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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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南音是有心理負擔的,總覺得自己的工資太高,而活又太輕鬆了。

    她幹什麽都很賣力。

    先去買了桃子,才在街口買了瓶冰可樂。

    然後一路狂奔,回去的時候,可樂瓶子上麵,還布滿了白霧。

    把可樂遞給了“流氓頭子”之後,倪南音又馬不停蹄地去洗桃子。

    六月的水蜜桃肉質柔軟多汁,她挑了幾個白裏透紅的,桃子的頂尖不軟不硬,這樣的吃起來滿口汁水,也易剝皮。

    洗了三個擺在了“流氓頭子”的跟前,誰知道,他微微抬了下眼睛說:“削皮。”

    削皮得有削皮的工具,倪南音下意識四處找尋,隻聽他又說:“切塊。”

    連支筆都沒有的辦公室,去哪兒找刀和盤子!

    倪南音咧了下嘴,好聲好氣地說:“賴哥你等一會兒。”

    說著,又奔了出去。

    林三籟連眼皮兒都沒有抬一下,一手暫停了手機遊戲,另一隻手拿起了一個桃子,往沙發上一躺。

    在這塊兒被拆的亂七八糟的地方,倪南音好不容易找著個五金店,買了把水果刀,又買了個水果盤,頂著一身的臭汗回去的時候,洗好的三個桃子已經沒了兩個。

    倪南音很輕地“嗬”了一聲,表示自己的無語。

    這時,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的“流氓頭子”說:“給你剩了一個。”

    倪南音咬了咬牙,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聲音:“謝謝賴哥。”

    聲音依舊是甜美的,至於猙獰的表情…反正他也看不到。

    六點鍾,倪南音再一次頂著盛夏的餘溫出了門,給“流氓頭子”買晚飯。

    等到他吃完了飯,倪南音打掃完辦公室的衛生,問他:“賴哥,我什麽時候下班?”

    哦,你可以走了。”林三籟淡淡地說。

    那我明天幾點來上班?”

    你今天幾點來的?”

    八點。”

    和今天一樣。”

    回到家,七點十九。

    倪南音才騎進巷子,就看見了坐在自家院門外翹首以盼的老倪。

    她下了自行車,有點兒著急地強調:“爸爸,才七點。”

    老倪“嗯”了一聲,搬著凳子,一瘸一拐地打先進屋。

    晚飯已經做好了,青椒炒蛋、涼拌黃瓜,還有熬的已經出了米油的稀飯。

    工作怎麽樣啊?”

    倪南音擺好了碗筷後,老倪問。

    倪南音盛了兩碗稀飯,把那台老式的落地扇開到了最大檔,這才坐到了飯桌旁,和著落地扇“嗡嗡”轉動的聲音,道:“還行吧!”

    老倪皺眉,又問:“主要都幹點兒啥?”

    擦桌子、掃地、買飯,就是伺候人的活。”倪南音總結了一下今天幹的所有事情,又說:“聽說工程暫停了,估計開工了之後,會忙一些。”

    老倪皺在一起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開。

    倪南音停了下筷子,生怕他又反對,略帶不快地說:“一般七點多就能回家了,爸爸,這個活兒你要是還不讓我幹的話,那你幹脆把我關起來,養我一輩子好了。”

    就像有人的地方有江湖一樣,有人的地方當然還少不了凶殺案。

    五月份的時候,安縣出了一起惡性事件,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姐姐下夜班回家碰見了兩個搶劫的。

    聽說,小姐姐被人劫了財還劫了色。

    還聽說劫色的時候,歹徒怕小姐姐出聲招來了人,便捂住了她的口鼻,活生生地把她悶死了。

    那陣兒,離高考沒有幾天了,各式各樣的傳言愈演愈烈。

    一時間,人人自危,談虎色變。

    倪南音每晚十一點才能到家,老倪便拖著他不太靈便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在巷子口等她。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下班時間符合老倪要求的工作,倪南音知道老倪的擔心,隻字不提她今日都是和哪些人為伍的。

    那你就先幹幾天試試吧!”老倪終於答應了。

    倪南音很高興,夾了一筷子雞蛋,放在了老倪的碗裏。

    放心吧,爸爸。我已經總結出了定律,這伺候人的活兒,就和練基本功一樣,勤奮。少說多做,你說這是我媽媽常說的話,媽媽說的總不會出錯。”

    倪南音的媽媽是一位黃梅戲演員,沒有多大的名氣,一共登台演出過四十幾場,成年之後唱的是老旦,多是配角。

    可她,五歲開始練功。

    十年磨一劍,也隻為了台上的三分鍾。

    倪南音也是五歲開始練基本功,初中畢業,她本來是想考戲曲職業學校的,可是老倪說“還是上高中吧,這樣以後的選擇會多一些”。

    其實現在想想,還不如那個時候去上職業學校。

    這樣,她也不算是“半路出家”了。

    飯後半小時,倪南音開始練形體。

    她沒有師傅,唯一的師傅、是她母親的師傅,在她十歲那年就過世了。

    最後一抹夕陽漸漸地沉了下去,林三籟踏著星光回家,才將走進院子,陡然聽見“啊”的一記中氣十足的吊嗓子的聲音。

    他沒有開燈,腳下一滑,踢倒了立在院子裏的空架子。

    隔壁的院子裏傳來了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倪南音立馬收了聲,豎著耳朵偷聽隔壁的動靜。

    操!”一個煩悶的男聲在夜空中響起。

    倪南音吐了下舌頭,躡手躡腳往屋裏跑。

    啊啊,小惡魔真的回來了。

    倪南音一口氣跑回了屋裏,關上了房門。

    老倪正在看電視劇,見她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問:“怎麽了?”

    倪南音張大了嘴巴,很驚訝很小聲地說:“隔壁林叔叔的兒子回來了。”

    是啊。”老倪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個四四方方的電視機上。

    這問題,他們明明已經說過了。

    記憶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的某個早晨,倪南音正在院子裏吊嗓子,院牆的那邊傳來了一個正處在變聲期的男孩大吼的聲音:“大清早的,嚎什麽嚎啊!再嚎我掐死你。”

    ——

    第二天一早,倪南音準時八點到了公司。

    和昨天一樣,辦公室的門緊閉。

    倪南音等到九點,給名片上的號碼打電話。

    關機。

    九點半再打,還是關機。

    倪南音把辦公室的門敲的梆梆作響,裏頭沒有一點兒動靜。

    十點鍾,倪南音又撥了一次,終於通了,卻始終沒有人接。

    再打,空曠的廢墟外麵響起了鈴聲,且越來越近。

    她抬眼向廢墟的外麵看去,穿著白t黑短褲的“流氓頭子”越晃越近。

    他從她身邊晃了過去。

    倪南音掛了線,那刺耳的鈴聲像是被掐斷了脖子,戛然而止。

    她在他的背後翻了下眼睛。

    林三籟很淡定地掏出了鑰匙開門。

    一進去,就把一把黑色的鑰匙扔在了茶幾上,輕描淡寫地說:“哦,昨天忘了把鑰匙給你。”

    倪南音很艱難地扯出了一記笑,“沒事兒。”

    心裏想的卻是——掐、死、你!

    中午飯是陳秋他們打包回來的。

    一個芋頭燜雞,還有一個香菇青菜。

    倪南音問他們一共花了多少錢,要給錢來著。

    陳秋銜著牙簽,擺擺手說:“不用不用,就當是我請客了。”

    小結巴”結巴著說:“你,你他媽,的,明明,是是我,掏的,錢。”

    倪南音趕緊又道:“那我把錢給你。”

    小結巴”漲紅了臉,趕緊擺手,然後悶著頭走進了屋裏。

    他們四個吃過了,陳秋已經洗好了牌。

    四人打牌小組,再一次掛牌成立。

    倪南音無奈地轉頭,那廂的“流氓頭子”,已經在吃第二份米飯了。

    倪南音一點兒都不想和“流氓頭子”一起吃飯,可筷子有兩雙,米飯有四份。

    流氓頭子”雖然沒有說話,但他拿走了三份米飯,還有一份擺在了他的對麵。

    不吃,就太作了。

    倪南音拿起筷子,捧起了米飯,夾了塊芋頭,又夾了根青菜,埋頭吃飯。

    忽然,一塊兒雞掉落。

    倪南音抬頭看了看對麵。

    他正若無其事地夾了塊芋頭,眼睛隨意地往上一翻。

    不想和他對視,倪南音趕緊低了頭。

    下午五點,經理範城來了。

    給了倪南音一份手寫的報告,讓她趕緊打印出來。

    倪南音不敢怠慢。

    報告一共有五頁,密密麻麻的字跡擠在了一起,特別難以辨認。

    打到最後,一共有兩萬多字,倪南音找出了三百多個錯別字,最後打印出來,已經是七點半了。

    陳秋“嗷嗷”著要吃火鍋。

    範城的心情還算不錯,大手一揮,道:“走,我請客。”

    時間已經不早了,倪南音急著回家。

    範城卻說:“不急不急,今天就當是歡迎新同事入職了。”

    如此,非去不可。

    他們的汽車都停在廢墟外麵的街口處。

    一共有兩輛,一輛是陳秋他們平時開的黑色轎車,還有一輛是七座的商務車,後者一看就是才沒有買幾個月的新車。

    範城很自然地走到了商務車旁邊,卻被林三籟擠到了一旁。

    幹什麽?”

    你開那輛。”林三籟伸著手說。

    範城拿他沒有一點兒辦法,麵色不善地把鑰匙拍在了他的手裏,走到了前麵。

    倪南音跟在陳秋的後頭,站在兩輛汽車的中間。

    陳秋拉著她的包帶笑嘻嘻地說:“走走走,咱們坐豪車。”

    說話間,陳玨、小結巴和二愣子,已經坐了上去。

    倪南音猶豫了一下,在是和經理單獨相處、還是和一群人相處之間,猶豫了片刻,便也跟著陳秋上車了。

    上車前,沒選好風水,居然坐到了“流氓頭子”的旁邊。

    倪南音給老倪發了個信息匯報,信息發的很長,詳細地解釋了這個突發狀況。

    誰知道老倪還是打過來了電話,語氣很不好地說:“不要太晚回來。”

    好的,爸爸。”倪南音瞥了下坐在一旁的“流氓頭子”,很小聲地說。

    汽車使出老街,因為地勢不平,晃了一下。

    一門心思打電話的倪南音沒有防備,隨著汽車的晃動,歪了一下,胳膊和胳膊撞在了一起。

    他的胳膊可真硬啊!

    對不起,賴哥。”倪南音趕緊坐正,緊貼著車門。

    溫熱的溫度剛剛貼上了手臂,還來不及讓人適應,就陡然離開。

    林三籟翻了下眼睛,沒出聲音。

    莫名奇妙地感覺燥的慌。

    他一腳蹬上了前麵的座位,冷著臉說:“熱。”

    小結巴”一個激靈,趕緊調低了空調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