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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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江已經決定撕破臉, 往日的裏子麵子便也盡數都丟到地上踩碎了, 統統不要,當即冷笑道:“怎麽, 你竟聽不懂?”
劉氏還想再爭辯,可一對上杜江的視線就渾身發毛,活似一條被丟到岸上的魚,隻張著嘴巴,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旁人暫且不提, 王氏卻一顆心噗噗亂跳,幾乎要把自己的耳朵震碎了。
他們一家子正愁如何找機會開口呢, 萬沒想到頭一個說出這話的竟然是大房!
就這麽眨眼工夫, 她也顧不得繼續聽杜江與其他幾人爭辯了,心頭過了無數念頭:
要不要喊相公回來?若是現在就分了,相公的師父卻還沒告老還鄉, 房子也沒騰出來,他們卻住到哪裏去?
可若是因為房子的事情錯過這次機會,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即便是有, 又要等多少年?
卻聽杜江爺倆已經吵吵起來,一個堅持要分, 一個死活不讓。
杜江也是個強種, 平時有商有量倒也罷了, 今兒一堆破事兒都趕趟, 他也實在是給逼急了, 幹脆撂了話:
“爹也不必勸我,方才娘舛錯著要賣您的孫女兒,您怎得不開口?也不怪我說話衝,誰也不是傻子,娘這般熱心卻是為啥?若果四丫真的買了,得的銀子竟真能落到我們大房手裏?說不得趕明兒老三就出去幹什麽遊學去了!打量誰不知道似的!”
於氏還真就打的這個算盤,就是杜平自己也有那麽點兒意思,所以一個明擺著挑唆,一個暗中默許,可到底沒說破,如今被杜江這麽三言兩語撕擼開,老兩口臉上就要滴出血來。
於氏還沒怎麽著,劉氏先就放開嗓門叫屈,幹脆一屁股蹲在地上,兩手拍打著大腿哭喊起來,又將雙腳亂蹬亂踢。
杜江隻是冷笑,剛要開口卻見出去逛了一天的杜海推門進來,一看正房內的情景直接呆了,還笑呢:“這是鬧什麽呢?”
劉氏連忙一咕嚕爬起來,把方才杜江一番話又添油加醋的說了遍,十分挑撥,難為她竟能在電光火石之間潤色成這般。
杜海聽後果然氣惱,又羞又臊,衝杜江喊道:“大哥這是什麽意思?”
杜江一貫看不上他為人,沒好氣道:“什麽意思你不知道?”
“我還真是不知道!”杜海是個渾人,向來隻有他欺負旁人的,斷然沒有被人欺負的道理,當下也是氣得狠了,唾沫星子都要噴到旁人臉上去,“誰算計你?誰又花誰的錢了?難不成侄女是我挑唆著叫賣的?又或者我是你養活大的?這話說的倒好沒意思!”
、
見他兀自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也把杜江的真火勾上來,他不甘示弱道:“你倒有理了,既然你自己這麽說了,我就跟你掰扯掰扯!”
他略喘了口氣才道:“你確實不是我養活大的,可你自己摸著良心說,我與你二哥誰沒掏銀子給你使過?你少花了我們的錢了?當初鬧著要經商,我們兩房東拚西湊,又去外麵借,各自助你十兩,足足二十兩!少不得還有爹媽的私房,一大家子節衣縮食,都指望你有出息,可你倒好,賠掉了褲子回來,還欠了一腚饑荒!那債務又是誰替你還的?”
杜海臉皮最厚,聽了這話竟半點不心虛,閉著眼睛道:“自然是爹娘替我還的,難不成我還敢指望你?”
杜江登時被氣個半死,差點忍不住要一拳打過去,隻得憋氣道:“後來你又鬧著要讀書,好,我們gòng yīng你,可你自己說說,你倒是讀了些什麽出來!幾年下來,總也折騰進許多銀兩去……”
話音未落,卻見杜海竟仰著下巴,衝他一伸手,齜牙咧嘴的問:“大哥既說我花了你的錢,可有欠條?但凡有的,不管有的沒的,我一並認了就是!有嗎?拿來啊!”
“你,你你!”杜江死活沒想到這個弟弟竟然會這般無恥,氣得渾身都發抖了。
如今尚未分家,兄弟之間借錢誰寫欠條?且又有二老擋著,他們勢必也不讓……
親兄弟兩個鬧成這樣,儼然無法收場,後來杜海竟也跟著起哄,要分家,於氏和杜平無話可說,且本朝又鼓勵,隻得應了。
杜江已經對杜海深惡痛絕,恨不得與此無賴此生不複相見,更怕夜長夢多,便放出話來,說明日一早就請人去把杜河喊回來分家。
其他兩房尚且不知,但二房這邊卻是歡喜大過害怕,王氏先與杜瑕說了半天,等杜文放學回來,娘兒仨又湊在一堆嘰嘰喳喳說了半夜,大都是對於未來生活的期盼,十分激動。
因鬧出分家這等大事,杜江也無心做活,次日一早果然托杜有財進城叫人,不過兩個時辰杜河就趕了回來。
今兒杜寶和杜文也都沒去上學,隻心情複雜的等待結果,杜河回來後先來安撫妻兒。
雖然事發突然,可杜河眼中仍帶著幾分心願達成的解脫和喜悅,隻叫他們不必擔憂。
見了當家的之後,王氏一顆心總算放回肚子裏,又避著兩個孩子問道:“隻是你師父尚且未走,我們去何處下腳?”
事到臨頭,杜河倒十分臨危不亂,直笑道:“難不成縣裏就隻那一處房子?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殊為難得,切莫因小失大,哪裏能有盡善盡美的事情呢?方才得到消息時,我已經托人幫忙相看住處,貴賤不論,咱們先租一間住著就是了,隻要一家人在一處,什麽事不好說?你我都有私房,也月月有錢進賬,三年兩載倒也不必憂愁。”
聽他這麽說,王氏臉上才露了笑模樣,又長長吐出一口氣,也跟著笑說:“我如今還覺得跟做夢似的呢!”
他們早就有這個打算,所以饒是事發突然也不是全然沒有準備,想開之後,一切隻覺得豁然開朗。
杜河捏了捏她的手道:“你且自己做著夢,我先去把前兒你給的四兩銀子要回來是正經!”
眼下都要分家了,誰還耐煩gòng yīng那起子人!
王氏紅著臉啐了一口,隻叫他去,又歡歡喜喜的帶著女兒做活計,看兒子讀書寫字,心下十分快活。
雖說已經決定分家,可到底牽扯到方方麵麵,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掰扯完的:
又要分割財產,又要更改戶籍,又要商討二老日後贍養,還有如今老大和杜平的生意買賣如何劃分……
杜河終究是把那四兩銀子原封不動的要了回來,又引得於氏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站在牆根兒底下指桑罵槐,他也不管,隻叫王氏好好收著。
幾房大人忙得不可開交,孩子們也沒閑著,杜瑕和杜文兄妹兩個都覺得未來有了奔頭,一個拚命幹活攢私房,生怕日後獨門獨戶捉襟見肘;一個拚命讀書趕進度,生怕去了縣裏學堂被人比下去……
肖秀才心頭思緒翻滾,卻始終表情不變,最後又收回這些書,換成另外幾本叫杜文回去繼續讀。
杜文連忙稱是,行禮之後就要退出去。
肖秀才卻又叫住他,也不開口說話,隻盯了他兩眼底下的烏青看了會兒,又看看他瘦削的小身板兒和尖下巴,最後說道:“去吧,要鬆弛有度,每日也別睡的太晚,免得叫雙親擔憂。”
這還是杜文上學以來肖秀才說出的頭一句明確關切的話,杜文不禁喜上眉梢,轉身離去時看著連步伐都帶些喜氣洋洋。
肖秀才失笑,卻也沒有再叫住他訓誡。
到底是個孩子,且由他去吧,若是一味地訓斥,失了靈性,反倒得不償失。
杜文回到課堂之後,牧清寒還問了句,“如何?”
因為兩人同時拜師,便也做了同桌,雖說一開始牧清寒為人甚冷,兩人十分陌生,可這一月來,杜文待他的態度始終如一,每日都微笑招呼,牧清寒見他認真讀書,勤勤勉勉,不是一般輕浮油滑之人;而杜文見牧清寒為人雖冷,但並沒有壞心眼,舉止穩重,書讀的也好,不比幾個師兄差,便十分仰慕……如此這般,兩人如今關係倒也很好。
杜文鬆了口氣,衝他笑道:“先生又給了我幾本新書。”
牧清寒略看了眼,點頭:“這倒也適合你看。”
若是旁人聽他用這種幾乎指點的語氣說話,必然要惱的,可杜文卻知道自己的的進度確實比誰都慢,牧清寒也隻是實話實說罷了,也就欣然接受。
前些日子杜文拚命讀書,簡直如同玩兒命似的,饒是牧清寒看了也暗暗心驚,如今見他竟然短短幾日就讀會了幾本書——既然先生又給了他新的,必然也覺得滿意,他也起了爭強好勝的心,回去之後越發用功。
下學的時候,兩人在門口分別,杜文徑直回家,牧清寒卻有一高壯健仆接送。
相處一月有餘,雖然牧清寒沒有明確說起過自己的家境,可杜文觀他衣食穿戴、言行舉止,也能猜出他必然出身高門大戶,隻是卻不知道為何到了小小陳安縣城來讀書。
他心中雖有疑問,卻也知道涉及別人家事,對方若不主動說,便也從不主動問。
相處時間久了,兩人偶爾也會聊些閑話。這日牧清寒見他實在太過廢寢忘食,忍不住說了幾句叫他注重保養的話,杜文就歎息道:“我也知這樣不好,可母親和mèi mèi拚命做活,又要供我讀書,我實在於心不忍,眼下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因著趕進度也沒空抄書賣錢,竟什麽都做不了,實在不忍心。”
他又說起mèi mèi小小年紀就知道為生計謀劃,好容易做針線活兒賺了幾十文錢,先就給自己買紙,十分不忍,百分自責,眼眶也漸漸紅了。
也不知這話觸動了什麽心腸,牧清寒也聽得怔住了,呆呆的望著前麵的虛空出神。
杜文也是一直沒個人說話,師兄們對他也不冷不熱,如今好不容易開了話匣子,便有些止不住,說了好些零七碎八的事。待他回過神來,竟已過去了半個時辰有餘。
見牧清寒兀自出神,杜文就有些不好意思,慌忙道歉。
卻見牧清寒緩緩眨眼,神色複雜的說:“一家骨肉新密體諒乃人之常情,你不必介懷,況且我卻也十分思念兄長。”
杜文還是頭一次聽他聊起家裏的事,不由得十分新奇,卻也不好過問。
牧清寒感情內斂,也不多講,隻說兄長大他十歲,如今父親病重,他便留在省城家中操持生意。眼下家裏諸多事端,牧清寒也想幫忙,卻有心無力,兄長又怕波及到他,便把他送回已故母親的成安老家。
因牧清寒母親的娘家也隻有三位姨母,且都嫁往外地,外祖父外祖母也都於前幾年先後亡故,這邊已經是沒什麽人了的。
好在房屋尚在,且又有幾房忠仆看著,倒也十分妥當。
杜文想起來日日迎送他上學的青年健仆,恍然大悟:“那是令慈留下的人?”
牧清寒卻搖頭:“非也,阿唐另有一位哥哥,原是幾年前兄長外出收賬,在路上救起的流民,當時他們尚有一位老母在,後來兄長雖全力幫忙醫治,老人家仍撒手而去,阿唐兄弟隻說無以為報,又沒處可去,便自動寫了賣身契。兄長見他們身手出眾,就將阿唐指給我。他們二人赤子心性,我也跟他學習武藝。”
牧家財力雄厚,牧清寒又是年幼的嫡子,內憂外患,自小便有不少人盯著,幼年時期也著實有幾次十分危險,後來有阿唐在身邊才消停不少,他自己這幾年也習武不斷。
杜文見他每每提及兄長便十分濡慕,又從素日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得知:牧家人口似乎相當混亂,牧家老爺恐怕並不如何敬愛牧清寒的生身母親,也就是牧家主母,反倒十分疼愛那不知多少的小妾,又有無數庶子庶女。
牧清寒的母親去世的早,兄長又年長十歲,可不是當爹當媽又當哥?兄弟二人相依為命,感情自然深厚無比。
自打那次談話之後,杜文和牧清寒的關係便突飛猛進,同出同入,杜文在家中也時常提起,很有了些摯友的味道。
他的學業漸漸步上正軌,杜瑕和爹娘看著也十分歡喜,更能沒有後顧之憂的做活。
如今市麵上已經漸漸地出現了他人仿製的葫蘆和蝙蝠,且賣價比李老板娘這邊更加便宜,但因為李家娘子的鋪子在端午販賣五毒一戰成名,便有無數人慕名前來,隻為了求他家市麵上沒有的新鮮花樣,如今在陳安縣城也還算獨一份。
因著外麵已經有葫蘆和蝙蝠,況且利潤也不高,杜瑕就不大再耗費工夫做那些,又仔細畫了圖樣,做了烏龜和仙鶴兩樣更加繁瑣複雜的,取龜鶴延年的好意頭,賣的也很好。
又考慮到臨近中秋,大家難免又要做些與中秋有關的事情,她就又設計了幾款圖案,如玉兔捧月,玉兔搗藥,還有玉兔騰雲駕霧的花樣,都非常可愛靈動。做出來之後杜文先就愛不釋手,自己從mèi mèi那裏要了來掛在腰間,十分得意。
如今距離中秋節還有兩三個月,時間十分充足,杜瑕便與王氏提前準備這些,暫停了其他的事物,準備中秋節大賺一筆。
期間她們也與趙氏頻繁往來,亦或是王氏見她太過勞累,便催著她出去玩,杜瑕便跟趙氏的女兒熟悉起來。
趙氏的女兒雅娘果然十分文靜嫻雅,小小年紀就已經繡工了得,繡的草木魚蟲無不活靈活現,杜瑕是打心眼兒裏佩服,反正她是萬萬做不來的。
雅娘為人展樣大方,熟了之後便也送杜瑕兩塊手帕子,上麵分別繡的滴水菡萏,還有遊動的金魚。自打來這兒之後,杜瑕還是頭一次親手摸到這般鮮亮靈動的針線活,自然愛不釋手,又投桃報李,也回贈對方一套別樣玉兔的結子掛件,卻跟送給家人的不同。
雅娘也十分歡喜,取了一件掛在腰間看個不停,又笑道:“前兒我跟娘也在店裏見了類似的,卻沒有這樣的樣式。我們都在想是誰這樣巧的心思,原來竟是你!”
說的杜瑕也笑了。
在接下來的聊天中,杜瑕意外得知他們家竟然要搬走了。
因趙氏能做,幾年下來著實攢了大半千的銀子,便不大耐煩繼續蝸居此處,年前就四處尋找合適房源。如今已看中了與北城區交界處的一處宅院,雖是個兩進院落,價格極為昂貴,可到底位置好,每日都有無數官兵來回巡邏,距離家中兒子讀書的學堂也近,夫妻倆便決意咬牙買下。
這是其一,杜瑕暗中想著,北城區是本地官宦聚居地,趙氏一力主張往那邊去,未必不是存了為兒子日後鋪路的主意……
話說自從收入穩定了之後,王氏也真的就不大做飯,隻偶爾得閑兒了才做幾頓。
這倒不是杜河強求的,原來精於持家的她偶然也也算了幾筆帳:
做一頓飯,從開頭的準備到後麵的刷鍋洗碗,收拾桌子,怎麽也得將近一個時辰,而有這個時間也能編幾個蝙蝠葫蘆的結子了,放到外麵也能賣近百個錢。可若是從外麵叫一頓飯吃,她們娘倆兒也不過三五十個錢,兩邊一比就知道怎麽合算了。
杜河知道後也大力讚成,隻說:“你們每日做針線活已經十分勞累,又怎麽能再去下廚?也該把手指養一養啦!”
王氏聽後受用非常,又把手舉起來看,果然見這兩個月因為沒怎麽下廚沾水,隻做針線,且日日塗抹白玉膏子,雙手已經十分白嫩,就連往年裂的口子也都好了,越發喜悅。
難為杜有財竟十分縱容,對好些人笑話他夫綱不振,“不像娶媳婦,竟像倒插門”的風言風語渾不在意,私下照例對娘子愛護有加,也是一時奇談。
如今兩人生了兩個壯小子,大的十一歲,小的也有九歲,都長得虎頭虎腦,很是喜人,正直剛毅的脾氣也隨了牛嫂子,平時都在肉鋪幫忙,一家人經營的無比紅火。
杜瑕在偷偷打量牛嫂子夫妻二人,牛嫂子也在看她,就笑道:“幾個月不見,五丫竟長得這麽大了,眼瞧著就是個美人坯子。前兒傷著的地方可好了?還痛不痛?”
杜瑕忙道謝,又乖巧回答:“多謝嬸嬸記掛,已經好了,不痛了。”
牛嫂子見她口齒清楚,回答的也條理分明,並不像一般莊戶人家的孩子那樣扭捏,不由得歡喜起來,又滿口誇讚:“我就說這是個小伶俐鬼兒,聽聽這小嘴兒,了不得!果然有個讀書的兄弟就是不同,卻不像我家裏那兩個夯貨,愣頭愣腦,五丫竟像是城裏大戶人家的xiǎo jiě,真是可人兒疼的。”
說完又不輕不重的捏了捏杜瑕的臉蛋,轉頭跟王氏道:“隻是看著還是有些瘦呢,回頭我給你送些帶肉的筒子骨,你隻撒一點鹽巴,濃濃的熬出湯來與她喝,再掏了裏麵的骨髓吃,最是養人,文哥讀書累,幾次我老遠看著竟也瘦削的厲害,也該正經補補。”
杜寶、杜文哥倆每日結伴一起上下學,村內外的人誰不知道,誰沒見過?就算不認識的,但凡聽點風聲也就能立刻分辨出誰是誰:
矮瘦的那個一準是杜文,高壯的就是杜寶,兄弟二人分明才差了不到半歲,冷眼瞧著卻跟差出去三四歲似的,恰似柴火棍與小牛犢子一同出入。
王氏不由得十分感激,又微微紅著眼圈謝絕:“上回要不是杜大哥幫忙報信兒,還指不定如何呢!哪裏還能白要你們的東西,且就算拿回去,也,也未必能到了我們身上……”
到底做晚輩的不能隨意挑長輩的不是,王氏能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殊為難得,最後聲音便微弱的幾不可聞。
都是一個村裏住著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誰還不知道誰?
牛嫂子原就愛王氏為人正直老實,聽到這裏不由得又觸動肝腸,憤憤道:“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要我說斷不該這般偏心!難不成文哥兒就不是他們的孫子?聽說書還讀的那樣好,日後說不住就要有大出息呢!”
她這話真心實意,王氏和杜瑕聽了也十分難受,在外麵趕車的杜有財也隱約聽到幾句,隻裝聾子。
到底是旁人的家務事,他們再看不過去,又能怎麽樣呢?
牛嫂子家中開著肉鋪,一月幾次給城中數家酒樓、點心鋪子gòng yīng,這回也是收賬加送貨,因此進城之後就跟王氏母女分開,又約好申時二刻在此相會。
王氏和杜瑕跟他們道了謝,便要先去針線、雜貨鋪子裏把做好的針線活兒賣了,然後再去店裏與杜河見麵。
幾個大人兀自道別,杜瑕卻打從進城那一刻起就覺得兩隻眼睛都不夠用:萬沒想到小小縣城便已經如此繁華!
街道並不算很寬闊,可兩旁店鋪林立,又有無數攤子擠得密密麻麻,還有好些個挑著擔子的貨郎走街串巷,邊走邊發出各種花式叫賣。
眼下也才剛出了太陽沒多久,但街上已經很熱鬧,空氣中充斥著食物的香氣,路過的攤位、鋪麵都忙碌不已,時不時還有人衝著過往行人大聲招呼:
“軟羊麵,軟羊麵,熱騰騰的軟羊麵~”
“白肉胡餅、豬胰胡餅、和菜餅~!噴香的芝麻~!”
“好大好白的灌/漿饅頭,小娘子來一個?”
險些被問到臉上的杜瑕唬的忙往外跳,引得幾個食客都笑了,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覺得果然十分新奇有趣。
還有那瓠羹店,專門花幾個大錢雇兩個半大小孩兒站在門外賣命吆喝:“饒骨頭,饒骨頭,饒骨頭咧~!”
這就是說但凡客官您進來吃一碗熱乎乎的瓠羹,我們就白送您一根大肉骨頭,好大的便宜。
杜瑕看的目不轉睛,臉上一直都帶著笑,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她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原來竟真的回到了古代 ,並可能長長久久的在這裏生活下去。
王氏見她瞧得入迷,不得不狠心拉走,又柔聲哄道:“乖,先跟娘去買賣了東西,再叫你爹帶你出來逛。”
杜瑕不由得飛紅了臉,又忍不住有些期待,溜溜達達跟她往zhuān mài布匹、衣裳、飾品等物的西南街區去了。
王氏的針線活做了幾年,一直從同一家鋪子買材料,又在另一家固定的鋪子chū shòu,價錢什麽都是早就說好的,並不麻煩。
隻是今兒的大頭卻是女兒打的新鮮花樣,她糾結再三,才咬牙進了另一家。
到底是頭一錘子買賣,尚且不知能不能順利開張,杜瑕心裏也有些忐忑,也不顧得四處亂看熱鬧了,隻不動聲色的打量這間鋪麵。
這鋪麵的裝潢陳設又跟方才王氏買賣絲繩、絡子並鞋麵等物的地方大有不同,明顯要精細的多,內裏擺放的貨物看著也分外有光彩,井井有條,絲毫不見雜亂。
除了現成的針線活兒之外,另有一個架子擺放著各色專給孩童做耍的布老虎、撥浪鼓等玩意兒,還有針線笸籮、繡花撐子等,都不似普通鋪子裏賣的普通玩意兒,眼見著是個高檔雜貨鋪。
她們進去的時候還有三兩位客人在挑選東西,兩個十來歲的小夥計忙碌的很,略招呼一聲便請她們先自看。
王氏和杜瑕也不著急,先大略將店內商品看了一回。因杜瑕如今實在太矮,略高一點的東西就要踮著腳尖扒櫃台,竟是絕大部分都看不見,王氏幹脆將她抱在懷裏。
那夥計的眼睛也實在毒辣,稍後原先的客人走了,他見這母女也不著急要貨看,便笑著上前來問:“您是要買貨呢?還是賣貨?”
王氏平時悶葫蘆似的不吭聲,此刻竟很能穩得住,先將女兒放在地上,又抬手攏了攏並不曾鬆散的發髻包頭,緩緩道:“眼下卻有幾樣外麵沒有的新式結子,欲賣與你家,隻是不知?”
夥計聞弦知意,並沒因為她是進來賣東西的就怠慢,又笑道:“嫂子好眼力,本店最是厚道,慣做得童叟無欺,可巧今日老板娘也在,不若您先擺將出來再議價如何?”
王氏聽他說的在理,又言語溫和,先就傾向三分,果然從包袱裏取出一隻翠綠、一隻潤紅的葫蘆,和一個石青蝙蝠,都約莫chéng rén半個巴掌大小。
那夥計乍一看還不以為意,隻先入為主的覺得是什麽花樣荷包,可待拿到近前一看,竟跟真的似的!
可喜圓滾滾的十分逼真,又在細處略加修飾,倒比實物更加憨態可掬,實在新奇精巧。
這是市麵上從未見過的新鮮樣子,就沒有舊例可循,小夥計不敢擅做主張,交換個眼神後便有一人小跑著去後麵喊人去了。
不多時,一個穿著桃紅灑金對襟褂子,係著鵝黃百褶裙的年輕媳婦出來,開口就笑:“新結子在哪裏?”
她梳著高聳朝天髻,插著兩隻銀釵和一隻金銀交錯的發梳,一張臉兒抹得白白的,眉毛畫的彎彎的,點了兩點櫻桃似的紅唇,額上還貼著黃烘烘一片的鏤刻花鈿,正是時下流行的妝扮。
她撿著那幾隻葫蘆、蝙蝠看過,讚了幾聲,道:“倒是好巧的心思。”
隻說心思好,並不提工藝,也算厚道了。
其實杜瑕自己也知道,古人的刺繡、縫紉、打結子手藝技巧千變萬化,像編這種東西的單調技法落在他們眼中大約真算不上什麽,隻是取其新巧罷了,就是賣出去,隻要有人狠心拆了細細琢磨,要不了幾天自己就能做了。
隻是眼下條件有限,她也是在沒得選,隻有這個成本最低,原材料最容易入手……
老板娘又問王氏有多少,是單賣給他們一家,還是打算分開賣,以後還會不會做,約莫一天做幾個等,問題涵蓋的很全麵,顯然十分精明。
王氏略想了下,道:“若是好,我自然願意一遭全賣了,一天倒也能打幾個,隻是理起來費事些。”
老板娘看了眼被整理的尤其齊整的流蘇墜子,點頭,確實費事。
她飛快的在心中盤算下,想著如今正是花開時節,城中男男女女少不得要四處踏青,開些茶會之類,眼下這結子隻有他家有賣,可不取了大巧?倒不如一口氣拿下,也省的日後麻煩。
便道:“一般的單股上等結子,我們都算四文,多股的八文往上。素麵荷包是不收的,帶些簡單繡工的隻給二十文,也是要熟工做的,再繁瑣的另有價碼,幾十、幾百文的都有,不過到底費事,一月也不得幾個。您這些難得打理的齊整,又配了流蘇,倒怪好看的,也給我們省了事,光是絲線又是一筆開銷……既這麽著,我也不貪你,一隻給二十五文,如何?”
這價格倒在杜瑕預計之內,也知道是碰到厚道店家,須知饒是多花了些絲線錢,一隻成本也不過五文上下,而如今即便是縣裏一個成年男子打短工或是走街串巷辛苦販賣,一日也未必賺的百來文錢。
卻不成想王氏竟是個精明的,這會兒才又從包袱裏拿出另外的一隻葫蘆和蝙蝠,陪笑道:“您瞧,這可不是福壽雙全?又都是一對兒的,越發好了!”
那老板娘也沒料到她竟然還藏著這一手,竟也呆了半晌,然後噗嗤一聲捂嘴嬌笑:“嫂子真真兒的好心思!得了,您日後也都替我配成對送來,一對給您五十五文,可好?”
杜瑕真是對王氏刮目相看,敬佩不已,隻是這麽先拿和後拿的區別,一樣的東西,竟然平均一隻就多掙了兩文半!果然是持家好手!
王氏的辛苦杜瑕一清二楚,當然不樂意,又仗著自己是小孩兒模樣,索性開始撅嘴使性子,大聲嚷道:“娘不做衣裳,我也不穿,況且我有錢,我買給你。”
王氏聽得十分感慨,眼眶酸澀,不好說什麽,隻是道:“哪裏要你的錢?你且留著自己攢私房吧!”
旁邊掌櫃的卻不知道其中的緣故,隻道女兒心疼娘,不由的笑著道:“果然是孝順,嫂子有福氣了。隻是嫂子,我家是二十多年的老店了,賣價十分實在,素來薄利多銷。況且你拿的多,我便再饒你幾文錢,你一並拿了,一家人一起穿新衣,豈不自在?我觀你身材甚為瘦削,這種毛棉布細膩又耐穿,顏色也好,統共也不過多花個幾十文罷了。”
王氏拗不過,又不好駁了女兒的麵子,況且她的衣服,果然十分舊了,竟也狠心買了幾尺。當下精打細算,連那邊邊角角都沒放過,堪堪夠做一身衣裳。
說來王氏是今年也才二十七歲,放到現代社會,正是熱情洋溢的好年華,可在這裏卻已經算是中年。
原本杜瑕的意思是叫她挑鮮亮顏色,好歹也有朝氣些,人也瞧著年輕好氣色,隻是王氏竟覺得自己已經年老,並不肯,最後也隻是扯了一塊茄子紫色碎花的棉布。
她如今臉色黃黃,沒什麽光彩,配上這塊暗色係的深紫碎花……效果實在一言難盡,就是掌櫃的也看不下去,力勸她換另一塊淺蔥色,一樣的價格,還顯白。
隻是王氏卻認準了,又道淺色不耐髒,終究拿著茄子紫結了賬。
如此最後算下來,這幾個人的衣料就花了兩百多文,王氏算帳的時候不由得十分心疼,出了門也反複嘀咕買多了,又說自己還有的穿,其實不必買,若不是已經裁開的布料不退,恐怕她就要回去退貨了。
娘倆這才挎著一包袱東西往杜河所在的酒樓去。
眼下的酒樓酒店跟後世的經營模式並不相同,所謂的東家往往隻是房東,酒店內部非但不禁止攜帶外菜,且長期有小販往來買賣推銷茶湯果菜,有的開放些的還時常有妓/女出入,陪酒討賞。
不過因為酒樓東家大多自己販些酒水來賣,又收取部分商販的攤位費用並抽成等,也甚是雜亂,又有住店的,光是賬簿就有獨立好幾本,賬房先生也較一般鋪麵更為忙碌。
因為杜河上月月底就沒回家,自己就估摸著天氣漸暖,娘子也要進城買賣,恐怕最近幾日會來給自己送替換衣裳,便提前跟師父打了招呼。這會兒見她果然來了,很是高興,又意外看到女兒,忍不住抱起來親了一口。
如今師父越加看重他,又急著告老還鄉,待他倒比以前好了很多,也不算苛刻,見狀就給他放了半日假,叫他好好帶著妻女玩耍,又去吃點東西。
杜河十分領情,先帶著東西放到自己屋裏的櫃子裏鎖好,然後再空著手,一身輕鬆的出去逛去。
王氏忍不住說起今天的收獲,言道女兒打的東西賣了好價錢,自己預備叫女兒回去自己收著。
杜河也抱著杜瑕點頭,笑道:“應當的。她年紀雖小,可卻也有心思,小大人兒似的,應該早點學著當家,你平時也教教她,日後好用。”
這就是說到出嫁的事情啦,杜瑕隻裝作沒聽懂,揣著明白裝糊塗。
接著王氏又說起她們買了些新東西,扯了布準備做衣裳,女兒還用剛得的錢給兒子買了紙。
杜河也是個節儉的,隻說自己衣裳還沒穿遍,她這次送來兩套已經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