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有陰陽，事有好壞。小說

    心思慎密本是好事，可一旦過了頭，是優柔寡斷顧此失彼。令狐遲常常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尺度。

    如此思定，令狐遲拿下再也嗅不出更多味道的煙，點燃吸了兩口，朝操場望去。左轉右轉齊步走跑步走，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個簡單動作。不論時代怎麽發展，隊列訓練始終是培養軍人團隊意識和紀律觀念的最簡單最有效的手段。阿笑肯在這群二次入役的老兵身多花這點時間，令狐遲覺得很欣慰。

    阿笑是擁有八年半軍齡的尉，包括風山軍校專科三年畢業授予陸軍少尉憲兵訓練心基礎培訓半年結業授予憲兵少尉駐校一年半新北憲兵隊一年憲兵訓練心定職培訓三個月結業晉升憲兵尉特勤憲兵隊八個月國安特勤心半年，但算起真正帶兵的時間，頂多也一年時間。

    在憲兵訓練心駐校期間，他擔任的是教官組步槍訓導助理，很少有機會到學兵總隊任職。在新北憲兵隊任職時，倒是當過三個月的班長半年多的排長，但很快便考入總統府鐵衛隊，和大多數年輕尉官和資深士官一樣，忍受著校官日以繼夜的折磨，好不容易磨出點資曆，又被國安特勤心相，成為一名隻有長官沒有部下的大內侍衛。總而言之，阿笑尉所謂的帶兵經驗在大多數陸軍尉看來隻是個笑話。

    想到這裏，令狐遲的嘴角微微揚起笑容。

    長官，隊列訓練是不是時間太長了阿笑尉跑過來小心翼翼地問。

    你怎麽看

    老兵們似乎怨氣很大。

    我問的是你。

    我覺得遠遠不夠，阿笑壯起膽，是要練到他們忘記自己是老兵，想起紀律兩個字怎麽寫為止，否則拉街是一盤散沙。

    你是執行官，這種小事你說了算。

    令狐遲沒有正麵表態，但意思非常清楚。阿笑獲得了肯定和鼓勵，回到隊伍，再次下達命令：

    士官長

    是長官。

    下麵由你下達口令，再練半小時。練不好加一小時，再練不好，兩小時練到後天太陽落山為止

    是長官

    你說什麽我沒聽見。

    是長官練到後天太陽落山為止是長官

    嗯，忠誠。

    效死

    半小時後，有人倒地。

    阿笑到憲兵隊醫務室叫來衛生兵，用擔架抬走。

    又過十分鍾，第二個人倒地。衛生兵不用喊，自己扛著擔架過來。再過五分鍾，第三個人倒地。阿笑走進醫務室，掄起皮帶，抽得來不及閉眼的第二個病號屁滾尿流跑回操場。

    鐵良校伸著懶腰從樓下來，瞄一眼站在烈日底下監督訓練的阿笑，踱到令狐遲身旁，往衛生兵架好的遮陽傘裏湊了湊，接過煙，蹲下。

    警察局來過五個電話了。鐵良說。

    長官那麽忙，自然沒時間接了。

    是呀。鐵良嘿嘿一笑，你說，大陸兵會不會也是這麽練

    都一樣，也不一樣。

    哪不一樣

    拎皮帶的也不少，但像你我這樣堂而皇之坐在這納涼的，恐怕沒幾個。

    你倒是挺清楚。

    鷹頭更清楚。有空你跟他交流一下，知道一樣吃奶長大一樣嬌生慣養的大陸兵為什麽能扛了。

    為什麽

    大陸兵沒地方投訴。

    哈哈。一針見血

    令狐遲壓根不擔心鐵良套他的話。

    總統府侍衛長花定遠將憲兵總局二處處長兼憲兵特勤隊指揮官老鷹校都知道他的底細，連總統本人也知道他的存在，隻是不知道他姓甚名誰現居何處。這些由國家樞直接掌握的機密，遠不是區區地方憲兵隊所能關心的。

    不過經此一番閑聊，令狐遲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鐵良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別的不說，鐵良好歹是處置台東事件的功臣，現在又署理九門提督，雖然暫時受了點委屈，但起碼已簡在帝心，說不定哪天升入憲兵總局，甚至總統府。

    令狐遲很清楚地記得，表決一項落實一項的憲兵整編案已明確將憲兵總局二級職能部門長官的職銜統統調整為校。鐵良校距此不過一步之遙。

    另有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說：花定遠將對現任憲兵調查主任很不滿意。

    總統府侍衛長花定遠將是總統指定的國家安全會議列席成員，雖然沒有表決權，但在相關國家安全的重要人事有很大發言權，同時還兼任國家安全局副局長特勤心副主任。和其它單位副職崗位不同，這兩個副職崗位有法定的權力，其分管事項和職權並不隨著正職主官的意誌而轉移。相關法令明確規定，由總統府侍衛長兼任的國家安全局副局長特勤心副主任專責指揮協調與督導有關總統警衛事項。

    憲兵調查組雖然是憲兵總局的二級職能機構，但作為主要情報機構之一，同時又受國家安全局的指導協調及支援。

    總統府之所以敗退台東，與其說武獨派蓄力已久，倒不說情報機構目閉耳塞信息不暢，未能在高雄兵變以及台東事件前後發揮應有作用。因此，總統府和國家安全會議必定會在憲兵整編工作完成之後，充分聽取國家安全局這一情報事務總協調機構的意見，對國防部軍情局軍統繼承者憲兵調查組法務部調查局統繼承者這些情報實體機構進行一輪大換血。

    屆時，依法專責指揮協調與督導有關總統警衛事項且實際已掌握國家安全局實權的花定遠將將起到重要作用。

    至少據包括令狐遲在內的極少數人所知，花定遠正是總統指定與寡婦組織秘密討價還價的全權委任特使。

    幹嘛這樣看著我

    老哥您放著那麽多事不幹，跑來跟我聊天。這樣不好吧

    看看，剛才還叫長官，現在成老哥了。

    鐵良校打著哈哈，絲毫沒有恢複長官威嚴的意思。

    令狐遲無奈地起身，整了整著裝，微微抬頭，覷一眼倚靠著籃球架喝冰鎮可樂的鐵良。

    長官您多高令狐遲突然問。

    嗯鐵良校愣了一下，很快像個大孩子一樣湊過來，挺了挺胸，偏著頭斜視矮他半個頭的下官，檔案說你一米七四，我看有水分。

    令狐遲沒搭話，低頭想了想，轉身朝那39名已被阿笑尉操練得欲死欲仙的老兵油子走去。

    哎你想表達什麽鐵良一臉茫然地在後麵追問。

    鐵衛隊最低身高一米八，營長校現任和前任都是原住民

    如是嘀咕著，令狐遲已經拉開距離。

    望著令狐遲遠去的背影，鐵良臉嘻嘻哈哈的表情漸漸沉澱下來：這小子，眼睛夠毒腦子夠快。

    這輪表現不錯

    阿笑尉單手叉腰，在三個橫排之間晃來晃去。

    如果每一名軍人，都像你們現在這樣令行禁止，何愁敵寇不滅眼前這樣的兵，才是我的兵都記好了，你們的長官我我叫黃笑。黃色的黃，笑

    阿笑尉眯起眼，冷冷的目光從39張曬成豬肝色的臉掃過，看不到一絲笑容。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笑話的笑。

    有人笑了，嗬嗬笑出聲。

    阿笑尉猛地轉身，啪啪兩下跺完腳，靠腿立正，扯著火辣辣的喉嚨喊道：

    報告長官台東憲兵隊治安強化作戰特遣區隊集結整訓完畢，區隊執行官黃笑。

    那現場編組吧。令狐遲臉還掛著隨意的笑。

    阿笑尉拿起花名冊，遞來。

    軍官有尉尉各一名，後備役少尉兩名，士官有一個三等士官長兩個士五個

    行了，直接說你的方案。

    是。整個區隊四十一人，擬編為區隊部特勤支援組和四個治安組。區隊部五人，四驅車機車摩托車各一台；特支組八人，裝甲防暴車機車各一台；每個作戰組七

    我再跟校要一台四驅車其它按你的方案，分配下去吧。

    是

    黃笑尉轉過身，宣傳職務。

    指揮官令狐遲尉，執行官黃笑尉，後勤助理萬少尉，情治助理兼特支組長王翔少尉，士官督導長王久明特支組副組長兼車長錢正民士，a組組長

    警察局分管治安強化作戰的副局長，對台東憲兵隊行動遲緩很不滿意，但是他很快發現，這支後備憲兵分隊的士官例竟然高達三分之二。臉色終於舒緩下來。

    諸多曆史經驗表明，讓缺乏涉民業務尤其是人群管理專業訓練及其經驗的軍人來協助治安，非但不能發揮作用，反而可能激化軍民矛盾，甚至禍害民間。

    後備憲兵不是準憲兵，而是曾經服過憲兵現役的後備軍人，不論是專業素質還是從業經驗，都明顯強於剛從憲兵訓練心結業的菜鳥和臨時劃撥憲兵的其它兵科丘八。

    島軍仿效a軍多年，實施嚴格的軍官士官定職培訓製度，軍官士官每升一級，除了具備相應資曆外，還要按規定回爐深造一段時間，結業後方能取得晉職晉銜資格，因此軍銜高低既是從軍資曆深淺的體現，更是專業資格水平高低的體現。

    為何令狐尉不親自來當然了，我們有專業的指揮協調團隊來負責這次行動，實際操作，並不需要他事必躬親。

    請原諒，長官。到處都在缺人，指揮官現在抽不出身。不過他交代過了，如果有需要他出麵的地方，他會放下手的事情，第一時間趕到。

    然而程序

    副局長點了點兵力點檢單帶隊責任人一欄。

    這可不太好辦。

    阿笑尉早有準備地抿抿嘴，要不我們先回去

    不不，不是這意思。來，你代他簽字好了。對，簽在這裏，他的名字ok我代表縣警察，感謝憲兵隊的支持。請到那邊休息，尉。走到頭倒數第二間，那是我們特意為憲兵隊同仁準備的房間，鷹頭偶爾也過來辦公，不過他有事來不了。下麵的事情全部交給我們好了。

    謝謝長官。

    阿笑尉彬彬有禮地報以微笑，朝懸掛著軍事管製閑人免入警示牌的走廊走去。

    很多房間都關著門，門一例帖著用大號油性筆寫的紙質門牌。

    如a軍憲兵聯絡辦公室亞太信息心資訊室，國家安全局情治協調組國防部軍法局聯絡辦公室憲警聯合搜查簽證組地檢廳涉軍法務谘詢室等等。

    找到憲兵總局聯絡處字樣，阿笑叩了叩門。

    推門進去，拉開窗簾，正好能看到街對麵，正靠在牆邊七倒八歪休息的後備憲兵們。

    那位副局長拿著公夾，領著六名警官和大約兩個班的民防隊員從大門裏出來，走過去。士官督導長見狀，吹響了集合哨。

    短短幾秒鍾，這些老兵油子便按原先定好的任務編組排成122隊形。一至四組組成兩排兩列的大方陣，隊部和特支組組成的小方陣居於大方陣的左側。隊伍報完數，士官督導長轉身向那位副局長立正敬禮，移交隊伍，回到隊列。

    副局長翻了翻公夾，將花名冊抽出來壓到任務編組表，一邊看，一邊點名，將兩名少尉叫出來。

    幾分鍾後，副局長帶來的人加入到隊列。

    尉官資深士官和警官們一起，像趕羊一樣將表情茫然的憲兵和沒精打采的民防隊員混編起來，分割成一個個人數不等的小隊。

    幾輛五噸卡車開過來，尾廂裏堆著警示樁鐵絲之類的東西。民防隊員先爬去，七手八腳地騰出位置，招呼憲兵們車。

    尉官和警官們騎機車或擠四驅突擊車，像放了學的孩子一樣爭先轟起油門，引著一輛或多輛卡車四散開去。

    亂哄哄的場麵，隨著各式車輛相繼離去而漸漸冷清下來，似乎已被遺忘的防暴裝甲車吱嚀一聲，打開駕駛艙門。

    下士駕駛員將帆布坐墊遮陽傘之類的東西一古腦地往外扔，最後抱著可拆卸式車載電台鑽出來。搭起遮陽傘，鋪好帆布，點開電台。

    一個甜美的聲音說：白靈音樂電台白靈音

    下士猶豫了一會兒，偷看馬路對麵的警察局一眼，忍痛切掉。

    半年沒發獎金的聲音：高雄港都f983，您的

    再切。

    字正腔圓的聲音：央人民

    果斷切

    憤怒的聲音：什麽軍人亂政分明是人瞎指揮搞亂軍隊，敗壞軍紀敗壞士氣民心

    劉議員您的意思是

    對特別時期得特別應對，而不是事事拘泥陳規舊法事事開會研究。敢公投修憲卻不敢啟動戰時軍管法案，是當局的嚴重失職

    您支持高雄方麵提出的全麵軍管主張

    注意你的言辭，主持人小姐。我強烈譴責高雄叛軍的不法作為。

    阿笑尉刷地拉下窗簾，任憑功夫全廢的挫敗感在封閉的空間裏肆意遊走。

    午間的陽光透過淩亂的枝葉，落在排列齊整但已顯殘缺的青石板。踏過去時，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沮喪感從腳板心噌噌往竄，占領剛剛才被美麗心情填滿的胸腔。可再往柵欄邊不知哪位收屍人扔下的橡膠手套看去，又不足為怪了。

    掛在門頂左側布滿蜘蛛的特製號牌表明，這座小庭院曾經或現在住著高級官員或者極端政見議員之類的重點警衛對象。

    停下來，往來時冷清的馬路望去，一輛警用摩托車正遠遠駛來。

    騎手輕點刹車，看到令狐遲頭醒目的白色p頭盔後，很快恢複常速，朝下一個巡邏目標駛去。

    有人嗎令狐遲退回院子裏，按著掛在腰間的手槍往樓喊。

    厚厚的窗簾捋起一角，露出雙筒望遠鏡黑森森的物鏡。

    令狐遲仰著臉，敬了個禮。

    門禁叮地一聲。令狐遲對滿園破敗的花草說了聲謝謝，推門而入。

    二樓會客廳左側的房間，放著鋼琴。如果不把像千年壁畫一樣枯在椅子裏的背影算的話，那裏的確隻有鋼琴。

    噔沉悶而淩亂的長音。

    令狐遲走過去時，老人往寬大睡袍的口袋裏抓了一把幹脆麵之類的東西，塞到嘴裏，咯吱咯吱，催命似的飛快嚼動。

    您好。令狐遲又敬了個禮。

    前天不是來過了嗎老人不安地撫摸著鍵盤。

    令狐遲摘下對一個孤居老人來說可能有些刺眼的白色頭盔，擱在桶壁生起青苔的飲水機旁，開始打量四周。

    毫無疑問，這是有錢人的家。但價值不菲的家具和裝飾物並不能掩蓋彌散在空氣的垃圾食品氣味。對了，還有酒。令狐遲抽動鼻子，確認那股酒味來源於開蓋存放至少三天的好威士忌。

    令狐遲在會客廳主沙發側邊彎下腰，將扔在防塵紗與電源插板之間的高原騎士40年拿起來，走到酒櫃前。在款式不一的散亂的瓶蓋裏挑了挑，選出一個合適的。

    這樣子很容易著火。令狐遲旋緊瓶口，今天隻是隨機臨檢，確保您還活著。

    沒事走吧。老人粗暴地揮揮手。

    若在平時，老人會向登門拜訪者抱怨幾句，諸如電力供應時斷時續新鮮蔬菜買不到附近常有雜皮出沒之類。然而今天不是平時。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沒人相信這個不論何時都沒法淡定的老人，是一名情報員。

    準確地說，是交通員。

    業內狹義的情報員，專指獲取情報的人，這類人一般隻單線聯係，而交通員除了負責傳遞情報以外，還要為其所服務情報員或者其它交通員提供一切保障性服務。工作性質決定，交通員常常需要變換身份，以不同的麵目與線或線下有關或無關的形形色色人物接觸。

    形形色色，當然也包括眼前這位憲兵尉，但此前看似平常的動作和簡短的交流已經讓雙方接了頭。

    令狐遲微微一笑，伸出手。

    你好，提莫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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