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老楝樹下話“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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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老爺子坐著沒有動,笑眯眯地說:“我沒有什麽事,陪你們玩玩。”

    阿寶一聽高興起來說:“老爺子真好!請問老爺子,您說的這個‘小了蛋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多大了?怎麽取了這麽一個怪哩怪氣的名字?什麽意思啊?他家和菩薩奶奶家有親嗎?”

    石山大叔說:“阿寶,你怎麽話山倒了?這麽多的問題讓老爺子怎麽回答?”

    “沒關係,聽我慢慢說。”牛老爺子朝石山大叔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小了蛋子是個男孩,今年才五歲,和菩薩奶奶沒有任何親緣關係。他的媽媽生他的時候沒錢進醫院,結果難產,生下他就走了。當時莊上的人都說這個孩子命苦,不知道今後的日子怎麽過呢,是個‘小了蛋子’,後來大家就這麽叫開了。其實,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天佑’,是他的爸爸給他起的。但是蒼天不佑苦命人。去年他爸爸在工地上又摔下來,失去了一條膀子,瘸了一條腿。原來還有個保姆的,他的爸爸不能做工了,又沒有別的經濟來源,就隻好把保姆辭了。爺兒兩個,一個缺胳膊少腿,一個漏襠褲子未脫,不要說家裏家外千樁事,單說洗衣服這一樁就成了件大難事。菩薩奶奶不忍心,就隔三差五地去幫助他們爺兒兩個洗洗衣服,替孩子洗洗澡,順便再把裏裏外外收拾收拾。”

    石山大叔聽了心裏一熱,他沒有想到在異星他國竟然能遇到這麽善良的人,而且還是個年近古稀的老奶奶。但阿寶卻不無疑惑地問:“她這樣幫了東家幫西家的。吃家裏的飯,做別人家的事,兒子、媳婦就沒有意見嗎?”

    “有其母必有其子啊!”牛老爺子眨巴著眼睛說,“他那兒子也是個善菩薩。媳婦也跟著學上了,兩口子閑下來就東家忙幫到西家忙的,能有什麽意見?再說,她對兒子媳婦也不差在哪兒。其實,她自己也是個苦命人。四十多歲才生下這個兒子,沒幾年丈夫就得病死了。她日做爹夜做娘,寧可自己苦著累著,硬是沒讓孩子受過半點委屈。嘴裏吃的、身上穿的,直到供書上學、娶親生子,哪一樁都不比雙爺全娘的孩子差多少。就拿她的兒子結婚這件事來說,女方要買商品房就買商品房。名義上是兒子拿的貸款,其實全是她的退休金還。本來她和兒子、媳婦一起住在新房子裏,寬寬敞敞的,這座小樓出租。後來有了孫子,兒子要把孫子的床鋪安在書房裏麵,她哪能同意啊,情願自己搬到車庫裏麵去住。家裏家外的,耳濡目染,俗說‘近朱者赤’麽!你說,兒子、媳婦能說什麽?學還學不迭呢!”

    老人說到這裏停下來咳嗽了兩聲,情緒有些激動。

    阿寶卻趁機又問道:“那麽,她怎麽又住到這個小屋子裏來的呢?這是她家的老房子嗎?”

    牛老爺子笑道:“我未說麽?她家原來的小樓在那兒呢麽!幾年前就賣給我家姑娘了。”他朝那座青磚藍瓦的小樓一撅嘴。石山大叔和阿寶這才入神,原來左鄰的小樓就是劉奶奶的老屋。

    老人瞟了石山大叔和阿寶一眼,接著說:“說給你們相信嗎?孫子上幼兒園那會子,她一看,下雨刮風暑熱沙飛的,別人家的孩子來來去去的都坐著車,自己的孫子沒有車子坐,這還能過啊?不能過!她就把這座小樓賣給我家姑娘了,拿著賣小樓的錢去給孫子買了車。有了車,車庫裏還有她住的地方嗎?她就又把剩下來的錢拿來砌了這個小屋,住到這裏來了。閑下來就服侍園子,兒子媳婦也不時地過來幫著忙忙。她是個服侍園子的行家裏手,你們看,哪家的園子裏麵有她這裏長得好啊?吃不了就拿去賣,這一陣子忙得很呢!每天都要上市,賣不過來!”

    阿寶聽得不耐煩起來,憤憤地說:“她的兒子、媳婦也太不象話了。讓她這麽大年紀的人住這麽小的屋子,還讓她摟田種地、擺攤賣菜的。他們怎麽能這樣呢?”

    “這裏的關關節節,你們就不懂了,不怪他的兒子、媳婦。為了不讓她做這些事情,她那兒子也不知道跟她吵過多少次了。她兒子說:‘您這樣做不叫我們丟人嗎?人家會怎麽看我們?怎麽說我們?’你們曉得她怎麽回兒子的麽?她說:‘哪個愛說就說去。人家的孩子有車坐,我的孫子沒車坐,這才叫做丟人呢!你娘如果一天到晚倚老賣老,南說北嚼惹是生非,或者遊手好閑鬥牌打賭……,該做的事情不做,那才叫做丟人呢!你們別管,我心裏有底。我愛怎麽做就怎麽做。再說,你們上下班也需要個車子。開著它,風不打頭,雨不打臉的,難道不好?看著你們都方便,我這臉上不光彩?’大概是哪個差筋的說什麽氣惱著她了。她這個人死要臉,又是倔脾氣。老頭子在世的時候就做不了她的主,什麽事情隻要她主意一定,十八條老黃牛拉不回頭。你們說,兒子、媳婦還能怎麽樣呢?再說這刨園子賣菜,她一天到晚忙得熱嗬嗬的,快樂得很呢!你說叫她停下來啊?恐怕她還真的要閑得腰疼,不能受呢!”

    牛老爺子說到這裏來了精神,眉飛色舞起來,笑道:“一個人幾個綽號,又叫活菩薩,又叫老強牛,又叫老辣媽。還有個笑話呢,告訴你們相信嗎?這麽大的年紀,動不動就朝地上一趴……”

    大家正說在興頭上,石山大叔忽聽背後有人笑罵道:“你這個老死鬼,閑下來就侃人空。一天到晚橫在你的心裏頭。”他知道是劉奶奶回來了,連忙站起來打招呼,阿寶也慌忙站起來讓座。

    牛老爺子卻好像早就知道劉奶奶在後麵似的,坐在那兒一點沒動忍住笑說:“哪個叫你有得把人侃的!”

    劉奶奶不再理他,招呼石山大叔和阿寶一起坐下來,問清來意後,笑道:“你們真是及時雨啊!今天小了蛋子看了醫生,說是貧血。唉!才多大的孩子?這麽嘎子就貧血,看怎好!我本來準備明天散市後,順便去給他買點好吃的補補。這下好!人說‘借花獻佛’,我也借一回。我馬上就送給他,省得等到明天。”

    牛老爺子見此光景,起身和石山大叔打了聲招呼就忙著往家走。劉奶奶一見連忙在後麵喊道:“三太爺,我還有個事情要請您呢!”

    “什麽事啊?”牛老爺子立刻停住步,轉過臉來問道。

    劉奶奶笑道:“就怕你不答應。”

    牛老爺子也笑起來說:“你是菩薩,派下來的事情誰敢不依?”

    劉奶奶一聽忙說:“小了蛋子家的洗澡桶壞了好幾天了,請您修理修理。工價歸我出。您看什麽時候抽個空子去下子,還是我把桶帶給您?人家不是浴房就是浴缸的,他爺兒兩個總不能沒有隻桶吧?再不洗就臭掉了!”

    “談錢不修!不談錢還可以將就將就。要你這菩薩拿來拿去的,過意麽?”牛老爺子說著轉身就走。

    “那好,正好再省幾個錢為小了蛋子多買口吃的。”劉奶奶興奮起來,又大聲地叮囑,“快些啊!不要忘了!”

    石山大叔和阿寶這時才知道,這個牛老爺子就是劉奶奶在菜市場說的那個巧手牛三。

    牛老爺子走後,他們又談論了一會小了蛋子爸爸的事。正說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急匆匆地跑來。她腮邊掛著淚,怯生生的朝石山大叔和阿寶瞄了一眼,站到劉奶奶的跟前嘟噥著說:“奶奶,爸又尋死覓活的了,媽讓我來請您去勸勸呢!”

    劉奶奶一聽收起笑容說:“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怎麽老是不長誌氣?”

    石山大叔慌問:“為的什麽事啊?”

    劉奶奶長歎一聲說:“唉!蒼蠅盡揀爛肉叮唄!她爸爸原來在一家廠子裏做工,生性太直,遇到不合理的事情就要說。現在當老板、做領導的,哪個把你工人說啊?也難怪,人家是雇你來做工的,不是雇你來說事的。廠子是人家自己掏錢辦的嘛!找個借口就把他辭了。辭了就罷了唄,不要說天下的廠子多的是,畢竟家裏還有二畝田種。可是他就是噎不下這口氣,老是在心裏憋屈著,沒幾個月就憋出病來了。那麽個精壯漢子,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了。醫生說要化療,也不知道是放療什麽的,反正要花大錢。可是,他家裏一貧如洗,吃湯藥的錢都沒有了,哪裏還有錢去化啊放的?沒辦法,他老婆就求爹爹拜奶奶的四處去借。他怕到頭來落個人財兩空,連累了老婆孩子,一心就想快些死。已經尋過幾次短見了,幸虧她的媽媽看得緊。”

    石山大叔還想問什麽,見小姑娘一副著急的樣子,連忙起身告辭。

    劉奶奶也忙著站起來說:“對不起,少陪了。對不起啊!謝謝你們的禮物。”說著就忙不迭地把餅幹和奶粉送進屋去。

    當石山大叔和阿寶離開她的小屋再回過頭去看時,見她也匆匆地離開家和小姑娘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