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人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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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忙!”



    公孫靜放下酒杯,目光如刀,從他們的臉上一一刮過,而後停在桌子尚空著許多的空位上,緩緩道:“青龍會發出十三張請帖,今夜卻隻到了四位,還有九位莫非不會來了?"



    “我看不用等了。”楊慕玄開口道。



    “為何?”公孫靜問。



    “或許有幾位朋友奔波千裏忽然想家了。”楊慕玄道。



    “所以呢?”公孫靜眉頭一皺。



    “所以苗幫主就送他們回了老家。”



    “這個理由好啊。”苗燒天獰笑道:“青竹幫、鐵環門,和太原李家來的人半路上想家了,正好遇到我,我就送他們回老家了。”



    “恐怕他們再也不能從家裏出來了。”趙一刀道。



    “這不是正好!”苗燒天道,



    “恩,看來已經確定九位朋友,已有三位不會來了。”公孫靜盯著酒杯,不知在想什麽。



    “恐怕是六位。”趙一刀道。



    苗燒天哈哈一笑:“他們也想家了嗎?”



    “想家的畢竟是少數,他們是病了,病的很嚴重。”趙一刀道:"十二連環塢、長江水路、和辰州言家拳的三位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一種怪病,頭痛如裂,所以……"苗燒天道:"所以怎麽樣?"趙一刀道:"他們的頭現在已不痛了。"



    苗燒天道:"誰替他們治好了的?"



    趙一刀道:"我。"



    苗燒天道:"沒想到趙老大還會治病?"



    趙一刀道:"我砍下了他們的腦袋。"



    他淡淡的接著道:"無論誰的頭被砍下來後,都不會再疼的。"



    苗燒天大笑,道:"好法子,真痛快。"



    白馬張三忽然道:"萬竹山莊和飛魚塘來的兩位前輩,隻怕也不能來了。"     苗燒天道:"哦?"



    白馬張三道:"他們既沒有想家,也沒有生病,他們隻是困了。”



    趙一刀道:“困了就要睡覺。”



    “是及是及,”白馬張三道:“兩位前輩正好遇到了我,我對武林前輩們,一向照顧得很周到的。所以給兩位前輩選了一個睡覺的好去處,他們都已睡著,而且睡得很深沉。"



    苗燒天問道:“睡在哪裏?”



    張三道:“洞庭湖底。”



    苗燒天大笑道:"果然是個好去處,那裏睡覺不但涼快,而且絕不會被人吵醒。"



    “而且想醒都不易啊。”楊慕玄歎道。



    “在那樣的妙地安睡,兩位前輩恐怕也舍不得醒來。”白馬趙三臉上閃過一絲狠厲。



    趙一刀道:"如此,該來的人,想必都已來了,卻不知青龍會的貨在哪裏?"公孫靜微笑道:"好,問得幹脆。"



    趙一刀道:"堂主專程請我們來,當然也不是為了要聽廢話的。"公孫靜慢慢的點了點頭,道:"的確不是。"



    趙一刀道:"堂主是不是想著先聽聽我們的價錢?"公孫靜道:"現在還不急。"趙一刀道:"還等什麽?"公孫靜道:"這批貨我們得來不易,總希望出價的人多些,出價才會高些。"苗燒天瞪眼道:"堂主還要等人?"



    公孫靜道:"莫忘記本堂主還有九位客人要來,閣下卻隻做倒了八位。"苗燒天道:"還有一個人是誰?"



    公孫靜笑了笑,道:"是個頭既不疼,也不會睡著,更不會想家的人。"



    苗燒天冷笑道:"老實說,這批貨赤發幫已勢在必得,無論再有什麽人,也一樣沒用。"



    白馬張三冷笑道:"青龍會做生意一向公道,隻要赤發幫的價錢高,這批貨自然歸赤發幫。”



    苗燒天厲聲道:"莫非你還想搶出價?"白馬張三道:"否則我為何要來?"



    苗燒天霍然長身而起,瞪著他,耳上的金環又在叮叮作響。



    白馬趙三也不露怯,長鞭不知什麽時候拿在手中。



    楊慕玄這時道:“道理若能講的明,還要拳頭有什麽用。兩位有什麽爭議,還是打一場罷。江湖人何必學生意場?”



    苗燒天忽然坐下來,白馬趙三也笑起來。



    “我們打起來,讓你撿便宜嗎?”



    楊慕玄搖頭,道:“世上聰明人為何這麽多?”



    苗燒天道:“因為不聰明的早就死了。”



    “唉,要是大家都笨一點,天下間也就不會起這麽多的紛爭了。”楊慕玄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



    “我倒希望最後來的那位朋友能笨一點。這裏聰明人太多了。”



    “放心,本少爺自然不會是假聰明的笨人。”這個聲音斷斷續續,飄渺無比,像有人在極遠處說話。



    “什麽人?”苗燒天問道。



    “真正的聰明人。”這次聲音語速極慢,一字一句,卻似有人湊在耳邊細語。



    突聽車轔馬嘶,一輛六匹馬拉的華麗大車,停在門外,四個挺胸凸肚的彪形大漢,跨著車轅,一躍而下,躬身拉開了車門。



    過了半響,才有個麵白無須,癡肥臃腫的白胖子,喘著氣從車廂裏走出來,還沒有走到三步路,已累得氣喘如牛。



    他身後還有個又高又瘦的黑衣人。象影子般緊緊跟著他,一張焦黃的臉,兩隻眼睛凹了下去,像個癆病鬼,但腳步卻極輕健。腰上掛著對銀光閃閃的東西,仔細一看,竟是對弧形劍。



    這種外門兵刃不但難練,而且打造也不容易,江湖中使這種兵刃的人一向不多,能使這種兵刃的,十個人中就有九個是高手。



    苗燒天、趙一刀、白馬張三,三雙銳利的眼睛立刻盯在這對孤形劍上。



    白馬張三皺了皺眉,沉聲道:"這人是誰?"



    公孫靜道:"sū zhōu萬金堂的朱大少。"



    白馬張三道:"他的保鏢呢?"



    公孫靜微笑道:"隻怕是個保鏢的。"



    “我猜是個剛雇的。”楊慕玄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白馬張三沉吟著,霍然轉向趙一刀,道:"他是不是從你那條路上來的?"趙一刀道:"好像是。"



    白馬張三道:"他的頭怎麽不疼?"



    趙一刀道:"他就算頭疼,我也治不了。"白馬張三道:"為什麽?"趙一刀淡淡道:"他的頭太大了。"



    朱大少已經坐下來,卻還是不停的擦著汗,喘著氣。



    他一共也隻不過走了三十步路,看來卻像是剛爬過七八座山似的。



    那黑衣人也還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後,寸步不離。一雙鷹爪般幹枯瘦削的手,也始終末離開過腰畔那對奇門弧形劍。



    他深凹的漆黑眼睛裏,帶著種奇特的嘲弄之意,仿佛正在嘲笑著眼前這些人,為什麽要來白跑一趟。



    楊慕玄捕捉到他的眼神,也是莫名一笑。



    風雲客棧的燈籠在風中搖晃,苗燒天耳上的金環猶在叮當發響。



    白馬張三似乎覺得有些寒意,悄悄的將自己敞開的衣襟拉緊了些。



    趙一刀卻在看著桌麵上的酒杯沉思,心裏仿佛有個很大的難題要他來下決定。



    沒有人說話,因為彼此之間都充滿敵意。



    公孫靜顯然很欣賞他們這種敵意,長長鬆了口氣"微笑著道:"五位從不相識,都必也已彼此聞名,用不著我再引見了。"苗燒天道:"的確用不著。·白馬張三道:"我們本就不是來交朋友的。"苗燒天斜眼盯著他,道:"就算本來是朋友,為了這批貨,也不是朋友了。"白馬張三冷笑一聲道:"苗幫主一向是個明白人。"苗燒天也冷笑了兩聲,道:"現在人既已到齊,貨呢?"公孫靜道:"當然有貨的,隻不過……"苗燒天道:"隻不過怎麽樣?"公孫靜道:"青龍會做生意,一向規規矩矩,講究的是童叟無欺,xiàn jīn交易。"苗燒天道:"好!"他一拍手,那九個麻衣赤發的怪人,就已忽然自黑暗中出現,每個人手裏都提著麻布包袱,分量顯然不輕。



    這時門口已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那虯髯大漢雙手各舉著個大鐵箱,一步步走了進來,黑鐵般的肌肉一塊塊凸起,每一步踩下去,地上就立刻多出個很深的腳印。



    公孫靜微笑道:"金環八牆,白馬嘯風,在下一見,就知道赤發九傑和金剛力土都已來了。"白馬張三道:"莫忘了還有急風八刀。"



    趙一刀終於抬起頭笑了笑,道:"河東赤發,河西白馬,全都財雄勢大,太行快刀怎麽敢來爭鋒,這批貨,咱們兄弟就算放棄了。"苗燒天仰麵狂笑道:"好,趙老大才真的是明白人。"他笑聲忽然停頓,目光火焰般盯著朱大少,沉聲道:"卻不知萬金堂的少主人意下如何?"朱大少的喘息總算已停止,正在凝視著自己的手,就好像一少年在看著他的初戀qíng rén的手兒一樣。



    可是他還是回答了苗燒天問他的話,他反問道:"你在問我什麽意思?"苗燒天道:"哼。"



    朱大少道:"我沒有意思,我一向很懶得動腦筋。可是你為什麽不先問他?"



    朱大少手一指一旁的楊慕玄,“難道苗幫主認為本大少不如他?”



    楊慕玄見狀,雙手攤開,微微聳肩。



    雖然對楊慕玄的這個動作不明所以,苗燒天嘿嘿一笑道:“如不如,老苗不知道。不過比一比就知道了。”



    楊慕玄聞言,嗬嗬一笑:“苗幫主這一手拉人下水的功夫,令在下自歎不如。不過這樣做未免太不夠朋友了吧。”



    “朋友?咱們今日是來做買賣的,朋友還是改日再做吧。”苗燒天道。



    “嘿嘿,做買賣好,本大少平生最喜歡做買賣。隻是做買賣就要有個做買賣的樣子,別人都出價了,這位朋友是不是也該把底牌亮一亮?”



    朱大少不再低頭看自己的手指,而是凝視楊慕玄。



    “想看我的底牌?很簡單,你來稱一稱就好了。”楊慕玄對著公孫靜道:“還請公孫堂主借劍一用。”



    “好啊。 ”朱大少忽然掙紮著想站起來,平常人一個簡單的動作,他試了幾試都沒成功。



    公孫靜聽到楊慕玄的話,笑容滿麵連連擺手道:“公子何至如此,做買賣還是和氣生財的好。”



    接著又對朱大少道:“朱老板,我若是你的話,就不會這樣做。有資格來的最遲是好事,可是有時來的太遲也是壞事!”



    朱大少不再掙紮,而是癱在椅子上,問道:“為何?”



    “因為來的太遲,之前發生的事就不會看到。”



    “我沒來之前這裏發生過很精彩的事。”朱大少問道。



    “正是。”



    公孫靜一拍手,外麵兩個仆役抬著一張桌子進來。



    朱大少問道:“這是?”



    “看看就知道。”公孫靜道。



    兩個仆役將桌子放在朱大少近前。



    “這是……”朱大少探頭看去臉上終於變色,映入他眼簾的赫然是楊慕玄斬開的六隻茶杯。



    “此正是孤心劍楊公子所留。”公孫靜道。



    楊慕玄卻注意到原本他為增強震撼效果而額外添加的茶水依舊保留在茶杯中 。茶水與杯口齊平,卻在搬動過程中無一溢出。顯然這兩個仆役打扮的人非是普通人。



    “青龍會內就連兩個仆役也有如此身手,果然人才濟濟,臥虎藏龍。”楊慕玄讚道。



    “公子過獎了。”公孫靜笑嗬嗬道。



    朱大少似乎想到什麽,臉色又恢複平靜。“孤心劍的手段,今rì běn大少算是領教了。不過本大少敢問一句,楊公子可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哦?”楊慕玄一聲輕咦。



    “公子這一劍的威力,在場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能一劍斬斷六個茶杯,就能一劍刺穿六個人的喉嚨,很不巧,在場除了公子你,正好有六個人。”朱大少道,他想煽動眾人合力拿下楊慕玄。



    苗燒天等人如何聽不出朱大少的話意。他們本是對這次的買賣勢在必得,卻不料出了楊慕玄這個變數,本來懾於楊慕玄展示出的那手高明劍法,不敢妄動。此時聽的朱大少的話語,心道楊慕玄再厲害也隻是一個人,他們眾人合力還敵不過他嗎?此時臉上露出意動,齊刷刷看向楊慕玄。



    楊慕玄悠悠道:“看來我也有點頭疼了。不過諸位有自信治得了我的頭疼嗎?”



    朱大少說:“在座諸位可不是茶杯。”



    楊慕玄道:“所以我或許刺不穿六個人的喉嚨,但是刺穿兩三個人的喉嚨我還是有把握的。諸位不妨試試,看誰的運氣不好吧。”



    趙一刀這時道:"所以說,他就算頭疼,我也治不好的。"白馬張三也不禁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不錯,他的頭實在太大了。"公孫靜麵上又露出微笑,緩緩道:"既然大家都已帶來了xiàn jīn,現在已不妨去看貨了。"苗燒天眼睛裏布滿紅絲,瞪著朱大少。



    朱大少卻悠然逍:"不錯,還是先看貨的好,也許我還未必肯出價哩。"他將手裏的金環放在桌上,掏出雪白的絲中,仔細的擦了擦手,才慢慢的站起來,道:"請,請帶路。"公孫靜道:"請,請隨我來。”



    楊慕玄道:“算了,我就不去了,本來我就沒打算湊這個熱鬧。隻是礙於青龍會的邀請不好不來。”接下來的事他心下了然,密室裏就是一張發給公孫靜的好人卡,好人卡有什麽好看的。他前世收到的好人卡多了去了,想想都是淚啊。



    苗燒天道:“好,看來公子也是聰明人。”



    楊慕玄道:“我倒希望自己能笨一點,諸位告辭了。”



    公孫靜嘴動了動,最終也沒挽留,隻是點了點頭。



    楊慕玄一抱拳,隨即飄然而去。等出了客棧,才終於重重出了口氣。今日卻是他二十幾年來最驚心動魄的一天,他在裏麵看似談笑風生,風輕雲淡,實則是步步殺機。所幸眾人被他以zuò bì手段唬住,否則在場隨便一人都能輕易置他於死地。就是這樣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人周旋。



    他從客棧出來,不啻於虎口脫險,此時精神稍一鬆懈,頓覺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不過好在最艱難的時刻已經熬過,”楊慕玄心道,他抬頭望天,啟明星高高升起,東方已初現曙光。“長夜將盡,我參與了劇本的開頭,接下來也該換成我為這劇本設計結尾了吧。”



    楊慕玄傾吐一口氣,緩緩向遠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