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來生（中篇小說）張寶同

    回到了屋裏，李秀英給孩子燒奶，她用做飯的大鍋把羊奶燒開，倒在一個碗裏，再加上一勺白糖，等著放涼。接著，又把那個奶瓶用開水燙著消毒。等奶放涼之後，就把奶倒進奶瓶裏，給孩子喂著吃。孩子也許是餓了，吃得很歡實。這讓李秀英感到很是欣慰。

    可是，等孩子吃過奶不久，又哭了起來，她想是不是孩子沒吃飽，又要給孩子喂奶，可是孩子不肯吃，隻是哭。她鬧不清這孩子到底是怎麽了？是不是病了？她用手摸著孩子的額頭，額頭上並不發熱。於是，她就把包被打開，一看原來是孩子拉屎尿尿了，把裏麵包著的一層尿布弄得濕漉漉黃燦燦的一大片，發出著難聞的氣味。她想孩子的下身被屎尿粘著，該有多難受，他咋能不哭呢？

    她呶著鼻子，把孩子的尿布揭開，一下子丟在了地上。然後，開始找東西給孩子換尿布。她從床邊找出丈夫過去的衣物，用剪刀剪成一片片，給孩子當尿布。可是，孩子的身子被屎尿浸濕著，紅了一大片。她必須要給孩子洗洗身子。於是，她開始燒水，水燒好了，倒入自己的臉盆裏，再兌進一些涼水，開始給孩子洗下身。洗完之後，再用幹淨的尿布墊在孩子的身下，把包被包好。

    她要給孩子洗尿布，可是，她不能把孩子單獨地放在屋裏，要是抱著孩子，她就幹不成別的事，於是，她用剪刀把床單沿著邊剪下了一片，卷成一股粗繩，把孩子拴著背在了背上。然後，拿起臉盆，來到了蘆葦蕩的河溝邊上，開始給孩子洗尿布。

    此時已是暮色蒼茫的傍晚時分，太陽早就落到了山下，寒風從灰蒙蒙的天邊不停地吹來，順著衣襟和袖口直往身子裏鑽，讓她不住地打著冷顫。河水又冰又涼，像刀子一般紮在手上。李秀英背著孩子蹲在河邊上，把尿布一塊塊地放在河水裏衝洗著。她一邊洗著一邊想著，剛才，她還想著要往河水裏一跳，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現在，她卻在為一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嬰兒在洗尿布。這種轉變是多麽地不可思議。

    洗完尿布，回到屋裏，她把一根繩子拉在門前，把那幾塊洗過的尿布掿在繩子上晾曬。還沒等她忙完。孩子又餓了，張著大嘴，在嗷嗷地哭著。她知道又到了給孩子喂奶的時間了。沒養過孩子，真是不知道養孩子的難處。有了這個孩子，幾乎讓她一下午都沒有消停。可是，正是這種忙碌，讓她感到了充實和溫馨，從而把丈夫死去的悲哀和憂傷一下子忘得幹幹淨淨。

    好不容易忙活完，剛睡下一會，孩子又哭著要吃奶。於是，她就隻好穿上棉衣起床，開門進到旁邊的廚房裏燒火給孩子熱奶，然後給孩子換尿布，搞得她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好覺。可是，天剛一亮，她就馬上起來，要去玉玲家給孩子取奶。

    這次，玉玲沒再客氣，按照國家的收購價，每斤收了她7角錢。這讓她感到了一絲疼痛。她不怕吃苦和受累，就怕花錢。因為她掙不來錢，所以，就最怕花錢。不幾天，那20元錢就花沒了。這讓她感到了危機和恐慌。沒有錢，就等於沒了奶，可孩子不能沒有奶吃。這個問題一連多少天都在讓她困惑和發愁。過去，她和丈夫是靠河溝邊那兩畝地生活，平時的花費也是靠丈夫編個葦席賣點錢勉強地維持。作為大人來說，沒有錢，可以不怎麽花錢，隻要有糧食吃就能生存下去，可是孩子就不一樣，沒有錢，就沒有奶吃，因為他們自己家並不產奶，必須要花錢買人家的奶。還有白糖，也是要花錢去買。

    李秀英再也沒有錢了。為了給孩子喂奶，她再次來到了玉玲家。她對玉玲說，“把你家的羊給我吧，我用我家北邊的那塊地換你家的羊。”玉玲一聽，吃了一驚，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土地可是農民的命根，沒有人會出賣和舍棄自家的土地。

    這事玉玲拿不了主意，就把男人叫來。男人叫賈有根，是個村裏有名的精明人。賈有根當然知道李秀英家的那兩畝地不是村裏給她家分的土地，因為她的養父就不是本村裏的人，所以，村裏也不會給他分土地，那兩塊地是她養父過去在河溝邊自己開荒開出來的。北邊的那塊地約有一畝，南邊的那塊稍大一些，約有一畝二三分。那時，河溝邊有許多的荒地，沒人開墾。可是，後來，就開始有人在河溝邊開荒種地。為了搶占荒地，村裏都曾發生過打死人命的案子。雖然李秀英家的兩畝地不屬於村裏的耕地，但打糧食一點也不比村裏的耕地少，而且也不會引起違法事件。可是，用一畝地換一隻羊，賈有根覺得這會讓他占得太大的便宜，他不是不想占便宜，而是占這種便宜會讓別人說他是在乘人之危或是在欺騙人家，特別是李秀英又是一個剛剛死去男人的寡婦，家裏窮得叮噹響，又養著一個從垃圾堆旁撿來的孩子，如果他答應了這筆交易，別說別人會罵他，就是他自己也覺得夜裏睡不安穩。

    他想了好一會，就對李秀英說，“我這隻羊最多也就值個二三百元，可是你那塊地少說也得賣上個一兩千元。如果你要用那塊地跟我換這隻羊，那你可是吃老鼻子虧了。”李秀英是個女人，本身就住在離村子有半裏路的地方，平時很少跟村裏人來往，所以，她對這種事真是不太懂。用土地換羊，她當然知道是吃了大虧，可是她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如果她要是有一點辦法，也不會用土地跟人家換羊。

    她傷心無奈地說，“你說的話我都知道，可我家裏什麽也沒有，隻有這兩塊地了。”賈有根抽完了一支煙，就對李秀英說，“要不，我用這隻羊換那你家的那塊地，然後，我再找人把你家那棟房子給你修好。你家那房屋真是沒法再住人了。”李秀英一聽，馬上就點頭說，“那太好了。我家那房屋早說要修了，可是，因為沒錢，就一直沒有修。”賈有根說，“那咱們找幾個證人，再寫個狀子，把這事說死，以後不管怎樣，都不能反悔。”李秀英說，“我同意，你找人就是。”

    不一會，賈有根就叫來了四位平時跟自己關係不錯的人，大家坐在賈有根家的堂屋裏，喝著茶，吸著煙，就把一個狀子寫好了。然後就讓寫狀子的蔣三旺把狀子念給李秀英聽。蔣三旺念道，“本村李秀英提出用自家河溝邊的那塊（一畝）地換取本村村民賈有根家的奶羊。為了補償李秀英的虧損，賈有根提出把李秀英家的房子整修一遍。兩人均對此表示同意，永不反悔。”

    寫狀子的蔣三旺問李秀英和賈有根還有什麽意見。李秀英表示同意，賈有根也沒意見。於是，蔣三旺就讓他們兩人和在場的證人簽字畫押。李秀英不識字，蔣三旺就讓她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了手印。

    事情成交後，賈有根幫著李秀英把羊牽到了李秀英家的門前，對她講著如何放羊和如何擠奶等應該注意的事項，還特別強調冬季羊奶較少，必須要做好奶羊的保暖、保潔和喂養。不但要給奶羊喂些青草，還要加些有營養的飼料。然後，又指著房子對李秀英說這房子應該怎樣整修。李秀英對賈有根說，“我對這事一點都不懂，一些都拜托你了，隻要你把房子修好，讓我再住上二三十年就行了。”賈有根說，“老嫂子，你就放心吧，我保證把房子給你修好，讓你再住上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