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背上的紅腫夜裏便消了，也不再發癢。老醫工午時過來看時，他還誇了句‘您老醫術高明可比華佗’，老醫工常駐營內，少見這般玉童似的娃娃，一張板正嚴肅的老臉笑嗬嗬的，高興地又給顧淮開了兩副養身補藥。

    顧淮：“……”

    他卻不知，響板是警戒之刑，隻一時痛，傷不著皮肉。若是軍中糙漢，那跟蚊蟲叮咬沒區別。

    顧淮並無專人伺候，但殿裏不缺灑掃雜役，他除了自個兒洗漱穿衣外，旁事都不用操心。他奉醫命靜養，樂得躺床上補覺。

    大概真是缺眠，少年人又能睡，顧淮再睜眼時天都黑了，整座殿閣一片寂靜，隻有隱約的士兵呼喝聲從遠處遙遙傳來。

    奴仆不知何時點起兩座燈台，淡淡的燭輝盈盈於室，散發著不刺眼的柔光。

    顧淮滾來滾去，賴夠了床才起來。他束發穿衣，拾掇好後開門走出偏殿，三側廊下皆掛著一排燈籠，院中其實站著不少護衛仆役，卻仿若背景板，一聲不吭，動也不動。

    嘖。

    顧淮招來一個男奴，讓他取食來。

    襄陽富庶，積穀盈倉，作為一城太守兼開府校尉，管錢管糧還管兵，蕭玨的生活水平那是相當不錯的。仆役很快送來隨殿私廚秘製的野味湯餅，並兩碟小菜、一碟炙肝，擺在靠窗的坐榻案上。

    聞著那股子令人垂涎的鮮香，顧淮對現狀非常滿意，再次告誡自己要好好聽老板的話，他真怕蕭玨一個不滿意再丟他回新兵營呀。

    天一寒，比起米飯，人都愛吃些熱乎乎的湯餅。因太燙沒法吃，顧淮饞得直皺眉頭，幹脆撐開窗子散熱，他專心致誌地翻挑著湯餅，連蕭玨進了院子都沒注意。

    因蕭玨不愛喧嘩，殿內護衛沒有出聲叫人的習慣，朝蕭玨一躬身，便算行禮了。

    蕭玨與義山站在院中，看著小郎盯著食物目不轉睛那模樣，義山忍俊不禁，蕭玨又一次無奈心頭起。兩人沒出聲打擾，各自回屋。

    等顧淮美美地吃完，用巾帕擦著嘴時，無意瞥見蕭玨寢殿燈火通明，不禁探頭出窗仔細瞧看，窗紙上映出高大的身影，他連忙下榻，出屋沿著回廊走到蕭玨門口，護衛伸槍攔住，他便叫了一聲‘阿叔’。

    片刻後，蕭玨冷淡的聲音從裏邊傳來：“何事？”

    這就令人尷尬了。顧淮本打算說‘我想見阿叔’，又怕蕭玨煩他諂媚，斟酌道：“見阿叔回齋，我便過來問候一下。”

    蕭玨似乎在更衣，窸窸窣窣地一陣響後，又傳出三字，“進來吧。”

    護衛撤回長丨槍，顧淮徑直進屋循聲找去，正好撞見從屏風後整著衣裳龍行虎步而出的蕭玨。照例一襲紫色常服，襯得氣質愈發神秘高貴。

    蕭玨在書櫃邊的地榻坐下，顧淮也跟著蹭去對麵找褥子坐好，倚著長案，一臉天真地疑惑問道：“阿叔你什麽時候進來的，我怎麽不知道，難不成你也在屋裏睡覺？”顧淮真心覺得自己賣傻已經到了一定境界。

    蕭玨坐榻高出一截，案幾也更高更長，兩邊各一銅雀燈座，案上筆墨紙硯俱全，另擺著線書帛書還有竹簡。蕭玨高高在上地覷了眼顧淮吃飽睡足白裏透紅的臉蛋兒，腦中不由閃過昨夜小郎傷心萎靡的模樣，眸光輕閃，沒搭理他。

    顧淮不泄氣，自己給自己砌台階下：“算算日子，我該給阿母和阿兄寫信了，阿叔，我能用你的紙筆在這兒寫嗎？寫完了正好勞煩阿叔幫我寄出去。”

    蕭玨淡淡嗯了聲。

    謝謝阿叔。”顧淮露出乖巧的微笑，左右看看，小心地挪了個空當處趴過去，研好墨，為了不再尬聊，他開始認真地寫信。最近發生了不少事，可有些不能寫給阿母看，蕭正顯那小子，好了兩個月，最近來信有些敷衍了，他還得想個法子吊吊他。

    蕭玨拿過一疊新送來的信函，看一眼小郎，唇角微微勾起。

    時間流逝得悄無聲息，蕭玨正放下一信，幾張紙便塞到了他眼下，也不知小郎為了找準時機悄摸瞅了他多久，此時腆著笑臉道：“阿叔，我寫了一個故事，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蕭玨掃了他一眼，伸指按著紙，一行行看去，本漫不經心的神情逐漸變得入神。幾張紙很快看完，他又翻了翻，蹙眉道：“怎沒寫完？”

    顧淮一直盯著蕭玨的神情，放下心，有點小得意地笑道：“阿兄不好生給我寫信，我思來想去，就想出這麽個法子，把這半個故事寄給他，告訴他如果想看下半部分，就必須好好給我回信。”

    他寫的是顧氏杜撰瞎扯版一千零一夜，打算繞著異域邦國天馬行空地一通亂談，這時代誌怪大多簡略，連話本都沒有，他的故事細節豐富，新奇得很，不怕勾引不住蕭學渣。顧淮見蕭玨沉默不語，殷勤地說：“我隻寫了這些，阿叔你要是想看的話，我可以現在繼續寫。”

    蕭玨莫名覺得手有點癢，他淡淡道：“天色不早了。”

    也是，阿叔忙了一天，早點歇息吧！”顧淮自己也困了，順坡下驢，將信件一一封好，推上去，“麻煩阿叔幫我寄出去。”行完禮，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蕭玨靜靜坐了片刻，忽然起身踱到窗前，負手望著顧淮屋子方向，臉上閃過一絲惱意。

    五日後，外院演武場。

    顧淮頭頂豔陽，在裴衝的監督下，認認真真紮著馬步。他身體素質不到位，如今隻能練些基本功。比起之前在太守府趕鴨子上架般的不情不願，今天的他格外配合，讓裴衝都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幾眼。

    等顧淮練過裴衝規定的時限，被要求靜站一刻鍾後，才準去廊下歇息。

    山中地廣，營內主將至軍主以及各營內都有演武場，並配備武庫，刀槍弓戟，應有盡有。顧淮斜坐在榻上，還記著蕭玨那‘一石弓’的承諾，讓一兵士給他取個四鬥弓來。

    那兵士麵色有些犯難，顧淮正奇怪，那人卻迅速行禮轉身出了院。

    顧淮：？

    武庫明明在旁邊啊。許是看他一臉疑惑，捉刀靜靜站在台階上的裴衝冷冰冰地說道：“軍中武庫所配，最低也是七鬥弓。”

    ……”顧淮無語，所以那小子是出院給他現做一個四鬥弓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