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收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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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蕭正顯領著四郎五郎一並進來。
眾人同張氏見過禮,按長幼尊卑一一落座。數名婢女如流水盈盈上前,呈上花茶糕果。
一番客套話後,張氏撫著顧淮的手,雙眼又忍不住泛紅,朝蕭玨說道:“阿玨,我有一事托付於你。”
張氏鄭重的神色令眾人心中皆是一凜,蕭玨直起身行揖禮,恭謹道:“阿嫂請說。”
張氏側頭深深看了一眼顧淮,緩緩向蕭玨道:“身旁小兒是我從子,仰慕你風華,欲跟隨你左右。”
蕭正顯大驚,阿淮這是吃了豹子膽了?他九叔父雖俊美至極,但一身冷戾氣勢足以止小兒夜啼,尋常人避之不及,連他自個兒慣是與人嬉笑也不敢湊上前去,阿淮從哪借的膽?
蕭玨看向顧淮,小兒的眼睛仿佛會說話,左眼寫著‘求你’右眼寫著‘帶我走’,一腔真心昭然若揭,倒是令他一時沉默起來。
張氏繼續道:“我視此兒如瞳子,唯恐疼寵不夠,不願拂他所求,卻也忍不了經年久離,所以隻許了他三歲光陰,阿嫂不求阿玨能視玉童如己出,隻求你看顧此兒三年平安,可否?”
求字一出,蕭珩發話了,他先試探道:“阿嫂,如今邊境不平,小郎尚小,不如等上幾年再談此事?”
五郎起身給張氏行了一禮,稚嫩而飽含勸慰的聲音響起:“母親,從建康至襄陽千裏之遙,水路要行兩個旬日,淮兄並非體健,也不曾與我等習過射獵弓馬,舟船必然勞苦,五郎懷憂,不忍母親心疼。”
五郎這話勸到了張氏心裏,顧淮不好動,大病沒有,小病不斷,若是中途有個頭疼腦熱輕易送了小命,張氏定會悔之莫及。她撫摸顧淮的手一頓,麵露猶豫。
蕭珩低頭讚賞看了五郎一眼,顧淮那日未與他招呼便自行離開,在他心中,這不過是個被大嫂寵壞不知禮數的小郎,純屬累贅,並不值得蕭玨另外花心思照看。
顧淮唯恐姨母改變主意,認真盯著張氏,低聲道:“阿母,三年之內,我定然無恙!”
少年眼裏的凝重與堅定打消了張氏的猶豫,想起夢中高僧所言,張氏心一橫,再次看向蕭玨,“阿玨。”
本朝重孝,世家大族更甚,長嫂如母,再三懇求之下豈能推拒,蕭玨躬身道:“阿嫂放心,玨會視此兒如自家子。”這便是答應了。
蕭珩微微皺眉,五郎低下頭來。
顧淮緊繃的身子放鬆,對上張氏紅腫的雙眼,他歉疚道:“我到雍州後,每周、每個旬日一定給阿母寫信,吃了幾口飯、看了哪些書都會告訴阿母,還請阿母保重身體,不要過於牽掛。”
張氏聞言先是一笑,又忍不住傷心。
四郎板著小臉,起身作揖,“阿母請放心,頡也會替阿母照看阿兄。”
你個小書呆自個都照顧不來,哪有那能耐!”蕭正顯被驚得才回過神,哭喪著臉道,“阿淮你也忒沒義氣,這麽大事竟然不先跟我商量,以後阿母若要訓我,你這擋箭牌卻遠在千裏,吾小命休矣!”
被小兒們一鬧,張氏哭笑不得。
時辰一到,再三辭行後,眾人徐徐出府。
路上,顧淮蹭到蕭正顯身邊。
阿兄。”
蕭正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覷了眼五郎,低聲道:“你說得還真沒錯。”
這都小意思,阿兄,我每隔一個旬日也會給你寫信,你一定記得給我回信。”
蕭正顯很感動,“就衝你惦念阿兄這份心思,阿兄能不回嗎?”
顧淮滿意地點頭,放心了。蕭學渣在信息交流這方麵,絕對是個人才。
門口早已等候著數輛馬車、上百仆從部曲護衛,後方馬匹拉了足足幾十個木箱,張氏命貼身婢女再三交代張德:“那二十個桐木xiāng zǐ裏全是小郎慣用的衣物器玩,可千萬不能弄混了。”
蕭玨與義山告別張氏先行,走出數十步後,蕭玨似笑非笑,時隔一日再次問道:“這是我兒?”
義山笑得不懷好意,搖頭道:“這哪是兒郎,分明是個小女郎!咄,二十個xiāng zǐ!”
走到隊尾,護衛們牽著兩匹高頭大馬,一紅一白,中間還站著一匹烏溜溜大眼小馬駒。兩人翻身上馬,蕭玨對上府門口顧淮遙望而來的灼灼目光,不為所動地帶上紗帽隔絕視線。義山看著這兩人直樂,見小馬駒蠢蠢欲動,輕輕甩鞭嗬止,指著府門口笑道:“你的小主子在那兒呢!”
小馬駒仿佛聽懂人話,瞅著前邊乖乖站住了。蕭玨二人領著四名護衛駕馬離開。
張氏將一行人挨個送上馬車,最後站在顧淮馬車窗邊,萬般不舍。馬車臨行,兩名久侍顧淮的婢女加上張氏新賜的兩婢隨之上車,張德也坐到馭夫身側。
張氏靠在蕭正顯身上拭淚,望著車隊漸行漸遠。
四郎與五郎同在一車,兩人並無婢女隨侍,隻兩個男仆守在車外。
兩小分邊跪坐好,五郎一臉驚歎,說:“淮兄的行李比你我二人足足多上一倍呢。”
四郎五郎各有八個xiāng zǐ,五郎為妾的母親無甚財物,統共出了三個xiāng zǐ,另外五箱是張氏給補齊的。張氏對四郎五郎並不厚此薄彼,隻對顧淮例外。
四郎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微笑道:“在蘭陵時阿兄一向深居簡出,你不曾往來,自然不知阿兄他從小養得精細,衣物器用大多特製,光夏被,就按節氣製了三套呢。”
五郎愣了好一會兒才語含豔羨道:“在母親心裏,淮兄一定極為重要。”
四郎讚同著點頭,“正是如此。”
五郎盯著四郎的表情,歎道:“淮兄的月錢也很多吧,不像你我……”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從練字起便想買一方蘭亭硯,據說寫來極好,至今還未攢下千錢,連一方硯角也買不來。”
四郎一臉正經,皺起眉頭:“阿堵物不值一談。再者,何必拘泥於外物,王公昔日以水代墨,不也練就了無上書法?凡事用心盡心即可。”
五郎麵色微紅,慚愧道:“兄長所言極是,五郎受教。”
馬車上掛著蕭府家徽,一路暢通無阻,來到臨近運河碼頭的東府句容大道,已有人在此騎馬等候,這人國字臉,美髯飄飄,腰板挺直,正是蕭府郎主蕭琮。他新官上任公務繁忙,已經快一旬沒回過家。
句容大道邊一片綿延青草坪,樹下一堆堆成群的送別隊伍。有一群人格外顯眼,多是衣錦帶玉的翩翩少年,被眾護衛圍住,其間鋪錦設榻陳幾、婢仆環伺,杯酒互酬,並兼詩歌唱和,簇成一團清雅的熱鬧。
不少人被蕭府隊伍浩蕩的氣勢吸引,等看清家徽,有一青年驕矜地別過頭,一臉不以為然,對身旁玉冠寬衫的清雅男子舉樽道:“王公,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聚。”
清雅男子收回遠望的視線,姿態風流地飲下一杯酒,笑道:“山水有相逢,不關日與月。”
好一個無關日月!”青年雙眼一亮,拊掌大笑。眾人笑作一團。
大道上,車隊停下,蕭珩探身出馬車,蕭琮止住他欲下的動作,拍了拍他肩膀,道:“方才已見過阿九那小子,這兩年長高不少。”
蕭琮深深地看了蕭珩一眼,“我剛從石頭城歸來,衛尉府還有公務待辦,就不多言了,你多保重。”
大兄!”蕭珩左右望望,湊上前快速低聲道:“今朝六貴比肩,勢必相圖,免不了一場禍亂。大兄務必小心別被牽連。且幼主性狂量狹,寵狎群小,必然忍不了委政諸公,自己虛坐主位。三弟認為都中危險,若有合適時機,大兄不如請旨外調!”
蕭琮越聽越皺眉,直至話尾,勃然低喝道:“我隻知忠君,皇命所指微臣所向,你且行吧,勿言其他!”
目送蕭琮駕馬領著甲士遠去,蕭珩一聲長歎,吩咐車隊往渡口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