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二泉映月10.逃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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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泉映月(短篇小說)張寶同

    對有錢的人來說,天日時光可謂是富貴清閑;可對窮人來說,每一天都是在窮困與憂愁中熬煎度日。阿炳依然整日流浪奔走在無錫的大街小巷裏拉琴賣藝,但隨著年歲的增大和體質的衰弱,生活的光景卻是一年不比一年。一次,他在大街上行走,讓一輛飛奔的黃包車撞了個人仰馬翻,讓人抬回了家中,一連幾天都沒能下床。可是為了看病和吃飯,不等傷病康複,他就強行下了床,擲著拐棍走街穿巷賣藝掙錢。可是,禍不單行,沒過幾天,他在郊邊的小巷裏行走時,一腳踩空,跌在了路邊的水溝裏麵,不但弄得滿身汙水,而且,腰部也給扭傷了。有錢人傷了病了,總是要花大價錢請最好的醫治,可是,沒錢的人傷了病了,就隻能像傷了病了的小狗那樣,不聲不響地躲在個沒人管沒人問的地方躺上一段時間。阿炳就是這樣,他無親無靠,沒人疼沒人問,隻能孤孤單單地躺在床上。但是,孤孤單單地躺在小屋裏的日子是很無聊很枯燥的,甚至是很憋悶的,但更重要的是他要掙錢糊口,所以,不等腰傷好轉,他支撐著身子拿著二胡出了門。

    走出戶外,他覺得眼前一片明亮,心情也覺得亮堂多了。他支著拐棍,一步一步地朝著碼頭那邊走去。可是,剛剛走到清寧街頭的碼頭上,就被從剛剛靠岸蜂湧而至的人流和慌亂驚住了。這聲音一聽就象是逃災逃難或是躲避戰亂的人潮。阿炳顧不得再拉琴賣藝,就抓住個過往行人的衣襟,問道,“出了啥事?”行人說,“日本人殺進南京城了,殺得中國人是血流成河,屍首遍地。”阿炳一驚,又問,“國軍難道就擋不住?”那人說,“日本人就跟魔鬼一樣,成千上萬地衝殺而來,國軍就是擋也擋不住。聽說光是被俘的國軍就有十多萬,都被日本人捆著帶到郊外的荒嶺野地裏給活埋了。”阿炳說,“日本人怎麽這樣惡?”那人說,“可不,日本人比那惡魔野獸還凶,見了女人就強奸,見了男人就砍頭,見了房子就燒,見了糧食就搶。南京城那邊的人都跑光了,跑不了的人也都讓日本人給殺光了。聽說日本人很快就要殺過來了,趕快跑吧,不跑就沒命了。”那人說著,便匆匆地走了。

    阿炳一聽這話,也就沒有心思再拉琴了,就站在冬日的陽光下,聽著行人慌恐吵雜和逃難的聲音,他想多聽一些有關日本人占領南京城和要打殺過來的消息,可是,消息都是零零散散,斷斷續續,一點也不詳細和完整。這時,一個報童喊叫著,“賣報賣報,日本人血洗南京城,數十萬同胞慘遭屠殺。”阿炳馬上朝報童喊道,“給我賣張報紙。”報童走了過來,說,“阿炳叔,你又不識字,眼睛又看不見,賣報紙有啥用?”阿炳拿著報紙讓報童給他念,可是,報童說他也不識字。沒辦法,阿炳隻得把報紙拿著往回走,想找個識字的文化人或是生意人幫他念念。

    走到街中的巷口時,就聽楊老倌從遠處喊著叫著朝他走來。他問楊老倌有啥事。楊老倌說,“阿炳呀,你整天一人走街穿巷東奔西跑不容易,也該成個家了,好有個女人幫助照應才是。”家這個詞對他來說就象是個根本不存在的概念。父親是個道人,道人是不能結婚的,所以,阿炳隻是父親和母親的私生子。即使這個沒有名份和不被人們承認的家,也是極其短命的。自母親去世後,這個家就已經殘破不全了,再後,父親也去世了,家也就從此不複存在了。所以,家這個概念對他來說,實在就像是天上的月宮那樣可望而不可及。

    他以為楊老倌是在跟他逗樂呢,就一本正經說,“啥時間了,日本人就要打過來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楊老倌說,“我哪是在跟你開玩笑?我是在跟我說正事呢。”阿炳還是不相信,說,“我一個又窮又瞎的人,都四十好幾的人了,哪還有女人願意跟著我?隻怕那女人也是個瞎子?”楊老倌正正經經地說,“人家女人不聾不瞎,今年也就是四十冒尖,是個正正經經的女人,跟我還沾點親。家在南京近郊,日本人占領南京後,見人就殺,見房就燒,她家人和房子也都讓日本人給殺光燒盡了。幸好她去了外地的娘家,才躲過一難,可是,現在她娘家也讓日本人給占住了。她就隻好來這投奔我了。可我一個光棍男人,都六十來歲了,屋裏就巴掌那麽大的地方,咋好讓她老是跟著我?你這人老實正派,獨單一人,我想不如把她嫁給你,也好幫你照料下生活。”

    阿炳一聽這話,就趕忙搖頭說,“這樣的女人,你咋說也該給人家尋個好主家?”楊老倌說,“現在到處都是逃荒避難的,自己還生怕逃不脫跑不及呢,誰還會再給自己找個負擔累贅?再說,現在逃難的人那麽多,比她年輕比她俊俏的女人多得是,人家好主家能見了年輕漂亮的女人不找,要她這樣年老色衰,一身土氣的女人?”阿炳思忖了一會,說,“我道沒啥,不知人家女人可是情願?”楊老倌說,“她一個女人家,能躲過日本人的刀槍,就夠命大的了,現在逃荒落難都到了這種地步,隻要有口飯吃有個住處也就算是心滿意足了,還有啥樂意不樂意的。”他見阿炳不吭氣了,就說,“事情就這麽定了,我這就去帶人。”說著,便朝小巷深處走去。

    傍晚,阿炳還象平常一樣從外麵回來,一進到小院,就感到一股濃濃的溫情和誘人的飯香迎麵而來,他想是不是自己沒有留意誤入到別人的院中。是啊,這種充滿著居家氣息的溫情和飯香已經久遠得讓他記憶模糊依稀溟朦。對一個單身獨居的人來說,這種溫馨美妙的生活氣息總是令人向往令人陶醉,卻又是遙不可及。

    這時,一個輕柔和善的音調朝他說道,“回來了。”然後,一手接過他手中的二胡,一手牽著他把他引到屋裏,坐在小桌前。接著,女人就開始盛飯端菜,擺在他的麵前,把一雙筷子放在他的手裏。雖說阿炳是在自己的家中,卻總是覺得是在被一位女人盛情殷勤地款待著。米飯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菜是空心菜,一大碟子,似乎放了許多油,吃在嘴裏清香爽口。他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美味的飯菜。

    晚上睡覺時,他把女人摟在懷裏,反複地撫摸著感覺著。怎樣摸怎樣想,都覺得跟他心中阿紅不一樣。可是,人家是個逃難的女人,都四十來歲的年紀了,咋能跟阿紅相比呢?再說,就是阿紅,這二十來年沒見,少說也有四十出頭了。想到這,他不禁感歎一聲,便放開女人,倒頭睡去。

    女人對他十分體貼,害怕他眼瞎出門行路不便,所以,每次阿炳出門,女人就牽領著他。有了女人的照顧,阿炳也覺得自己象變了個人似地,衣裝整潔了,身體好多了,神情和精神也飽滿多了。他從女人和外麵聽到許許多多日本人侵占國土燒殺奸掠的殘暴罪惡,氣憤不已,就把日寇的罪惡編成新聞和唱詞,一邊拉著二胡,一邊被女人牽著在無錫的大街小巷到處演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