件也有限,且王氏勤勞,自己日日做活,一天總能賺幾十個錢,杜河上交的錢每月也就能動個零頭罷了,剩下的還不都孝敬了二老?
哪知二老尤不知足,偷偷將錢拿去接濟大房、三房,卻轉過來對二房母子三人冷言冷語,話裏話外都是說他們白吃白喝……
今日杜河剛一回來,於氏竟就又流露出這個意思,說老三杜海預備開春後外出遊學,家中錢財一時有些不湊手,叫杜海再拿十兩出來。
十兩,好大的口氣!他需得幾個月不吃不喝不上交才攢得住,叫他們一家人都餓死不成?
原本都是同根生的骨肉,若是兄弟和睦,他也不介意幫襯一下,可三弟終日胡作非為,肚裏又哪裏來的墨汁?說是遊學,不過是出去撒錢!那就是個無底洞。
父母偏心多年,將他視作無物,好好的娘子在家裏當牛做馬,一家人竟又苛待他的兒女!前兒稍一個沒盯著,小女兒腦袋上就多了老大一個大血窟窿,就這樣於氏還想糊弄,隻潑了一碗鍋底灰就要丟開手不管,若不是杜河回來的及時,恐怕這會兒早就父女陰陽兩隔了。
女兒平素最老實乖巧,從不亂跑,好好的怎麽會磕在門外水溝的石頭上?若說這事兒跟大房幾個丫頭沒幹係,杜河簡直敢把自己腔子上的腦袋割下來當蹴鞠踢!
王氏自然是願意分家的,能跟自己的丈夫孩子關起門來過日子,誰耐煩在這裏伺候一堆的公婆侄女兒侄子,還有那些看自己總是不順眼的妯娌呢?素日連想弄點吃喝都要偷偷摸摸,好不憋屈!
杜河也知道她這些年過的辛苦,柔聲道:“且不說別的,這些年我冷眼在外麵瞧著,文兒實在天資聰穎,日後少不得要考科舉,總不好在這裏窩著。那書塾的先生這麽一大把年紀了,站都要站不穩,須發皆白、兩眼昏花,精力也不濟,且才是個童生,連秀才都不是,他能教出什麽來呢?總要給兒子找個靠得住的學堂才是。縣上也有不少學堂,坐堂先生均是秀才公,很有幾家聲名在外,便是舉人老爺的也有兩家,咱們也總要為兒子打算。”
“況且,”杜河話音一轉,臉色又變得冷峻起來,“他們總瞧著瑕兒不順眼,我就怕防得了以時防不了一世,若果真再有個三病五災的,你我就都不必活了。”
王氏聽了也是臉色煞白,雙手發抖。
那日女兒滿頭滿臉的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有進氣沒出氣的樣子實在把她嚇壞了,饒是現下還做噩夢呢!且公婆本就不重視孫女,更不重視他們二房的孫女,如果不是當日有鄰居仗義出手,緊趕慢趕將相公喊回來,還不定怎麽著呢!
其實王氏也不一定非要分家,隻要能跟這些人隔得遠些就心滿意足,可到底一處過了這麽些年,驟然要分開,她也有些惶然。
“可若是分家,咱們怕是得不著什麽的,又往哪裏去住呢?若另立門戶,又要交一份宅戶稅呢。”
當今聖人立國之初免了好些賦稅,這些年經濟漸漸緩過氣來,他們便也想重新征收,便又鼓勵分家、產育,意圖增進人口,後又將前朝的人頭稅改為現如今的門戶稅,倒比原先合算不少,是以好些家便都分了。
稅是其一,再者瞧著相公的意思,是要去縣裏,可地大不易居,聽說那邊每日開銷就比鄉下貴了三兩倍不止,他們又沒有房子,也沒有田地,這可如何使得?
隻是相公說的在理,就是為了文兒的前途也該搏一把,日後去了縣上,見識的人物多了,說不定還能給瑕兒挑個富裕些的婆家……
再說杜瑕和王氏母女,近日來也繼續打結子賺錢。因著女兒的新鮮花樣結子賣的極好,如今王氏也不大做其他的針線,隻跟著和女兒學打結子。因為眼下的葫蘆和蝙蝠其實並不多麽繁瑣,杜瑕手把手的教,不過三兩日,王氏也就學會了,再過四五日也就很熟練。
杜瑕見王氏自己已經能打葫蘆、蝙蝠,就開始琢磨新花樣。
盜版這個問題永遠是原創者的痛,不管何時何地,隻要外麵有流行,很快便有諸多翻版紛紛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