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天梯（中篇小說）張寶同 2017.10.10

    半個月後，我那天早上背著工具剛從家裏出來，要去別的村子給人家做活，就碰見了秀姑。她站在我家門前，一見到我，就把一把錢遞給我，說，‘江伢子，這是給你的工錢。’我把她的手推開，說，‘啥子工錢？’她說，‘你幫我們家打製棺木的工錢。’我說，‘這錢我不要了。’她問，‘為啥子不要？’我說，‘你們家剛死過人，屋裏好可憐，聽說還欠了別人的債。’她說，‘那也不能不給你工錢。’我說，‘我真地不要，要不，就當是還你的人情，你過去給我摸過牙。’秀姑好是疑惑，說，‘我何時給你摸過牙？’我說，‘你忘了，你坐著大花轎剛進到我們村，我伯娘抱著我，讓你給我摸牙。你就給我摸了牙，後來，我的門牙就長出來了。’說著，我張開嘴，指著門牙讓她看。她笑了笑，說，‘我想起來了，你當時還把我的手咬了一下。’我也笑了，說，‘好了，這錢你不用給了。’說著，我就快步地離開了。

    男人死後，秀姑的生活完全變了，村裏到處傳言說她嘴角上長了個痣，那是顆克夫的痣。還說長這種痣的女人長得鮮亮水靈，是桃花命，這種女人心花，喜歡她的男人也多，常常會惹上男女私情，給丈夫帶來噩運和凶兆。所以，公婆就把兒子死亡的原由歸在了她的身上，不但不幫她照管家裏和孩子，還嫌棄她。秀姑一人帶著四個孩子，還要整天下地幹活。為了維持生活，她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就編草鞋賣錢，一雙草鞋才隻能賣5分錢。有時家裏揭不開鍋了，她就背著孩子到山上撿火碳子（一種野生菌），常常連3分錢一斤的粗鹽她都買不起。

    聽到這些傳言，我很是痛心，老是想著去幫助她。可是，我又不敢，因為我怕別人說閑話，說笑話。一天下午，天快黑時，我剛從外麵幹活回來，正在家裏吃飯，就聽到門前的河邊有人喊救命。我趕忙從屋裏衝了出去，跑到河邊，就見秀姑正在河水裏掙紮著，身後還背著才滿一歲的兒子。她是在擔水時，不小心從石板上滑到了河裏。我跳進了河裏，朝她遊了過去。我遊到她跟前，把手伸給她，她拉住了我的手。我把她拉著遊到了河邊，把她抱起放在了伸在河中的石級上，然後，我也上了岸。這時，我才清楚地看到她的嘴角上確實有個痣。可是，我覺得她有這顆痣，非但不讓人反感，還覺得這讓她顯得更加漂亮更加可愛。

    因為她家的水桶讓河水給衝走了，我就回到家換了身衣服，用我家的水桶給她擔了一擔水送到了她家。她這時已經換過了衣裳，坐在油燈下落著淚。見我擔水過來，她擦了擦眼淚，過來接我，可我不讓她動手，把兩桶水倒進了她家的水缸裏。

    她走到我的麵前，朝我很淒然地笑了笑，說，‘江伢子，真是要感謝你，你救了我和娃兒的命，還幫我擔水，真讓我過意不去。’我說，‘鄉裏鄉親的，就別這樣地客氣。以後，你需要幫忙，隻管對我說好了。’說完話，我就把扁擔和兩隻桶丟在了她家，因為她家的桶沒了，擔水都成了問題，而且，她恐怕也沒有錢再買桶。她見我把桶丟了下來，就喊著讓我把桶帶走，可我說，‘我們家桶多，這桶就給你留下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對一個人越是關心，你就越是對她懷有感情。兩人接觸得越多，感情就會越來越深。自從那次秀姑擔水時掉進了河裏，我就擔心她會再掉進河裏。因為伸在河水裏的石級已經被磨得光光滑滑，而且石級離水麵還有一定的高度，所以，打水時必須要蹲下來，把水桶按在水裏才能把水打滿，而把打滿水的水桶從水中提上來，沒有一定的力氣是不行的。所以，來河邊擔水的都是男人。可秀姑家沒有男人，隻得她自己來擔水。可她是個女人，還背著孩子，幹這樣的活既不方便，又很危險。所以，每天晚上，我一吃完飯，就去她家幫她擔水。

    一次，我剛擔著水桶來到河邊，就見有幾個擔水的男人站在河邊吸著煙，說著笑話。等我走近時，他們馬上朝我看了看，就散開了。我就問他們在說啥話。他們隻是笑了笑，並不回答。等其他人都離開了，高大叔對我說，‘江伢子，你莫要太傻氣了，村裏的人都在說著你的怪話。’我一怔，就問，‘說著我什麽怪話？’高大叔說，‘說你愛上了吳家的媳婦。’我說，‘沒得的事，我隻是看她可憐。那天擔水時她連人帶娃兒一起掉進了河裏，要不是我家離河邊近，聽到她的喊聲，她和娃兒隻怕就沒命了，所以，我就想幫她一下。’高大叔說，‘男人幫女人，幫著幫著就幫在了一起。你可要當心！’

    之後，我發現我一從村子裏走過，就有人朝著我指指戳戳，還有人對我冷嘲熱諷地打招呼，說，‘江伢子，聽說你找了個老媽子，還給你帶來了四個娃子，你就等於享福吧。’我一聽就躁了，說，‘關你啥子事？操你啥子心？’

    那天晚上，我幫秀姑家擔完水，就見秀姑坐在院子裏麵舂米。舂米就是把穀子的糠皮去掉，這種活和擔水一樣屬於家常活。可是，這活卻比擔水還要麻煩，還要累人，根本不是女人幹的活。可是，秀姑把穀子放進一個大石窩裏，兩手托起石槌砸著穀子，顯得十分地吃力。於是，我不容分說，從她的手裏奪過石槌，幫著她舂米。可是，不一會，我媽媽過來叫我回家。我一看媽媽的臉色，就曉得她來叫我沒得好戲。果然，我一進家，爸爸就舉起掃把朝我頭上砸了過來。我用胳膊護著頭，然後，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掃把，丟出了門外。

    爸爸一看打不了我，就氣急敗壞地指著我罵道，‘你隻怕是瘋了，還是昏了頭了，小小的年紀，整天往人家寡婦屋裏鑽，也不嫌丟人現眼。你沒聽全村人都在背後笑話你呢。’我也躁了，說，‘憑他們笑話去，也少不了我一根毛。’

    媽媽把我拉到了他們的屋裏，勸著我說，‘秀姑比你大十歲，都能給你當老媽子了，再說她又長著一副克夫的麵孔，這種人不管她有多麽漂亮，都不能娶來做老婆，要麽，輕者傾家蕩產，重者家破人亡，你沒見她男人就是讓她給克死了。’我不相信，說，‘隻怪她男人沒那個命，自己得病死了，怎麽能怪秀姑？就是她比我大十歲，可我不嫌。’

    媽媽哭喪著臉對我說，‘我的小祖宗，你就莫要再去秀姑家了，你讓村裏人風言風語不說，連你爸爸和我都感到沒臉見人。你就好好地聽大人的話，我明天就去找媒人，給你說個年輕水靈的秀妹子。’我說，‘我都十七八歲了，是大人了，曉得該如何去做。’說著，就從屋子裏麵跑了出去，想再幫秀姑舂米。可是，當我再來到秀姑家門前，她家的門已經關住了。

    一連幾天，我傍晚時來給秀姑家擔水，可是，她家的門都是關著的，敲也敲不開，而且，每次我來秀姑家時，就會引來一些人圍在旁邊看笑話和說閑話。那天下午，我又來到秀姑家門前敲門。門開了，可是，出來的不是秀姑，而是秀姑的婆婆，她從屋裏伸出頭來，朝我冷冷地瞪了一眼，說，‘你年紀小小的碎伢子，幹嘛老是來勾引我家秀姑，你是不是非要把她的名聲搞臭才心甘？’說著，便把門咚地一聲給關上了。

    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地丟過臉，我離開了秀姑家門前，就朝著自家那邊走去。在村頭的集市上我碰見了秀姑，正要問她為什麽要躲著我時，可是，還沒等我開口，她就對我說，‘以後莫要再來我家了，寡婦門前是非多。’說完，便匆匆地離開了。

    我知道秀姑並不是不喜歡我，而是她也擋不住別人的流言蜚語，何況她又是個守寡的女人，搞得現在婆婆都出麵來阻止她了。所以，我就覺得自己真是沒必要再這樣下去了。之後，我再也沒有去過她家。”（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