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天梯（中篇小說）張寶同 2017.10.10

    我還和從前那樣整天呆在家裏洗衣、做飯、擔水、打柴，弟弟已經大了，不需要我照看了，但是，媽媽開始教我縫製衣服，做針線活，捺鞋底做鞋，經常給我講一些怎麽伺候男人和討好男人的話，講一些到了婆家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還給我講一些古老和現在的故事，無非是誰家的女人偷男人，被人捉了奸，挨了打受了罵，名聲壞了，最後沒人要了，甚至還講到有些女人最後名聲壞了，活不下去了，就跳河自殺了。

    這些事情和故事，我過去也常聽媽媽和別的女人在相互地議論和談論，因為女人們在一起除過捺鞋底，做針線活，就是說些這樣的閑話。而我常和媽媽在一起，這類的事情和故事自然聽得不少。但是媽媽專門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這些事，意義自然就不一樣了，她是在教我該怎麽做一個聰明賢惠，讓男人喜歡的女人。

    時間過得很快，記得那年一過完年，離我出嫁的日子還有半年時間，家裏就開始為我準備嫁妝。媽媽給我縫被子，做衣服，還給我買了一些胭脂和撲粉。這些都專門裝在一口紅色的樟木箱子裏，而且還上了鎖。鑰匙由媽媽親自帶在身上。有一次，媽媽換衣服，把鑰匙忘在了口袋裏。我就好奇地用鑰匙打開了箱子。發現箱子裏還有嬰兒的衣服和枕頭，而且還有一本書。我就奇怪，我又沒上過學，不識字，媽媽為什麽要給我放書進去？於是，我就打開那本書，書裏有許多畫，都是男男女女光著身子在一起歡喜的事。我的臉當即就燒得厲害，這才懂得了為什麽男人和女人要結婚，要睡在一起，為什麽女人一結了婚，就會生孩子。這讓我對結婚和出嫁感到更加地擔心和害怕了。

    但是我是女人，女人是水，終久是要潑出去的，是要嫁人的。這是命運，不可改變。因為我也知道女人一旦大了，嫁不出去，就會受盡父母和家人的歧視和打罵，因為他們要把你趕出去，給弟弟騰出地方和房屋，還要給弟弟娶妻生子。為了給弟弟騰出地方，我必須要嫁人。

    16歲那個出嫁的日子終於到了。前一天下午，我們家的屋裏屋外被打掃得幹幹淨淨，門裏門外都貼著大紅囍字。過來幫忙的人把家裏兩間屋子擠得滿滿的。出嫁那天，媽媽天不亮就把我叫了起來，給我梳妝打扮，把頭梳得光光溜溜，把兩條辮子挽起盤在後麵，將一支銀釵插在其中。媽媽打開箱子，拿出鮮紅的上衣、淺藍的褲子和繡花布靯，讓幫忙的嬸子和姨媽們給我一一地穿上，含淚對我說，‘秀兒，到了那邊要聽婆婆的話，聽男人的話，別惹他們生氣，爭口氣，等明年就給他們家生個大胖兒子。讓爸媽的臉上也有光。’

    收拾完後，不久，就聽到敲鑼和吹嗩呐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我的心開始加速地跳動。可媽媽一直在安慰著我說，‘莫要慌，你現在是大人了，要拿出一點樣子出來，莫像個女娃那樣嚇裏嚇氣的。’聽媽媽這樣一說，我才感到自己真地長大了，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啥心不操，無憂無慮的女娃了。我現在是人家的媳婦了。

    敲鑼和吹嗩呐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的心像是被揪得越來越緊了。不一會，鑼聲和嗩呐聲突然停了下來，劈啪的鞭炮聲開始響起。就見新郎進到屋裏開始朝著我爸媽叩拜，然後遞過大紅的迎親簡帖。一位本村的長老，開始帶著我給祖先神位和長輩行禮，之後，有人將蓋頭蓋在我的頭上，把我背著上了花轎。這時，我開始大聲地哭嚎起來。可是，很快，鞭炮響起，鑼聲和嗩呐聲也響了起來。花轎開始移動了，開始把我帶向一個陌生的地方。

    花轎一路走著，鑼聲和嗩呐聲一路響著。我坐在轎子裏，開始擦著眼淚，因為媽媽說到了人家那邊就不能再哭了，再哭就會讓人家不高興。在這個大喜大賀的日子裏，不能搞得讓人家不高興。於是，我就想著別的事，想著我的童年，想著自己的少年，想著說媒和定親，想著過去要給人家做老婆，給人家生孩子，甚至想到了那本書。是啊，去了那邊，就是人家的人了，那邊就成了自己的家了，而原來的家就成了娘家。這對我來說簡直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沒有辦法，因為我是女人。

    二十多裏的路走了一兩個小時，不知走了多久，就聽到不遠處有鞭炮的響聲。我知道就要到達我的新家常樂村了。”

    故事講到這裏，已是日頭偏西。我一看表已是1點來鍾了，朝前看去，我們已經把很大一片玉米地鋤完了。我感到有些累了，不但雙臂發沉發困，而且兩條腿也有些發酸，腰部也有些疼了。可是，見徐大媽還在繼續幹著，我就說，“徐大媽，你這大年紀了，幹了這久的活，也不嫌累？”徐大媽說，“怎麽能不累呢？年紀大了，幹什麽都不行了，幹上一會，就覺得累得慌。”說著，她停了下來，深深地喘了口氣，又說，“年輕時，這麽一大片地，我從天不亮就開始幹，不到天黑就能幹完，可是，現在不行了，活不能幹得太急，也不能幹得太久，幹完一天活，身子覺得好累，有時晚上身上就疼得睡不著覺。”

    我就說，“你們老了，也該享福了，為什麽不下到山下，跟兒子一起生活，非要呆在這山上吃苦受累？”老人說，“不下山，還是呆在山上自在。下了山，感到不習慣。”我說，“下了山，你們隻管養老，不用再這樣地幹活了，而且生活也方便。”老人說，“山上清靜，沒得那麽多的亂事，心情好過。”

    一片地鋤完了，我想徐大媽也該停下來，去做飯了。要是在重慶家裏，這時已經開始上下午班了，而且我的肚子也餓得厲害。可是，徐大媽並沒有離開，而是開始繼續鋤旁邊那片地。而旁邊那片地和剛才鋤過了地一樣大，恐怕就是鋤到天黑都鋤不完。於是，我就問老人，“你們啥時吃午飯？”老人聽不懂啥叫午飯。我就說，“你們一天吃幾次飯？”她說，“一天吃兩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我又問，“早上幾時吃飯？晚上幾時吃飯？”她也說不清時間，因為他們沒有表，所以，她說，“早上幹完一晌活，就回來做飯吃飯，下午到天黑之前再做飯吃飯。”我就驚奇地問，“中間這長時間不吃飯，也不覺得餓？”她搖了搖頭，說，“習慣了。”

    可我已經餓得忍不住了，也累得受不了。於是，我對老人說我要回屋有點事，就放下了鋤頭，光著腳走到了地邊，拎起靯子，來到溪水邊，把腳洗幹淨，在草地上蹭了蹭，把靯穿上，然後朝著屋子那邊走去。

    來到了屋門前，大黃就從那邊跑過來，朝著我搖頭擺尾。我進到屋裏，從小桌上的旅行包裏拿出一塊麵包和一瓶蜜茶開始吃喝起來。大黃站在我麵前，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手上的麵包，不住地朝著我搖尾巴。我知道它也餓了，就掰了半塊麵包放在他的嘴邊。它一口把麵包搶了過去，三下兩下就把半個麵包給吃光了，然後舔了舔地上的麵包屑，又把眼睛盯在了我的手上。我用另一隻手撫摸著它的頭，說，“大黃呀，你生在窮人家，跟著主人忍饑挨餓，真是太可憐了。”可不，要是在城裏，主人恐怕會把它當成兒子孫子養著，會給它買最好的狗糧。說著，我又把手上那半塊麵包也喂了它。

    我想去解大便，撕了一些衛生紙，就去了廁所。廁所就在豬圈旁邊。可是，我到廁所門前一看，廁所就沒有門，光線很暗，而裏麵是個用磚砌的便槽，便槽上就橫著兩塊木板，而且那木板看起來就不結實，如果木板一斷，人就會掉在便池裏。要不，早上我就看著有人都不往廁所裏進，而是跑到一邊沒人的地方去方便。我趕緊離開了廁所，跑到那邊的林邊草地上去解手。我想要是讓我在這裏生活，不說別的，光是大小便就非常地不習慣。

    洗過手，回到了屋裏，我想著徐大媽還在地裏鋤草，就拿著兩個麵包朝玉米地那邊走去。大黃見我手裏拿著麵包，就一直跟著我，可是，等我走出房前的平地，下到坡下的小路上時，它就站在高處朝著我望著。

    我來到了地邊，就對老人喊道，“徐大媽，餓了吧，來，吃點東西。”老人說，“不餓。”我走進地裏，把一個麵包遞給了她。她恐怕也餓了，丟下鋤頭，把手朝著身上的圍裙上一擦，拿著麵包，一邊吃著一邊來到了地邊，坐在了草地上。她說，“這是麽子東西？憑好吃。”我說，“這是麵包。”她又問，“是用啥子東西做的？”我說，“是用麵粉做的。”她說，“城裏的人就是好聰明。”（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