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算盤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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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慢悠悠行出城外,朝習家池駛去。

    顧淮一離開他的攻略對象就開啟沉默寡言懶人模式,一心念叨著蕭玨可別把糖糕都吃了,五郎說了幾句話他都心不在焉著應付過去後,對方便不再自討沒趣,翻過一本《漢書》看了起來。顧淮樂得自在,抱過一個隱囊瞌睡。

    到了習家池園林,山腳下青坪廣場已停了不少牛車馬車。顧淮下車去找蕭玨,依稀聽得車裏傳來‘流民帥’‘杜家’幾個詞,接著,陸攸之先下來,見了他忙歉聲道,“小郎勿怪,我剛想下車同小郎換過來呢,不想已是到了地兒。”

    誰想怪你了?顧淮看著他,忽而擺擺手稚聲稚氣道:“這次就算了,陸長史,我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話不能說滿,答應別人的事做不到,這不是有損信譽嗎。誰知道你要談這麽久,我等得心都累了。”

    陸攸之一僵。

    義山哈哈笑著插話道:“陸長史也是談入神忘了吧。”

    顧淮不看他,期待地轉向正下車的蕭玨,“阿叔,糖糕吃了嗎?”

    蕭玨撣了撣衣裳,‘嗯’了一聲。義山狐疑地望來,陸攸之淡淡笑著。

    吃了多少?顧淮心頭一緊,眼睛無意掃到蕭玨袖子下,頓時放光,伸手過去揪住,“你沒吃完!”似乎覺得語氣過去興奮,他又眼睛亮晶晶,語氣軟軟地問道,“阿叔是不喜歡吃這個口味嗎?”

    蕭玨把鼓鼓的錦囊往袖子裏塞了塞,搖頭,“糖糕甚是美味,我要留著慢慢品。”

    顧淮呆若木雞,蕭玨應該不愛吃甜食啊,可看他表情又不似作假,難道是李廚子手藝太好?蕭玨睨了小郎一眼,氣定神閑地往台階走去。顧淮忙跟住,手撫上胸膛,生無可戀地望著蕭玨的背影,有個一點都不客氣的老板,心好疼。

    另一邊的義山悶笑不已。將軍這下可是報了酒肆‘馬食’之仇!

    士族重衣冠,門第有家徽,以及個人行為舉止,均昭示著身份地位。不少來客遇上蕭玨一行人,不認識的自覺避讓,認識的則恭敬揖禮。宴會設在芙蓉台,在一泊白馬泉水引流而成的湖邊,台中有方亭,周邊是花田。台麵寬闊,可容數百人。高亭內外鋪毯設榻陳幾,賓客跪坐,僮仆林立。

    童子引蕭玨入亭內,與蕭珩王淵並坐,亭內本地名士忙起身作揖。

    一幫少年郎分兩側坐在亭外。有蕭玨在,顧淮便與五郎四郎坐去一處。

    宴會沒有固定開始時間,來人了就自個兒找個合身份的位子坐下,逢上新出的題便吟作兩句,作得好的大家誇,奏琴的士人順手填上曲子吟唱,作得不盡人意的罰酒,童子們執筆記錄名士們的一言一行,沒點水平的,還真不敢亂插嘴。

    顧淮百無聊賴地看著,發現袁弘策跪坐在蕭珩身後,而陸攸之和義山卻與一些人遠遠坐在亭子外圍,曹皎那小子嘛,在對麵角落裏窩著喝酒。他坐在下邊當觀看曆史電視劇,放鬆地吃吃喝喝,順帶品著名士們的風流百態,尤其是蕭玨,被他無意瞟上一眼,顧淮立馬正襟危坐,活像隻隨時等候主人召喚的奶狗。飽足後有些乏困,顧淮便背過臉支手在案上打盹。四郎簡直無力,隻能斜過身子幫忙遮掩。

    顧淮睡得並不安穩,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拊掌聲吵醒,他懶懶地直起身,聽見王淵說:“今日舉宴芙蓉台,令我尤思謝康公,鮑參軍曾語謝詩如初發芙蓉,康樂公一句‘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真乃神人筆。我與謝康公自小都在道館長大,隻恨不能同歲,連榻論道。”

    一人接話道:“王公若與康公同歲,我輩必恨不能與公同遊了!”

    眾人且笑且飲,又有人說:“在座道有王公,佛有白馬寺僧主,儒有蕭刺史,玄有蕭太守,何不一辯?”

    另一人說:“兩學之辯尚曠日難分,何況四學!不如讓四公以樗蒲來分勝負,我等押注權當遊樂?”

    王淵頓了頓,說:“說到辯,我以往隻知莊子有小大之辯,月餘前,我被一小兒告知,辯還有大小之分。今日我輩酬唱已久,而小郎們還未有表現,不如由我舉一辯題,分是否雙方,讓小郎們互辯,眾人選自己認同的那一方落座,在對辯過程中,若被對方辯詞打動,可隨意更換座位。以一炷香為限,哪方爭來人數更多,即為勝。”

    這不是他無聊時跟王淵私下扯淡的現代辯論玩法嗎!顧淮心裏突然生出不祥的預感。

    噫!王公此言甚是有趣,可堪一觀!”

    不知辯題為何?小郎若詞窮,我等可能相助?”

    不可不可,若是參辯,在中途擇選時怕會有失公允。”

    等眾名士熱熱鬧鬧補充完規矩,王淵笑道:“長生一道,曆來為人所汲汲渴求,而我今日之題便是——長生不老是否為善事?”

    此題一出,眾人嘩然。有人皺眉發問:“王公,何至於辯?仙途大道,豈能不善?”

    有幾人附言,但更多的人則在思考,王公能提出此題,自有其深意。時人愛談玄論道,崇尚‘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的超然自在,細細想來,辯題突破常言,反倒令人興致勃勃。

    顧淮被幾道視線掃過,腦內敲起警鍾。

    眾名士須如實選擇論辯方,不可因親疏等緣故心存偏袒。”王淵說完,笑吟吟地看向顧淮,“淮小郎,此題由你所出,為示公允,其他小郎可自行選擇持方,你必須持否方進行論辯,可有異議?”

    此題竟是一小郎提出來的?眾名士大感驚訝。

    坐在王淵身邊的蕭珩搖頭一笑,王淵這是在為顧淮揚名啊,若先點出此題是由一小兒思來,眾人定心存輕視,不肯認真思考,而將看似眾人都不會選的否方交於顧淮,即使輸了,也不落顏麵,更何況此題既是淮小兒提來,所思周慮,未必沒有勝算。十人裏爭一人難,百人裏爭一人可不容易許多?

    顧淮卻想不到這麽多,內心吐槽彈幕刷的飛起:mmp你個賣隊友的臭道士!我的意大利炮呢?我四十米大刀很饑渴的你知道嗎!

    彈幕隻是一瞬,眾目睽睽下,顧淮點頭,“沒有異議。”一派裝bility範兒的淡定。

    小郎色如珠玉,風度從容,瞬間令不少名士們心生好感。然而好感隻是好感,有節操的名士們在選持方觀點時還是大多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是善事’。

    四郎對上次之事一直心懷愧疚,這次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表現,堅定地選擇了顧淮這方,五郎猶豫了會兒,也留了下來。除了他們三,還神奇的多了一個曹皎。顧淮剛開始感動地以為是一糕之恩,後來一看人喝多了似的不著調模樣,才恍然大悟,這小子根本不知事,八成是嫌棄那邊太熱鬧跑他這兒涼快來了!

    杜氏小兒杜鄞橫了曹皎一眼,轉到對麵掀衣跪坐。

    等其他人紛紛坐好,蕭珩與蕭玨並肩下亭,袁弘策落後半步,對上三小郎期盼的目光,蕭珩拈須而笑,在‘是’方首位坐下,而蕭玨則大大方方在‘否’方首位,也就是顧淮身邊榻席坐下。袁弘策想了想,在蕭玨身後空位坐下。

    瞬間加入兩名隊友,三小郎情不自禁挺直腰板,有大老板能量加持,吃飽睡足的顧淮更是信心倍增,集中精力回憶起那檔節目的觀點內容。

    一童子走入亭內矮身與王淵交談,片刻後,童子走出來高聲道:“‘是’方小郎十七人,會者三十九人,‘否’方小郎四人,會者五人。燃——香——”

    請眾小郎起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