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往事如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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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手,攥住他一邊的衣角。

    厭自己笨嘴拙舌,找不到最適宜安慰他的話……

    手背溫溫的熱,卻是他落手覆蓋了她……

    不過是個簡單的動作,莫羨卻知曉他已然明白她的心思。

    路上兩人話並不多,車子越開兩旁越是熟悉的時候,莫羨心裏的預感終於成真……

    沈白帶她來的地方,是沈宅。

    她跟在沈白身後,沈白揮退管家和一眾傭人,他徑直帶莫羨上了樓。

    二樓最角落,常年緊鎖的房間,第一次的,莫羨見到了它的鑰匙的模樣。

    陳叔與你說的,應該是我每年隻會進去一次,且每次都會待一整天。”看著莫羨點了頭的模樣,他唇角微動了下,一麵開鎖一麵說:“他沒跟你說,我每年進去的日子,是我母親死去的日期。”

    哢噠一聲,門鎖打開……

    也是第一次的,莫羨見到了這個房間開了燈的模樣。

    並不是明晃晃的白色燈光,房間的光線比白色柔和一些,那些歐式複古的家具裝飾,花紋繁複的地毯,飄著床幔的大床,還有地上那個白色扭曲的……人的輪廓。

    並不是第一次看到……

    但心緒卻是從未有過。

    我不大的時候,大概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在這裏生活的時間比在沈園裏多得多。”

    沈白抬腳走近,他沒低頭,但走過的地方卻沒有踩到腳下任何一個有白線的位置,像是走過了無數次,對每一個紋路都無比熟悉。

    他的手落在牆壁,也落在那些家具,像是無意識的撫摸,他步子緩緩,像走過悠長的歲月,他說:“所以我對這裏有個清晰的認知,那就是,這裏是我母親的房子,而沈園,是我父親的房子。”

    那時我並不懂母親為什麽不喜住在沈園,隻是有敏感的直覺,我沒問過,記憶裏,母親回沈園的次數很少,更多的時候是父親來這裏。”

    他的手落在牆上的一幅畫,修長的手指些微停頓,指尖無意識的摩挲,他沒回頭,隻聲音低低緩緩的傳來,他說:“他來得很勤,幾乎每天都會來,偶爾一天有應酬來不了,也一定會在過幾天早早的來補上時間,可印象裏,母親總是冷冷的幾乎沒有笑臉,所以我記憶裏最早對父母的概念其實是與嚴父慈母正好相反的,父親對我幾乎是溺愛的,若不是爺爺和母親,我怕是會成為北城紈絝中的紈絝吧……”

    他些微頓了下,仿佛在平息語氣裏不夠平靜的部分。

    後來我才清楚,他對我的溺愛,很大程度上是把我當成了母親延續的一部分,而不是把我作為他的孩子,所以母親死後,他對我更像是培養沈家的接班人,我作為他兒子這件事,大概是他在逃避的一部分。”

    沈從山……

    莫羨終於開始知道他們父子為何那麽僵的緣故,這種僵並不是反目成仇的那種,更多的像陌生人之間涼薄的疏離。

    沈白的語氣平平淡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他手指略過那幅畫,腳步緩緩,黑色的背影落在莫羨眼裏,寂寥又高大,終於,他轉過了身,目光在前方微微低下,就在莫羨腳邊不遠處,莫羨知道他在看什麽。

    她死的時候,瑩瑩還不會說話,她就死在這個房間,自殺。”

    莫羨喉嚨裏堵了腥鹹的血,她張張嘴,卻隻堪堪說出他的名字,隱隱的,她知道,他所說的這些,隻是一個開始。

    那些被深深埋藏的秘密,那些被從北城刻意抹去的人和事,他所說的這些,隻是地獄般深掘的秘密裏,浮於表麵最淺處的那層塵罷了。

    果然,他在片刻的停頓後薄唇微啟,與莫羨隔著大半個房間的距離,莫羨卻覺得無比的遙遠,他的話把她帶回了那個遙遠時間裏的傍晚,那是個午後……

    小小少年模樣的沈白從學校回來,像往常一樣他先回一趟沈園跟老爺子請安回報一天的成績,接著被接到這裏,這是她母親所住地方的,然而那一天,房子裏隻一個傭人,那傭人說其他人都被太太攆走了,說她們吵得很。

    嗯,當時的太太,是沈白的母親,那個據說在家受盡父母寵愛,婚後受盡丈夫寵愛的女人。

    沈白並不懷疑傭人的話,他母親那段時間情緒反複越發易怒……

    他才上過馬術課,還穿著靴子,走在樓梯上腳步聲一步一聲,他有些擔心吵到了母親,便兩步一階的走,母親的房間,在二樓最角落,然這於他來說,是沈家最溫暖的地方。

    但那天,不知是不是母子間天生的感應,他越靠近那裏越感到不安。

    這種不安,在門把手很難擰動的時候越發強烈。

    媽媽!”

    小小的少年在門口喊,但門內無人應聲。

    他發了狠力的轉把手,門終於打開的時候,他沒錯過門內傳來的怪異的聲響……

    門打開之前,他還是那個性子溫厚總帶著笑,內心堅強也柔軟的沈家孫少爺。

    那扇門打開後,卻在他人生的路上狠狠推了一把,把他推出一個趔趄,他狼狽的摔在地,頭破血流。

    門後,是他母親的屍體。

    有細細的魚線繩子纏在她的脖子,魚線另一端,卻是……綁在門把手上。

    小小的少年,站在門口,看著他母親的屍體,在幾個秒鍾之後才明白他方才做了什麽。

    那格外難擰的門把手,他每次加力擰動,都把魚線更緊的勒在她母親的脖子一分。

    他母親穿著最心愛的一套衣服,妝容淡淡卻極精致,腦袋歪成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在門口,魚線勒在脖子裏,薄薄的皮肉被擠破,血啊肉啊被細細的魚線穿透,翻裂爆開。

    這是小小的少年深深刻在眼裏的一幕。

    他在幾個秒鍾看到了這些後,第一反應是衝進房間打電話,打給的是沈家的私人醫生,拖著電話他蹲在母親身邊,電話裏醫生驀地大起來的聲音讓他耳朵嗡嗡作響,他兩根手指落在母親鼻下,卻什麽都感覺不到,她才發現母親的身體已經冰涼,臉上呈了灰的白色,心口的位置半點跳動沒有。

    於是他握著電話,語氣清晰,他說,“醫生,她死了,你不用來了。”

    骨子裏到底是沈家人的血,他母親發脾氣時罵他父親一樣的,“說什麽理智,根本就是冷血”……

    醫生後來說了什麽他記不清了,手裏的電話早落了下去,樓下的傭人終於注意到這裏的異常,一聲尖叫幾乎嚇軟了腿,那個時候,小小的少年已經給他的父親打了電話。

    他的父親從那天開始像失去了笑的能力,對他嚴厲非常,而他從不吭聲喊累,他也從沒說,那天之後的每一個夜裏,他再未安穩睡過一次。

    每夜他都會驚醒三五次,每次都是捂著脖子大口呼吸,渾身冷汗,跟死過一次似的。

    大概三五年吧,那時候最嚴重,後來輕了些,直到三年前,才真正算好些。”他看著莫羨,“外界傳我潔癖,身體和心理雙重的,但其實,在你之前,我不能跟任何人一個房間同住,就算是何遇季三他們,一方麵怕我的毛病影響到別人,另一方麵,我錄下過自己夜裏睡著的情形。”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頓了下,似在斟酌用詞,他說:“我看過自己噩夢裏醒來的模樣,不誇張的說,眼神像個殺人犯。”

    他語氣平淡的說著讓人心驚膽戰的詞,深黑的眸子看著莫羨,眼神裏有的隻是平靜,他說:“這也是這個房子裏到處都是攝像頭的原因之一,萬一我某天真瘋了,別人說我怕是不信,大概隻有讓我自己看到,才能真的,為民除害吧。”

    話到最後,帶了些淺淡的玩笑。

    他麵上平靜,語氣也平靜,說出的話沒有戾氣,更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莫羨……

    心髒被死死攥住了似的。

    疼……

    心疼……

    眼眶狠狠的酸,她什麽也沒說,衝上去,直直跑向他,什麽話都說不出,她狠狠的,用力的,抱住了他。

    抱的姿勢並不浪漫,她像要保護什麽似的,連同他的兩隻胳膊並著他的身體一並抱住!

    什麽都沒說。

    不需要他的回應。

    她隻想……

    緊緊抱住他。

    那些悠長的歲月和艱澀的記憶,她想一齊穿過,想回到那個他還是小小少年的時候……

    給那個少年,一個這樣的擁抱。

    或許什麽都無法改變,他的痛苦和承受,她無法分擔半分,可還是想做些什麽,擁抱或是什麽都好,她想,陪他走過那些。

    對不起……”

    低低的,帶著血腥氣似的,她緊緊抱著他,不住的呢喃重複著這三個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心髒被狠狠的攥緊,那沾了血的魚線穿過了漫長的時間纏在了她心頭血肉似的,她難受得快要死過去,抬頭……

    可她死死抱著的人啊,那麽平靜的眼神,深黑的眸子裏,那些放在她身上早無力承受的東西,早融化在了他的骨血,他眼神裏細碎的冰和冷,他身上迫人疏離的氣息,他沒有表情的臉,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呼一吸,那些常人無力承受和背負的東西,早就……同著無情的時間一起,鑄就了現在的他。

    沒事了,都過去了。”

    低沉的聲音,似乎想摸摸她的腦袋,但胳膊還被她死死抱著,他不難掙開,卻沒有動,由著她的動作,隻是低頭,在她發頂輕輕觸碰了下。

    沈白……”

    她終於受不住,埋頭在他胸膛,恨不得擠進他胸膛,恨不得化入他血肉,把那些痛苦清理幹淨……

    頭頂,他似低低輕輕歎了口氣,說:“你啊,才剛開始便這般……”

    後麵的話,他如何忍心說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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