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節 清境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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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清亮的午。 vw

    清亮的陽光,驅散清境農場空懸浮多日的霧汽,爭先恐後撲進焦黑的果園和菜地裏,但遠山的大霧仍未散去。此時坐在聳拉著殘破的雲南擺夷料理招牌的民宿前,庭車常感覺自己像浮在空一樣。

    這裏是被旅遊界稱之為霧桃源的清境農場,海拔約一千七百米,位於原稱霧社的南投縣仁愛鄉,居民以高山原住民為主,但也有不少是50年代從滇緬邊境遷來的義民榮民後裔。

    我父親當過李彌的警衛班長。

    坐在屋簷下的老人,抱著那個顯然有些年頭的傣式水煙筒如是說。

    注:李彌,黃埔四期生。1944年在滇西鬆山血戰因功升任第8軍軍長,1948年任第13兵團司令官,1950年盧漢發動雲南起義時,李彌率部敗往緬甸。

    庭車常微微一怔,連長是姓庭的吧

    老人叭嗒叭嗒抽了兩口,抬起頭,後來升營長了。父親說那狗日的打鬆山時還算條漢子,但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盧漢反水那會兒,扔下司令官投共去了。

    庭車常嘎嘎笑起來。

    長官認識老人突然僵住捋煙絲的手。那些小人物們的故事,顯然不可能在教科書波瀾壯闊的描述裏出現。

    庭車常把搭在腿的t91步槍放到一旁,說道:湊巧他是我祖父。

    煙絲隻燃到一半,被筒裏頂出的水撲滅了。老人低下頭繼續抽煙,不好意思,長官。

    沒關係。庭車常望著濃霧籠罩的遠山,不知在想什麽。

    老人重新放好煙絲,把那個專為雪茄準備的打火槍往門檻磕了磕,噗一下點燃。

    還健在嗎老人問。

    沒在了。讓紅衛兵打斷腿後躺了十幾年,我剛小學一年級,他去世了。

    哦。煙絲又滅了,但筒裏的水沒再頂出來,老人望著落羽鬆下棲息的隊伍,和田野裏幾架隨意擺放的直升機,目光困惑,庭長官,你們到底是哪邊的隊伍啊

    那支隊伍,是從北邊的橫公路方向過來的,清一色roc製式裝備。他們進村後坐在鬆林裏啃著幹糧,對周圍食宿設施齊全的民居賓館視而不見,仿佛火星來的路人一般。直升機則從南邊飛來,機身塗著roc的軍徽,但所有的飛行員都是a國人。

    a國飛行員們此時正坐在屋裏,吃著豬肉卷。

    我也不知道。庭車常眼神迷茫。

    老人沒敢再問,隻默默放好水煙筒。

    一個黑人軍士長從屋裏出來,掏了一疊美元,放在老人跟前。謝謝,豬肉卷很好吃。軍士長剔著牙縫說。

    老人清點著那些美元,用某種語言小聲嘀咕什麽。

    軍士長茫然地看著庭車常。

    我也聽不太懂。庭車常笑了笑,大致意思應該是說,島除了高雄,美元是花不出去的。

    戰爭,軍士長向老人劃著槍的模樣,吹一口氣,彈開手指,會結束的。

    庭車常不禁莞爾,不用劃。老先生在這裏長大,至少也是國畢業,懂漢語。

    軍士長聳聳肩。

    長官們慢慢聊。老人說完欠了欠身,進屋收碗去了。

    兩人早有約定般先後起身,一高一矮,一黑一黃,朝山下漫步開去。

    那片鬆林靜悄悄的,山窩裏蕩出的風兒繞著道似的,無視而過。鬆林裏的隊伍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東西隔絕著,始終與居民區保持某種距離。有人閉眼小寐,有人小聲哼著歌兒,但均以同樣的姿態排排坐好,偶爾有人起身換防,也是兩人成排三人成列。

    孫子說: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於雷震。我曾經認為那是一種藝術化的表述,現在看來,並不誇張。

    軍士長說完,偏過臉。

    庭車常拍了拍巴掌,您的漢語發音實在太標準了,長官。

    軍士長擺起右手推辭道:我剛剛收到消息,說林蘭已晉升你為校。所以你可以叫我k校,或者k。這消息應該不會錯的,庭校。

    如果消息不錯的話,我隻能說林蘭很小氣。庭車常自嘲道:一年前王建平哦不對,應該說是未來的特級將兼總統閣下,他一年前封我為少將了。當然,這暫時是一張空頭支票。哈哈。

    我很好,庭。王將軍到底開出怎樣的價碼,竟使得一位功勳級共特工不惜身敗名裂,甚至拋妻棄女噢抱歉,我絕不是故意的。盡管孰未謀麵,你那位令人肅然起敬的j國妻子仍然活在我心,我為她的不幸感到遺憾。

    k。庭車常停下來。

    我在聽,庭校。

    你有沒有嚐試過,眼睜睜看著最心愛的妻子在你懷裏決然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滋味。

    對此我表示默哀,校。

    如果是在全世界都很瘋狂的二戰,我相信j國不缺乏這種女人。偏偏在今世,偏偏挑我,老天爺讓我碰了。我想那可能是前世欠下的。

    帝,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個佛教徒。

    我常常做一個夢。夢見自己是個j國人,我端起刺刀,平常那樣紮進一個普通國女子的身體。可那女子的臉竟沒有一絲痛苦或者悲傷,連憎惡都沒有。庭車常突然笑了,我沒有信仰,校。但那個夢反來複去地重複,有時候我醒過來,再躺下去,甚至還能接沒結束的夢。最近我開始念佛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反來複去或者連續劇式的夢每個人都有過,你並不是特例,庭。k校如是安慰著,撥開攔在庭車常前麵枯敗的樹枝。

    庭車常彎下腰,鑽過去,幫k校壓著那些樹枝。

    人身苦短,即時行樂。庭車常說。

    謝謝。k校鑽了過來,直起腰說:這話我讚同。但你女兒怎麽辦還有你的父親,你的母親。

    現在不是株連九族的時代。大陸方麵向來很愛麵子,他們不會為了一個敗類而為難兩個無辜老人,戰爭會很快結束的,分離不會太久。不會的至於我的寶貝女兒,嗬嗬她已經在泰國了。

    cia一無所知,那是因為s市國保大隊也蒙在鼓裏。庭車常得意地笑著,眼神裏掠過一絲悲哀,此時那位大隊長還在澳門happy呢,幾百萬對時小蘭來說不算什麽。你知道的,k。基層國保是公安係統裏最適合養老的地方,平常除了盯著進京人員幾乎無事可做,絕不像流傳那麽牛氣,說是報國無門,賣國無路也毫不為過。

    k校點點頭。

    王建平開再大的價碼都是虛的空頭支票。庭車常後退了兩步,縱身躍過水溝。他站在對麵突然問:你炒股嗎k。

    k校聳聳肩,輕輕跳過來回答道:那東西對我來說太複雜了,我寧願端著機槍,衝進哥倫亞毒販的巢穴,坐在敵人屍體跟我的弟兄們分錢,再把多餘的繳國庫。當然了,不幸為國捐軀的弟兄的家屬能分到更多。

    說來也簡單,逢跌買進,逢高減持,反正都是磨耐心拚運氣的事情。不過和你一樣,我也不喜歡炒股。

    k校會意一笑,這正是萊布其校無法理解的。那雛兒他老子還自負,總以為黑人的大腦不如白人發達,總喜歡明碼標價地收賣黃種人。這招對病急亂投醫的人確實管用,但這種人的價值往往有限。

    難道他還不知道,出現在這裏的人是我嗎

    會知道,但不是現在。

    此時k校抽出刺刀,刷刷斬斷大樹底下亂糟糟的雜草,拿出定位儀探測了一會兒,彎腰摸到一個握把。他扭過頭說:

    嘿夥計,你可不是來度假的。

    兩人合力打開蓋子。

    沿著隻容一人通過的小梯,跟隨黑暗那細細的電筒光,庭車常與地麵清亮的陽光漸行漸遠。空氣自然很糟,但k校在牆摁了一把。空調呼呼響起。小梯下到底,庭車常感覺撲麵而來的孤獨感越來越強。

    空間應該很大,庭車常心裏想。

    猜猜k校關掉電筒提議道。

    庭車常笑了,阿裏巴巴的寶藏

    噢,帝你的小情人難道不阿裏巴巴更富有

    開燈吧,k。我們不是來度假的。庭車常無恥地複製了k校的原話。

    好吧,我承認你是個很無趣的人。

    燈開了。

    庭車常看到一張桌子。桌擺著一部電話,兩部電台和一些線路插槽。

    失望了嗎有沒有快說天生不缺乏幽默細胞的a國黑人校問。

    有一點。

    希望70年代的海底光欖還管用。k校擠眉弄眼,要給你在泰國的女兒打個電話試試嗎

    如果可以的話。

    庭車常確實心動了。他拿起電話,撥了那個由ais公司注:泰國移動通訊運營商提供的手機號。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不開不開,媽媽沒回來,門兒不能開莫西莫西電話裏傳來一個男聲。

    庭車常的眼淚刷地下來了。這個世界能讓他隨時掉淚的聲音並不多。

    哥哥庭車常雙手握著話筒,用j國語說:我是南,哥哥。

    南南君是你嗎南君快來呀爺爺,妹夫來電話了不不,快把保姆叫來把和子抱來

    哥哥四郎四郎

    來了來了,小可憐兒來了喔喔聽聽爸爸的聲音叫爸爸,快叫爸爸唔啊啊啊啊呀呀

    聽到了,寶貝。爸爸聽到了爸爸很快回去了。

    呀呀嗚嗚

    別別哭別哭,寶貝。爸爸向你保證,爸爸保證

    庭車常叭地扣電話。他不能再說,更不能再聽了,否則潛伏在體內的巨石會蹦到頭頂,將他砸得粉碎。

    k校坐在並不寬敞的地下室裏,用刺刀剔著腳掌裂開的厚繭,庭,你心裏怎麽想我不必相信也不必懷疑。紅蜘蛛什麽時候調轉槍口對準你,或者誰把誰送進監獄,統統與我無關,再過幾個月我該退役了,到時候我不希望戰爭阻止我回家抱孫子。好啦現在做你該做的,然後我們離開。我討厭這鬼地方的空氣。

    庭車常把電話推到了一邊,像推走懸在頭頂的大石。很快他打開電台,接好帖著國際通用標記與地麵某處天線相連的線頭,按下電源開關,旋轉頻率微調輪。

    忠誠呼叫果毅,忠誠呼叫果毅

    果毅收到忠誠,農場的天氣如何

    陽光不錯,風也及時,是個適合放風箏的清亮午。

    海邊的風很急啊,如果你更喜歡獵取鯊魚的話,這種時候來正好合適。我很樂意把船租給你,按說定的,租金免了,魚翅歸我。

    那海邊見吧。

    海邊見。

    k校和庭車常回到地麵,清境農場的午依舊清亮,遠山的迷霧始終不散。

    走向停著直升機的田野時,庭車常聽到身後沉悶的爆炸聲,那來自清境農場底下的震蕩,似乎連腦海裏揮之不去的女兒的呀呀聲也一起卷走了。

    快了,女兒,爸爸保證很快回去。

    庭車常心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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