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二泉映月11.鬼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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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泉映月(短篇小說)張寶同

    這天,阿炳又在清寧街上進行演唱和宣傳,四周圍滿著聽唱的人。他每唱完一首,大家就為他高聲歡呼喝彩。這讓阿炳感到激昂和振奮,等把所有的節目演完還覺得不能盡興,又現編了一支歌唱了起來:“東洋鬼子罪滔天,殺害我同胞千千萬,昨日東北遭淪陷,今日南京被攻占,同胞們快快拿起武器去抗戰,殺得那東洋鬼子有來無還。”

    正說著,街頭那邊就有人驚恐地喊著跑過來,說,“東洋鬼子來了,快跑啊!”聽有人這麽一喊,圍觀的人們當即就一陣混亂,開始四處逃散。本來熱鬧振奮的場麵瞬間就跑成一片空地。女人慌恐地拉著阿炳的袖子,說,“阿炳,日本人來了,咱們快跑吧,讓他們抓住,是要砍頭的。”阿炳卻從容一笑地說,“不怕,他們殺的人越多,他們的末日就到得越早。”說著,便不慌不忙地跟在女人的後麵朝自家走去。

    剛走到巷口,就見一小隊日本兵騎著摩托車從對麵沿街而來。女人趕忙拉著阿炳要朝旁邊的巷子裏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隻聽有個日本軍官朝著他們大聲吼了一聲,摩托車就朝著他們開了過來。阿炳站在巷口等日本人到了跟前,麵朝著日本人做出一副大義淩然和視死如歸的樣子。

    日本人朝他說了幾句話,他笑了笑說,“你們說的是什麽鳥話,我聽不懂。”一個翻譯官走過來對日本人說,“太君,這人是賣藝的瞎子,叫阿炳,什麽曲子都會拉,無錫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日本軍官笑道,“那就讓他給皇軍拉個曲子,慰勞慰勞皇軍。”

    翻譯官對阿炳說,“能給皇軍演奏,算是你的榮幸。演奏得好皇軍有嚐,演奏不好皇軍殺頭。你明白不?”阿炳說,“聽明白了。”然後就立在原地,拉了一段氣宇軒昂節奏很快的曲子。日本人象是沒聽懂,就問這是什麽曲子。阿炳說這曲子叫《聽鬆》。日本人還是不明白。阿炳就對日本軍官說,“我們無錫有一塊聽鬆石,聽鬆實際上就是聽宋,也就是說聽嶽飛抗金。”

    那個翻譯官一聽這話,就朝阿炳狠狠地瞪了一眼,說,“你是不想要命了?”阿炳卻說,“我一個瞎子,命不主貴,你們想要,隨你們的便。”但不知那個翻譯官是怎麽給日本軍官說的,隻見那個日本軍官哈哈一笑,拍了拍阿炳的肩膀,又說了幾句讓人聽不懂的話,便一揮手,讓其他的日本兵上到摩托車上,朝著街那邊開去。

    日本人占據清寧鎮後,就在清寧鎮碼頭旁邊設立了據點,蓋起了炮樓。從此,凡是從清寧鎮出入的人都要出示良民證。為了辦理良民證,阿炳和女人都到偽鎮公所裏照了像。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留影照像。照片上的他戴著一頂氈帽和一副墨鏡,略為寬大的臉龐神態顯得隨和而平靜。照片的旁邊寫著:華彥均,男,1893年出生,江蘇無錫人,賣藝為生。

    清寧鎮是大運河的碼頭重地,南來北往的船隻都要從這裏經過。日本人占據清寧鎮後,就把碼頭當成了為日本軍隊運送糧食和軍用物質的港口。所以,碼頭四周都有日本人把守,進出碼頭的中國人都要經過嚴格檢查和盤問。當時在無錫太湖一帶有一支新四軍遊擊隊,常常神出鬼沒地出入清寧鎮,襲擊日軍的艦艇和據點。日軍為了清剿和封鎖新四軍和遊擊隊,經常派艦艇和部隊進入湖區進行大規模的掃蕩和圍剿,並在清寧鎮四周加強了警戒,日軍的巡邏隊和摩托車整日在街道上過往巡視,捉住可疑的人,就進行嚴酷的拷打和審訊,然後,拉到據點外邊槍斃。所以,清寧鎮的人們經常可以看到日軍在炮樓外麵隨意地處決中國人。

    無錫被日本占領後,阿炳依然整日地被女人牽領著靠四處賣藝為生,但他已不能再象過去那樣用憤怒激昂的說唱和演奏來表達自己對日寇侵略者的義憤和憎恨,因為這樣會被日本人捉去殺頭。所以,他隻能把激昂和義憤用樂器表達出來。他不停地用二胡拉著《聽鬆》,拉著那支《依心曲》。聽說日軍在中國如此地猖狂囂張,阿炳心中充滿著憤怒和仇恨,但是,他也常常在想:一個有四萬萬人口的中國,怎麽就能讓一個東洋小國如此地侵略和欺侮?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中國太窮,中國太弱,中國太散,要是在唐漢盛世,哪個國家敢無視中國!這樣想著,那支《依心曲》便拉得越發地深沉悠長,憂心忡忡。但當他聽到新四軍遊擊隊打擊日軍取得勝利的消息後,就會把《依心曲》拉得激奮軒昂驚心動魄。

    一天晚上,阿炳和女人剛睡下不久,就聽鎮北的碼頭那邊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連續的爆炸聲,爆炸的氣浪把房屋的窗子都震得嘩嘩響。接下,便響了接連不斷的槍聲。阿炳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就問女人房門關好了沒。女人說關住了。阿炳就對女人說,“怕不是新四軍遊擊隊又跟日本人打起來了。”女人說,“日本人警戒把守得很嚴,新四軍遊擊隊勢單力薄,怕是很難能打進來。”阿炳說,“隻要新四軍遊擊隊一直打下去,小日本早晚是要撐不住的。”

    正說著,就聽街道上響起了槍聲,而且是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阿炳心裏不禁一陣緊張,就覺得有啥事要大難臨頭。很快,就聽到槍聲響到門前不遠的巷口那邊,象是朝這邊傳來似地。女人嚇得緊緊地趴在阿炳的懷裏,身子直發抖。阿炳安慰著女人說,“別怕,咱們又不是新四軍遊擊隊,日本人是不會來捉咱們的。”

    可是,這話才剛落音,就聽到有人在外麵急劇地敲著門。女人象是嚇掉魂似地,媽呀媽呀地叫了起來。阿炳就對外大聲地問道,“誰呀?”外麵回道,“快開門,我是新四軍。”一聽是新四軍,阿炳馬上要起床開門,可女人卻抓住阿炳的胳膊,慌恐地說,“窩藏新四軍和遊擊隊,讓日本人抓住,是要殺頭的。”可阿炳說,“新四軍和遊擊隊是打日本和漢奸的隊伍。咱們不能不管。”

    說著,便起身,把門打開。一個黑影從外麵進來,對阿炳說,“阿炳叔,我們把日本鬼子的軍火船炸了,鬼子正在搜尋我們。我聽過你的抗日演唱,知道你是抗日愛國人士,所以,就跑到你這裏來躲藏。你快找個地方把我藏起來。”聽口音此人確是本地人,可是,聽話音卻非常陌生。而且,屋裏就這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能把人往哪裏藏?阿炳搖搖頭,說“兄弟,你們為國家打東洋鬼子,是國家的功臣。可是,你看我這屋裏就這到大,能把你藏在哪裏?”

    這邊說著話,那邊就聽日本人喊喊叫叫地朝這邊過來,聽那聲響,好象來的人還不少。顯然,這時,讓那人再到別處躲藏已經來不及了。於是,阿炳把門一閂,讓那人躲在大水缸裏,然後用一個木蓋往缸上一蓋,就上了床。

    很快,日本人就進到了院子裏來,咚咚地把門砸得生響。阿炳不慌不忙地披著衣服開了門,就見十多個日本兵端著槍湧進院裏,刺刀上閃著寒光,幾個亮晃晃的手電筒朝著院子裏搜了一遍,便進到了屋裏。屋子不大,手電筒閃過幾下就把屋裏照了遍。女人坐在床上,被日本兵的手電筒照著,一邊用手擋著亮光,一邊驚恐地顫抖著。

    平時阿炳常常跟女人一起出外演唱賣藝,日本人和偽政府軍也都認識他,見他屋裏也不大,隻住著他和女人兩人,也就用手電筒朝著屋裏照了幾下,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就對阿炳說有個新四軍進到了巷子裏,見到了要馬上向皇軍報告,知情不報的是要殺頭的。阿炳忙說知道了知道了。

    等搜查的人一走,阿炳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把水缸上的木蓋掀開,對水缸裏的新四軍說,“出來吧,他們走了。”那人從水缸裏出來,緊緊地握著阿炳的手說,“阿炳叔,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有朝一日,我會湧泉相報。”阿炳說,“別說這話。”就讓女人拿衣服給那人換。

    因為夜裏日本人一直在鎮子裏搜查新四軍,所以,阿炳就沒敢讓那人出門。第二天一早,他把那人鎖在屋裏,自己讓女人牽著袖子,拉著二胡來到街上,想察看一下動靜。可是,整個街道都已戒嚴,禁止通行。而且,日軍和偽軍正在整個鎮子裏挨家挨戶地進行搜尋。阿炳走在巷口,就被站崗的日本兵給擋了回來。回到屋裏,阿炳就把外麵的情況給那人講了一遍。為了防止日偽軍再來搜查,阿炳就讓那人扮裝成女人,呆在屋裏,而讓女人去了楊老倌那裏暫切住下。阿炳就整日坐在院子裏,一邊拉著二胡一邊擔任著警戒。那人就裝著生病的女人,躺在床上。幸好日偽軍一整天都沒再過來搜查。

    到了晚上,日本人的警戒有些放鬆了,巷口那邊的崗哨也撤走了,但日偽軍的搜查還在繼續進行著。吃過晚飯後,天就黑了。那位新四軍對阿炳說日偽軍搜尋得很嚴,他要趕快地離開這裏。可阿炳說現在鎮裏各處都被日偽軍嚴密地封鎖著,不好出去。那人說他必須要出了鎮子,一過了鎮子後麵的公路,就能安全地離開這裏。阿炳想了想,說,“街對麵那邊有個矮牆,隻要翻過去就是公路。你可以從那裏上到公路上。”那人點了點頭,說,“行,就從那裏出鎮。”

    臨走時,那人對阿炳再三感謝,並說他叫羅依龍,家住在小鎮的北巷,現是新四軍太湖支隊隊長。說著,便掏出鋼筆和一個小本子,寫了幾行字,撕下遞給阿炳,要他把這紙條保存好,說以後不定會有什麽用處。阿炳塞在牆縫裏,自己便帶著一身女人打扮的新四軍支隊長朝著街道那邊走去。

    天色已黑,新四軍支隊長穿著女人阿儂的黑布衣裳,用一塊黑布包著頭,做出女人走路的姿態,領著阿炳一步步地朝著對麵那個小巷子裏走著。因為日偽軍正在四處搜捕新四軍,所以,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即使有行人,也是急急匆匆地一閃而過,生怕碰到了街道上搜查和巡邏的日偽軍。

    還好,一路無人,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小巷的盡頭。小巷的盡頭果然有一堵矮牆。矮牆其實並不矮,有二米來高。那人踩在阿炳的背上,一下子就上到了牆上。那邊就是鎮外的公路。公路那邊是無邊的農田。隻要一過了公路,就能安全地逃離。於是,他對阿炳說,“阿炳叔,你是我的恩人。我要走了,隻要我還在,總有一天是要來報答你的。”說著,便翻牆而過。

    阿炳送走了新四軍支隊長,心情馬上就覺得放鬆了許多。他長舒了口氣,便擲著拐棍一步步地朝回走去。還沒等進到自家院裏,就聽到公路那邊的田野中響起了三聲清脆的槍聲。阿炳就明白了那是新四軍支隊長在向他報平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