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從不禁止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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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夫子雖年近半百,卻身子骨硬朗的很,不遜於常年練武之人。灰發灰眉,麵容剛毅,灰袍加身,觀之仙風道骨。手握一卷半舊的書,正腳步穩健的過來,絲毫不急不亂。

    楚天闊見孫夫子進來了,便施了大禮,道了聲:“夫子好!”

    孫夫子也並未多看他一眼,隻稍一點頭,淡淡的道:“坐吧!”聲如洪鍾,底氣十足。

    楚天闊明顯的愣了一下,趕緊道聲:“夫子請留步!”

    這回,孫夫子才住了腳步,轉頭往他這邊看來,半眯起的眼睛裏透著一分的疑惑和九分的淡然。

    楚天闊又走去作揖,很恭敬的道:“夫子!學生在此承蒙夫子照顧,便拿了一點家常小藥材,不成敬意,還望夫子收下!”

    話落時,小三子也把那黑漆的木盒打開,裏麵臥著一對碩大的鹿茸和一對看大小就覺得年份不下百年的野山參。一露麵,便惹得底下看著的人唏噓不已,感歎著這些一輩子都見不著幾回的好東西。

    王本卿已經在後排低聲自語:“若這也是家常,他們家豈不都是藥罐子?”

    杜仲也歎氣:“這哪是家常藥材,這分明……”到這裏便說不下去了,緊咬住了嘴唇。畢竟那不是自家的東西,說什麽都沒用。

    安怯弱也從外頭偷看了一眼,自語道:“這還小藥材?他們家還真是傳說中的土豪啊!”

    無視底下的sāo luàn,孫夫子依舊很淡然的轉身走到了正位前坐下,把手裏的書放於書案,翻開一頁,朗聲問:“誰能把出師表誦讀一遍?”

    一時之間,楚天闊臉的表情那叫好看,巴巴的拿了好東西來求籠罩,不料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人情沒拿到,倒討到了這麽大個沒趣,還在所有學子麵前丟了臉,簡直讓人窩火。

    可是對著孫夫子也不能發什麽脾氣,便揮揮手讓小三子拿著東西出去,自己坐回與孫夫子麵對麵的座位去了。

    “嘻嘻活該!”安怯弱也在外麵看著偷笑,卻被剛出來的小三子聽了個真切,一臉詫異又驚恐的看著她。

    本來安怯弱還擔心他會不會告秘,卻見他也低頭無奈的苦笑過之後,覺得他應該不會把這事情說出去了。

    孫夫子大約是見無人回答,又或是見楚天闊已經回來坐好,便抬起頭來在這二十個學子臉掃了一圈,再次朗聲問:“誰能把出師表誦讀一遍?”

    楚天闊見無人答,得意的舉起了手喊道:“夫子,學生不才,想試一試!”

    孫夫子也不計較方才的事情,點了點頭,便算是應允了。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

    楚天闊站起來得意不已的誦讀,別的人邊看書的原文,邊搖頭晃腦,景像實在無聊至極,反正王本卿已經在打第五個嗬欠了。

    安怯弱早已背對著坐在了台階,一如在王家時坐在王本卿的書房外時一樣。隻是那時候麵對著的是滿院的花草,這裏的除花草之外還有一群擲色子玩錢的書童小廝。

    就算她不在這裏聽他們讀書,那一頭的遊戲她也是絕對融入不進去的,因為隻有她是個丫鬟,早已被那些書童們排斥的遠遠的了。

    一篇讀完之後,孫夫子竟犯起了懶,指指剛要坐下的楚天闊:“你,領著他們讀一讀!”

    “是!”楚天闊欣然接受此任,並因此覺得自己高別人一頭,更受孫夫子的看待。

    反正也挺無聊的,安怯弱也本就喜歡這種讀一句學一句的模式,便在外頭跟著讀了起來。

    不知何時,孫夫子聽到讀書聲中隱隱混進去了一個稚嫩的女聲,不由尋著聲音往外看,一看之下居然愣了一愣。但也隻是愣了一下而已,隨即便恢複如初的淡然之色,坐在那裏不像教書的,倒像是個在練吐納的得道高人。

    待楚天闊再次領著讀完之後,竟放下書來道:“夫子!這私塾裏也盡是苦學之後才得以進入此地的學子,一言一行自當高出旁人,更不許被那些渾物汙濁了。隻是這神聖之地,怎可讓一介女子進入?若讓旁人知道了,還不笑吾等不知規矩禮數,不但叫人偷聽了課去,且偷聽的還是一個女娃娃,豈不貽笑大方?”

    最後這幾句是在挑釁王本卿的,因為視線已經轉了過去,且帶著嘲弄與挑釁意味。

    這回大約是因為孫夫子在場,王本卿並未做出越矩的事情,隻不以為然的道一聲:“我家的丫鬟好學,我也從不禁止她在外頭聽讀書聲。如若這私塾裏有這種明文的規定,我自當勸她到遠一些的地方去。”

    安怯弱聽到了裏邊在說她的事情,忙不迭的站了起來,跑到門邊對著裏邊施一禮,帶著歉意道:“弱兒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還請夫子恕罪!”

    孫夫子卻並不以為意,隻說:“我從未禁止過在外頭偷聽偷學,隻是長久以來無人這般做罷了。”

    一席話聽得底下眾學子愕然,因為在此之前都覺得隻有考進來的才能聽孫夫子的課。哪怕考中了,若沒有空位,也隻能候補,等到空出位置時再進來。

    卻原來是允許偷聽的麽?

    眾學子麵麵相覷,無奈的歎氣搖頭,看來是都沒這麽做過,也因此覺得吃了虧,覺得沒早來偷聽幾堂,若是那樣,說不定早就考進京裏去了。

    孫夫子站起身來,走向門外,眼睛直視前方,任誰都找不到他視線的焦距。

    安怯弱以為他要出去了,便低頭弓身的把路讓了出來,站到了一邊去。想著這孫夫子果然是個怪人,不論要做什麽都不事先說一聲,更不會特意為誰做些什麽。

    不料孫夫子卻在她麵前站定,道:“我也不是會允許任何人都能偷聽的,得具備一定的資質。你覺得你有多少?”

    “啊?”安怯弱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問的愣了一下,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孫夫子的側臉,不知該如何回答。

    “弱兒!”屋裏傳出王本卿的聲音:“如實的告訴夫子,你都在書房外偷聽學會了多少東西。”

    “呃……”安怯弱雖然得到了提示,卻仍不知道該如何說。

    若是列數聽過的東西,未免太繁瑣,還像是在以很老土的方式炫耀自己。若是說考私塾的題目她也能過……

    那些題目在王本卿和杜仲回來後也給她寫過,其實算不太難,比考個高中還稍微容易一點。隻是對於這些十一二歲,甚至連十歲都不到的娃娃們來說,確實還是有些難度的。

    “不如,就讓她也讀一讀方才聽到的文章吧!”楚天闊掛了一臉邪笑走了出來,帶著嘲弄看著安怯弱道:“若是她讀的出來,就還讓她繼續在這裏聽。若是讀不出來……”說著又轉頭看著王本卿和杜仲,冷笑道:“就讓她和她的主子,一起滾出這私塾去。如何?”

    這本是該由孫夫子提出的事情,倒被楚天闊宣賓奪主的說了,還沒有向孫夫子請示的意思,當真不知規矩禮儀。

    孫夫子倒也不是很在意,轉了轉頭,看著安怯弱問:“你以為如何?”

    安怯弱以為在被這雙眼睛盯著時會嚇個半死,誰知卻並未有不適之感,很從容的點了點頭。

    “那你讀吧!”楚天闊一副要看他笑話的樣子,還以眼神招呼大家一起來看。

    安怯弱直到此時才明白了他說的“讀”是個什麽樣的陷井。有書的叫“讀”,沒書的叫“背”,而安怯弱是沒有書的。

    此時就連遠處玩的正歡的書童們也因看到了異狀而招呼著過來,也有人因不明白現狀而先去問了自家的少爺,回來後講給他們聽。然而他們的表情無一例外都是不屑的,還私底下說她不自量力。

    本來安怯弱是可以向王本卿或杜仲要一本書來讀的,卻看著演變成了這麽大的陣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便抬起頭來直盯著楚天闊道:“方才你說,若是我讀不下來,便與少爺離開此地。若是我背得下來呢?你又當如何?”

    楚天闊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料到這小丫頭會跟自己講條件,又覺得她肯定背不下來,便冷笑道:“悉聽尊便!”

    安怯弱也冷笑:“也很簡單!若是我背得下來,請你跟我們家少爺把位置換一換!”

    王本卿和杜仲來得晚,即便最後是讓王本卿先挑了一個,也隻是坐到了最裏邊的角落裏。杜仲還好,自己知道苦學,在哪裏都不會偷閑。王本卿可不一樣,必須得讓他換到前頭的好位置才行。於是,安怯弱才提出了這個要求。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楚天闊拽著文,以示他答應了。

    “咳咳”安怯弱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氣,吐珠一樣的背誦而出:“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不消多時,便已全部背誦完畢。

    “你輸了!”安怯弱直到這時才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在楚天闊麵前叉起了腰,昂起了頭。

    再看圍觀人等,皆目瞪口呆,大約都在心裏感歎她是不是什麽過耳不忘的神童。

    實則原因不那麽邪忽,隻是因為初中課本有,並且背了好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