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二泉映月1.兄妹賣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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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泉映月(中篇小說)張寶同

    清明時節,河堤邊上開著許多春花,花兒鮮明而美麗。透過河堤邊上的綠樹新葉,可以看到小鎮上那青灰色的瓦房。古老的運河從小鎮上緩緩而過,泛動著迷朦欲醉的片片銀波。晨光初照在清名橋上,一隻隻載客的小船從橋孔下穿行而過,不時地留下一串串清亮明快的笑聲。

    離清名橋不遠的地方,有個年輕姑娘正在蹲在河邊用木槌錘打著衣服,嘴裏唱著那支《相思曲》:“約郎約在月上時,等郎等到月偏西。不知奴居山低月出早,還是郎住山高月下遲?”一個年青後生坐在河邊的石階上拉著二胡在為她伴唱。女孩約十七八歲的光景,素妝紅衣,一條黑長的辨甩在身後。陽光迎麵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的身上蒙上了一層清純閃亮的光輝。那年青的後生約摸有二十出頭,一身平實的青色衣褲,留著學生式的分頭,模樣清瘦,神情質樸。

    女孩的歌聲深情悠遠,嗓音清脆明亮。隨著她的歌聲,白雲在舒展,空氣在流動,天際變得深遠開闊起來,陽光也顯得越發地明麗璀燦,就連四周的房屋景致和樹鳥花草也都有了鮮活的靈氣。那後生的二胡更是拉得委婉悠揚,意韻深長,給這運河上飄蕩的歌聲增添了回味無盡的餘音。

    唱著唱著,女孩就有些陶醉起來,回過頭來深情地凝望著拉二胡的後生,向他發出著那種會心的笑意。後生也被姑娘那迷人的秀容和歌聲迷醉了,不禁心潮蕩漾,似是丟魂。以致姑娘的歌聲已經停了下來,他還沒有意識到,繼續深沉地拉著二胡。

    姑娘不禁笑了起來,問道,“阿炳哥,你在想啥?”年青的後生這才醒悟過來,收住二胡,笑道,“我在想著昨晚看的那《鵲橋仙》的戲呢。”姑娘低下頭來繼續洗著衣服,然後就說,“人要是能像七仙女和董永那樣一生一世地愛在一起,過在一起就好了。”阿炳說,“要是那樣,就等於進到了天堂。”

    這時,對岸住的翠花嫂從屋裏出來洗鍋,聽著他們說著話,就大聲地對這邊喊道,“阿紅呀,一大早就在河邊唱著情啊郎啊,等趕明嫁給了你阿炳哥,隻怕你要整天關在屋子裏唱個不停了。”阿紅的臉一下子紅成了玫瑰色,羞羞地回道,“翠花嫂,你就會羞臊我,趕明讓人家都不敢再唱歌了。”翠花嫂說,“聽著你和阿炳一個拉琴一個唱歌,一個哥呀一個妹呀地親熱地唱著,我心裏就犯嫉妒。哪像我和你永福哥,不要說什麽情呀愛呀,就是結婚前連他是啥個模樣我都不知道,全是父母一手做的主。”阿紅說,“就那我看你和永福哥不是過得挺好。”翠花嫂長歎了地聲說,“什麽好不好,女人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還不是湊和著往下過。”

    接著,翠花嫂又問姑娘,“你爹呢?”聽著翠花嫂一問這話,阿紅臉一下子陰沉起來,哀哀怨怨地說,“昨夜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想畢又去了桃紅院。”翠花嫂勸導著說,“桃紅院那地方是個無底洞,有多少錢都填不滿,你也該勸勸你爹,要他學正經些,把錢好好地存起來,等以後討門正派女人,好好過日子,那才是他和你們的福份。”

    阿紅歎著氣說,“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個撞在了南牆上都不肯回頭的人。過去我娘在時,還能說說他管管他,可是現在,我娘不在了,誰還能說得動他?唉,這種人隻怕是難得改了。”翠花嫂說,“也就是,這種人也就是難改。隻怕你們以後要跟著他受罪受難呀!”阿紅無奈地說,“那有啥辦法,誰讓他是我爹呢!”洗了鍋,翠花嫂拎著鍋走到門前,又停下來,對阿炳和阿紅說,“清明就要到了,天氣又好,你們何不去靈山寺廟裏燒抓香,許個願,求個好運?”

    阿炳帶著阿紅去了小靈山許願回來,天色已晚。一進家門,阿紅爹就朝著阿紅惡聲惡氣的大罵起來,嫌她誤了晚上的演藝,嚇得阿紅趕忙進到廚房生火做飯。阿炳明白阿叔雖是在罵阿紅,但實際上是在罵他,因為是他要帶著阿紅出去的。

    對於阿叔,阿炳總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不知是應該感激,還是應該鄙視。爹爹去世後,阿紅的爹爹便收養起了他,帶著他和阿紅一起以賣藝為生。說起來,他這些年來生活能有依靠,演技不斷提高,是應該感激阿叔的,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喜歡阿叔,甚至有種不能容忍的鄙視和痛惡,要不是因為阿紅,他也許早就同他勢不兩立,分道揚鑣了。這些年來,他和阿紅三天兩頭地出外演藝賣唱,掙的錢少說也能開上一家不小的門麵了。可是,這些錢差不多都讓阿叔拿去送了酒館和妓院了,弄得家裏一貧如洗,破舊不堪,吃了上頓摸不著下頓,眼看阿炳和阿紅就要到了娶親迎嫁的年齡,家裏卻連一分錢的積蓄都沒有。實際上,他也對他們的婚事根本無心操心過問,對他來說,除了喝酒和逛窯子,幾乎沒有啥事能讓他提起興致。身為長輩的不自珍自重,就讓兩個孩子感到很是丟人,平日裏見到鄰裏熟人,都覺得臉上無光。所以,平日裏出外演藝賣唱,阿紅和阿炳都不想讓他跟著出去。但他害怕阿炳和阿紅不肯把賣藝的錢如數上交,所以,每次阿炳和阿紅出外演藝賣唱,他都要親自跟上,親自張羅著收錢,讓阿紅和阿炳既感覺特別地嫌煩,卻也覺得十分地無奈。

    飯很快就做好了,阿紅就叫阿爹吃飯。阿爹應了一聲,從床上下來,一看桌上隻擺著三碗米飯和一小盤油白菜,把臉一沉,不悅道,“怎麽不搞點肉?整天就曉得吃油白菜,也吃不煩?”阿紅沒好氣地說,“想吃肉,哪來的錢?你要是不把錢都拿去喝酒和逛窯子,就是頓頓吃雞鴨魚肉也花不完。”

    阿紅爹一聽女兒這話,脾氣馬上就上來了,罵道,“老子的事要你管?就是你媽在都不敢把老子怎樣,你就想把老子管住?”他見阿紅沒有吭氣,接著,又說,“幸虧老子還沒老,要是等老子老了不能動了,還不知道會把老子怎麽往死裏整?”阿炳覺得阿叔太蠻橫,就忍不住地說道,“阿叔,阿紅的話也是為了你好,為了這個家好。”可是,這話還沒落音,阿紅爹就吼道,“你算是哪門的神仙,也來教訓老子?告訴你,老子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

    被阿紅爹這麽一吼,阿炳也就不敢再吱聲了,心想,自己真是不該多嘴,阿叔喝酒逛窯子早已積成惡習,別說他和阿紅說他,就是他親爹親娘說他也不會起啥作用。

    吃過晚飯,阿炳和阿紅就要去梅園茶社演藝賣唱,阿紅爹也很不知趣地跟在後麵。夜幕降臨,街道幽深,踏著青石板走過幾個街口,就來到了梅園茶社門前。梅園茶社位於街道和小鎮的繁華地段,這裏的大型店鋪一家挨著一家,門前的燈籠一家掛得比一家的大。但是,誰家的燈籠都比不過梅園茶社門前的大,而且一連並排地掛了四個。

    梅園是這條街上最大的一家茶社,上下分兩層樓。下層為俗座,是一般市民百姓閑聚的地方。樓上為雅座,隔起著一個一個小型包間,是為那些肯多花錢的人包用的。這裏不但可以喝茶聊天、唱歌演戲,還可以聚眾豪飲、打牌賭博。所以,每到夜色來臨,那些本鎮的有錢人家和外地的商人就會聚到這裏來喝茶聽戲。

    兩個大廳之間有個通道。通道挺寬,視野開闊。靠牆邊的地方擺著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這裏就是說唱賣藝的地方。阿炳和阿紅來這裏賣藝,茶社老板既不收他們的費,也不付給他們錢。錢要靠他們自己去掙。通常,都是他們一唱一奏地演唱一陣子,然後,由阿紅端著一個盤子到各個客人麵前收錢。有時,有的客人來了興致,就要點歌,這樣收取的銀錢就會要多上一些。

    今晚,阿炳和阿紅來到梅園茶社時就有些晚了。所以,阿炳一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便拿出琵琶奏起了《梅花三弄》。阿紅則趕忙從布包裏取出表演用綢扇和飄帶,以及伴唱用的小碟和湯勺。她穿著一件鮮紅的緊身上衣,配著寬鬆的綠色長褲,腳上則是一對繡花布鞋。此時,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手上拿著一個小碟和小勺,站在通道旁,等待著上場演唱。阿紅爹則坐在桌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嘴裏叼著水煙,呼嚕呼嚕地不停地吸著。

    彈奏過兩三支古曲,就該阿紅出場了。她手拿小碟邊敲打著邊唱起歌來。這些歌大都是一些流行和知名的民歌,有當地的,有外地的,有江南的,也有塞北的。這些民歌中以情歌為多,歌曲純情古樸,雅俗共賞,也讓人樂於接受。這些歌雖說唱過許多遍了,但阿紅每次唱起來還是非常地用心非常地動情。所以,她的歌聲總是委婉真摯,深沉悠揚,配著清亮的湯勺和小碟的敲打聲,更是有種別致的韻味。所以,幾乎她每唱一支歌,都會贏得眾人們的一陣熱烈的掌聲。

    唱了幾支歌,阿紅就要歇上一會。這時,就由阿炳開始演奏。他拿起一支長簫吹奏起《江南春色》。那音調舒緩幽沉,深邃優雅,把一個江南春色的良辰美景如夢如幻地呈現在人們的思緒和想像中,且縹縹緲緲,縈繞不散,讓人聽著聽著便不禁沉迷,仿佛靈魂已隨著音符飄至悠遠。當低迷微弱的樂聲飄飄遠去,消失在無聲無息的遠方時,沉靜的茶社裏隨即爆發起一陣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