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節 東方有一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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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鬼風風火火趕著哪投胎呢

    師直偵察營三連二排排長遠遠看見,參謀長封常清的警衛員正在街沒頭沒腦地跑著。 w w w  v w

    沒人規定警衛員必須得叫小鬼,但自從有了電影這種東西,小鬼便成了警衛員共同的名字。那小鬼狠狠地摔了個狗啃泥,抬過頭吼道:肖副參謀長在哪

    肖副參謀長老婆早懷了嘍二排長笑著回完這嗓子,朝趴在另一邊負責警戒的士努努嘴。

    士放下槍,擺出連蛤蟆都自愧不如的架勢,四肢並用竄去。嗖嗖幾下,他竄到小鬼跟前,一把逮住。

    士把小鬼拎了過來。

    二排長伸出指頭,毫不客氣地在小鬼額頭敲打起來,你班長沒告訴你通過交戰街區要帖牆走嗎

    我剛從調度室那邊過來的,繞東副連長說這邊打完了。小鬼有點不服氣。

    讓我怎麽說你才好呢無知者無畏。

    肖副參謀長在哪

    喲口氣不小,說說看,你有什麽工作要向肖副參謀長匯報啊

    急事小鬼急了,真有急事到底在哪

    你有師長安危還急的事嗎二排長撇撇嘴。

    他能想到這小鬼是參謀長派來的。但再大的事,也沒審問俘虜找到師長的事大。肖楊部署外圍警戒時特別交代過,是代師長代政委全來了也要先擋一陣。他明白肖楊這話的意思。

    救人如救火,等政治部按政策紀律接管和處理戰俘,吳品早身首異處了。

    花蓮戰役打響至今還不滿兩天,師偵三連已付出指導員鄔思齊尉以下11人戰死,連長以下5人重傷,及9人輕傷的慘重代價這一代價為營救師長而付出的。如此慘烈的付出,可以沒有結果嗎不。

    馬帶我見肖副參謀長

    這時小鬼一把推開士。

    二排長倒吸一口冷氣,搓了搓手,重新打量這個小鬼,肖副參謀長他老人家正忙著呢,到底什麽事啊有事快說,沒事請回。

    聰明的小鬼,目光緊緊逼視著故意磨洋功的二排長,參謀長命令我通知副參謀長,即刻趕到新城國小指揮所,你要阻礙我執行命令嗎

    兩年兵都敢這麽囂張啊一直沉默的士突然抬腿,給了小鬼一腳。

    任何一個動手打士兵的幹部都會受到嚴肅處理,但老兵揍新兵似乎在任何一支軍隊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天經地義。

    小鬼左手抱緊衝鋒槍右手摸著屁股,委屈地哭了。

    參謀長說了,是拖也要把肖副參謀長拖回去。參謀長說的。

    我得批評你一下,二排長嚴肅地給了士一眼。

    請首長批評士回答得幹脆。

    二排長嗯一聲,明天交個不低於三千字的檢查給指導

    二排長被自己的話擊了。指導員犧牲時在一旁掩護的是他,拖回指導員殘骸並用外套包住窟窿也是他,事情才過去短短幾個小時,他怎麽忘了呢

    指導員死了,從此不再有人會下達檢查必須不低於三千字那種要求。二排長默默看著一路打來的方向,突然聽到槍聲。

    那槍聲像串在一起的珠子斷了線,呼拉拉撒落一地。

    不好

    二排長想到很多人都有可能幹的那件事。

    很多人裏也包括肖楊,肖楊從調度室趕來增援時,鄔思齊的殘骸還沒來及得裝殮,那種死法換誰看見都不會有好兆頭。

    拂曉那幾聲槍響,給隨著花蓮戰役驟然升溫而趨漸落寞的新城車站蒙了一層詭異。

    但二排長真的小看了肖楊。所有人都小看了肖楊,如果肖楊是那種隨時可能被情緒衝昏腦袋的人,林蘭絕不會將宜蘭血戰後打紅槍管熬紅眼的id團托付於他,絕不會在3號機場保衛戰太魯閣峽穀突圍戰結束不久即從台北拍發密電到北京,專調他一人回來。如果林蘭連這點識人之能都沒有,軍委一號也不可能賦予林蘭前任更大的權力。

    肖楊把手槍換成步槍,僅僅是因為步槍有槍托,可以砸人,而手槍沒有。

    誰打的槍

    肖楊握著換彈匣後明明沒有膛的步槍,看著喝醉了一般興奮而又略帶不安凝視著自己的部下。

    一排長最先反應過來,好像是六班那邊。

    確認下是哪裏的情況,肖楊將步槍扔回給一排長,那個誰,去把二排長叫來。

    不用叫,二排長已經來了。二排長未經事先請示,便將部署在外圍的警戒兵力都帶了回來,他看到嘴裏喃喃著萬能之主的戰俘們一個不少,才鬆了一口氣。

    那個小鬼也冒冒失失追過來,一把抓住看起來像個幹部的肖楊。

    肖副參謀長在嗎肖副參謀長在哪

    手鬆開肖楊天生不喜歡小鬼。

    小鬼急忙鬆開手,屁股挨過老兵一腳的他終於長了記性,叭地敬了個禮,首長好首長知道肖副參謀長在嗎

    我是。

    小鬼再次緊緊抓住肖楊,仿佛這一鬆再也找不回來似的,跟跟我走,快走。

    是參謀長的警衛員。二排長咯吱兩聲咬一口幹糧,含糊道:唔,參謀長那邊很急的樣子。

    肖楊奪過二排長口的幹糧在衣服擦了一把,也不理會小鬼眼巴巴的目光,先啃兩口再說。

    良久。

    怎麽說肖楊問摘下耳麥的一排長。

    一排長搖搖頭,頻道鎖住了。

    迫不及待的小鬼插嘴道:我來的時候,這邊頻道亂成一片了,參謀長實在沒辦法才讓我跑來。

    肖楊想了想,指揮所能叫通車站九連嗎

    不知道小鬼蔫了。

    一排長走過來說:應該可以的,車站跟國小有地下光纜聯通。

    二排長帶1個班押俘虜回車站,到車站後通知李雷是跟我來那個士,讓他帶電台到國小與我會合。肖楊交代完二排長,把一排長拉過來說道:你帶其它人往六班方向搜索,如果沒什麽情況,通知六班把另外那5名俘虜押到車站,你再繼續搜索。我隻有一個要求,必須找到師長。

    肖楊突然不再強調一根亳米都不能少,這讓一排長隱隱感到不安。

    如果師長肖楊的嘴唇突然抖了抖,聲音輕若蚊語。一排長湊近耳朵,聽到接下來的話,如果師長遭遇不測,你得保證他的身體不被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靠近。

    不一排長堅決地搖搖頭,師長不會有事的,肯定不會。

    我也希望不會,但多少得有點準備啊。肖楊冷冷目視不見盡頭的黑暗,我很清楚這股敵人是來幹什麽的。盡管師長出現對他們來說有些意外,但從某種需要講,他們不太可能放過師長。

    那您更應該留下。

    若非十萬火急,參謀長不會把警衛員派來。我必須得走。你記住我的話,找到師長後不管是死是活都別讓人靠近除了軍醫。

    其它首長也不行嗎一排長頗感為難。

    肖楊從衣內側的口袋裏摸出幾張條子。

    敞開條子,麵蓋有國人民解放軍第八戰區政治部保衛部的公章,並署有政治部副主任兼保衛部部長何麗少將的親筆簽名。肖楊抽出兩張,在血紅的嚴禁拆封大字底下填日期和時間,交給一排長。

    知道帖在哪嗎肖楊問。

    一排長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又點著胸口回答道:我會親自守著師長直到您來為止,師長不會有事。

    帶路小鬼。

    天好像要亮,可拂曉那隻無形的手在那片海裏搗弄了半天,始終不見撈起太陽。

    滲過天花板的水,嘀答嘀答,這麽滴著。

    樓是個遊泳池嗎他開玩笑地對自己說。

    可這個玩笑無法抗拒不斷浸透著外套往外擠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

    他彈的身體,正被他的襯衫緊緊裹著。那是一件從家衣櫃裏隨手翻出的襯衫。

    那天翻出那件襯衫,雪兒扶在門邊那樣問:

    爸爸,真是你的襯衫嗎

    難道是哪個叔叔的不成

    他刮刮女兒的鼻子,看了一眼牆永不褪色的彩照。彩照那姑娘跟他在青政院宿管大媽門外看到的一模一樣,隻是笑容美得有些遙遠。

    為什麽沒見爸爸穿過呢雪兒繼續問。

    好問的孩子總是討人憐的,尤其是在他準備再次離家時。他重新打量這件老款警用襯衫,撫摸著嶄新但顯然已積澱了很久的油墨味,回答女兒的問題:因為爸爸領到襯衫時還沒來得及穿,飛到海的那邊去了。

    去找媽媽女兒歪著像母親一樣聰明的腦袋。

    他點點頭,嗯。因為媽媽喜歡海呀,媽媽一到海邊玩整天整夜不想回家,媽媽說等雪兒長大了才肯回來。

    雪兒六歲了,爸爸。女兒撅著嘴說。

    什麽

    雪兒不是三歲小孩。女兒嚴肅地點點蹲下的父親的額頭,媽媽不在了,雪兒知道的。媽媽生下雪兒不在了。雪兒會乖乖地照顧奶奶,等爸爸回來。

    雪兒。

    雪兒很久很久以前,看見這件襯衫了。女兒背著手,像個小大人一樣在父親麵前走來走去,奶奶騙雪兒說,那是奶奶演警察阿姨時穿過的道具。可雪兒知道奶奶從來沒演過警察阿姨,奶奶在舞台裏老是演特務

    他笑了。

    快去機場吧。女兒突然停下來,飛機要起飛了,爸爸,電視裏都這麽說的。

    爸爸不坐飛機,爸爸坐船。

    女兒愣了愣,當兵隻能坐船嗎

    呃對。

    不雪兒要爸爸當警察,當警察才有飛機坐女兒不滿地抗議道。

    好,爸爸答應雪兒。等仗打完爸爸重新做回警察。好不好

    真的

    來,雪兒唱首歌給爸爸聽聽。他毫不猶豫這麽說,即便船馬開走也所不惜。

    可女兒撲到父親臉啃完一口,突然把頭一扭,轉身便不見了蹤影。他追出門外,追到他的母親嗬嗬傻笑著讓保姆喂水的院子裏,怎麽也找不到他的女兒。

    雄哥他的母親歪過頭來衝他笑。

    雄哥兩年前死了。雄哥是國最後一個騎兵團長,他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坐在淩晨5時的幹休所幼兒園裏的一匹木馬。

    我要走了,其其格。他在母親的輪椅前蹲下,喚著母親的俘名。

    開春回來

    嗯,開春。等草原的雪全都融化的時候,我會騎你最喜歡的那匹尼斯格巴日蒙古語,意為飛虎回來看你。

    他在母親的額前吻了吻,像當年父親吻母親一樣。

    小閣樓的鋼琴咚咚幾下響起來。他從獵鷹吉普車裏伸出腦袋,努力而又徒勞地搜尋著,希望能看到妻子獨處守望的身影。

    妻子已不可能在那兒,那麽是誰,在唱歌呢

    地下的血漸漸流開,像融化了的草原的雪,手拉著手蹦蹦跳跳朝東方那片海奔去。他將自己從夢魘拉回,猛然拉扯那件襯衫

    痛的感覺讓他徹底醒來。

    他似乎忘了自己已流過太多血。不過即使沒忘,離開身體的血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

    他站起來,像幾分鍾前他果斷從黑暗轉身殺回那樣,朝那窗口繼續走去。離窗兩米處趴著一名狙擊手,背長出幾個窟窿。角落裏有一名側身麵對著門的軍官,衝鋒槍聳拉在一旁,兩眼幹瞪,胸口稀爛。

    背後挨槍的滋味好受吧他獰笑地盯著這兩條屍體,繼續補槍,敢打我冷槍我讓你打讓你打

    一槍,兩槍,三槍

    窗外麵遠遠的那挺機槍也跟著響了。子彈撲騰撲騰掃進屋裏,桌子在飛,玻璃在飛,仿佛整個世界都飛了起來。

    飛吧哈哈,都飛起來吧

    他在翻騰不止的世界裏狂舞著,呐喊著。即使整個世界都拋棄他也在所不惜。

    不知不覺他不再飛,也不再飄了。大海也安安靜靜的,不再咆哮。他終於看清閣樓,到底是誰在唱歌。

    他看到妻子小時候照片裏的模樣,一模一樣。

    那小小的女孩兒正在唱歌。

    東方有一片海,海風吹來童年的夢,

    天外有一隻船,請帶我漂向那天邊。

    東方有一片海,海風吹過五千年的夢。

    天外有一隻船,船一去飄來的都是淚,灑在海邊。

    再不願見那海,再不想看那隻船,卻回頭又向它走來。

    卻又回過頭,向它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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