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天梯（中篇小說）張寶同 2017.10.10

    這次下山，我也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想著過去上山時，我才是個29歲的年輕小媳婦，可現在我都70多歲了，是一個老太婆了。別說我了，就是小夥子都是60多歲的人了。想起他剛上山時才隻有19歲，好年輕呀，可現在頭發都白了，頭頂都禿了。我們手拉著手，一路下山。雖然多少年沒下過山了，而且人也老了許多，但我覺得下山的路好走多了。我們一邊走著一邊說著。每到一個地方，小夥子就對我說他在這裏是怎麽修的路，在那裏是怎樣受的傷。我當然比任何人都曉得他這些年裏為修這條山路所付出的艱辛與冒險。

    在走到那道三十多米高的雲梯麵前，我被這陡岩峭壁給嚇住了，半天不敢往下走。小夥子就拉著我，讓我抓著石坑，踩著石蹬一步一步地從山崖上下到了崖底。我提心吊膽地下到崖底，然後站在崖壁前，想著小夥子是如何冒著生命危險開鑿出這上上下下的雲梯。這雲梯別說是要開鑿，就是上下一次都是這樣地危險和艱難。這樣想著，我就開始落淚。

    這石梯一直修到了那片桫欏林的邊上。實際上，從山下上到了這片桫欏林邊上，道路就開始呈現陡峭和危險的趨勢。但小路卻是一直修到了山下。因為這片茂密的桫欏林裏原先也是沒得路，有些地方非常地難走，但現在都已修成了一條平坦便捷的小路。

    下到了山下，過了那座橋。那橋本來隻是座小木橋，走在上麵非常地害怕，可是，現在已是一座寬敞一些的木橋了。離橋邊不遠的河邊，就是劉三家蓋的房子。這是一棟由磚瓦蓋起的平房，新嶄嶄的。

    兒子見我和他爸回來了，非常高興，老三的媳婦雖然不是那麽漂亮，但人卻是老實本分，看起來賢惠能幹。這讓我感到高興。來到兒子家裏，家裏剛好有客人，一位叫鄒家明的老人見到了我，就對我說，‘秀姑，莫要呆在山上，下山來住吧。我曉得你臉皮薄，怕別人說。可是，恁多年了，沒人說啥子了。當年別人說三道四，他們就不曉得你們跑到哪去了，前幾年才聽說你們在半坡頭上，那山恁高，又有老虎，我都沒去過。’

    另一位年輕一些的村民對我說，‘大媽，你們還是要下山來住，你們二老年紀大了，要是有啥子病，也好到衛生院裏看。可是，在那山頂上，路那樣難走，又那麽遠，要是你們兩人誰要是有了病，連看沒得辦法看。’

    兒子也對我說，‘媽媽，你就和爸爸一起下來住吧。你們二老在山上住了這多年了，人都老了，也該下到山下享兩天福了。’可是，我笑了笑說，‘我在山上住慣了，還是覺得在山上住起好。我們兩人現在身體還可以，等到我和你爸爸老了，走不動了，再下山來住。’

    媳婦把飯做好了，是大米飯，還有鹹魚和空心菜。這些都是我們在山上很難吃到的飯菜。我們急急忙忙吃過飯，就開始往回走。

    走到上山的路上，小夥子對我說，‘咱們還是下來住吧，孩子都把屋子給咱們準備好了。再說咱們也老了，你都77歲了，我也67歲了，還能再活好多年？’我說，‘可我還是想和你一起在山上住。多少年了，我都沒有下過山，見了人都覺得不好意思。要不，咱們再在山上住幾年，等咱們真是走不動了，幹不動了，就下山來住。’小夥子說，‘我道是住在哪裏都可以，隻要你高興，你想住在哪裏我就跟著你住在哪裏。’聽著這話，我就對他說，‘你這輩子對我這樣好，我都記在心裏。’

    我們一路說著話，從桫欏林裏走了出來，就開始順著陡峭的石階朝高坡上走。我對小夥子說，‘你鑿石修路搞了幾十年了，你到底開鑿了多少石階，你曉得嗎？’小夥子說，‘不曉得，我隻曉得修路，從來就沒有數過。’我就對他說，‘咱們現在就開始數，要是別人問起你，小夥子你到底鑿了好多石階？這路上到底有多少級石梯？你也好對別人說個清白。’小夥子說，‘那是的，我們現在就數一數。’

    於是，我們兩人手拉著手，一邊踏著石階朝上走著，一邊數著石階，‘一、二、三、四、五、六......。’過去，因為上山的路非常地難走，十分地危險，我們上山隻顧爬山，還要擔心著安全。可是，現在小夥子把山路修好了，走在上麵安全多了。所以，我們可以一邊走著路，一邊觀賞著周邊的景色。說實在的，這山路我也走過幾次了，可是山中的景色我幾乎沒得印象，隻是記得這路上哪個地方好難走，哪個地方好危險，都不曉得哪個地方的景色好看，哪個地方風光好美。但是，這次下山和上山，我們兩人手拉著手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就覺得這山上的風景甚是好看，就像是走在仙境裏一樣。

    ‘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一百、二百、三百、四百、五百、六百......’我們兩人走著數著，越數越多。‘一千、二千、三千、四千、五千、六千......’當我們上到最後一個雲梯，走過最後一節石階時，我們數到的最後一個數字是6208。好大的一個數字！當我們數到這個數字時，我們自己都感到非常地吃驚。真是不數不曉得，一數嚇人一跳。這從山下到山頂的20多裏的山路，這山路中的6000多塊石梯，都是小夥子一鍁一鍁挖出來的，一斧一斧開鑿出來的，這是好大的工程！為了修好這條山路，小夥子一個人從年輕時開始幹起，一直幹到了現在的滿頭白發。他辛苦了50年就隻有一個心願，就是能讓我下山上山安全，不再摔跟頭。這山路是他為我修建的，這天梯是他為我開鑿的。

    走了一天的路，我感覺好累，腳板有些疼痛。回到屋裏，他就讓我坐下歇著，燒了熱水，端來給我洗腳。洗完腳。他說我年紀大，下山好累，不讓我再做事，自己就進到廚房裏開始燒飯。吃完飯後，天就黑了，我們早早地睡了下來，開始回憶起我們剛上山時的情景，覺得我們現在日子過得好一些了，孩子們都大了，女娃們都嫁了人了，男娃也都上門給人家當了女婿，而且我們也都有了孫子和曾孫了，什麽也不用發愁了，這樣一想，就覺得我們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過了一會，劉大伯用一隻蠻大的瓶子灌滿了蜂蜜拿著回來了，放在了桌子上，對我說，“這是我養的蜂產的蜜，你拿回去嚐嚐。”我不肯要，說，“你在山上做什麽事都不容易，這些蜂蜜你就留下自己吃吧。這些東西重慶超市裏有很多，很好買到。”可是，劉大伯卻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見劉大伯這般客氣，我就隻好收下了。

    這時，劉大伯對徐大媽說，“都什麽時間了，你還沒有做飯？”徐大媽一聽，笑道，“我隻顧跟人說話了，把做飯的事給忘了。”說著，便要去做飯。我就對徐大媽說，“莫要忙活了，我這裏有一些方便麵，咱們下著一吃。”說著，我進到廚房裏，在牆角邊點起火，用一個小鐵鍋燒著水，等水燒開了，就把三包方便麵一起下在鍋裏，然後，把魚子醬和幹菜往鍋裏一倒，燒開後，一人盛上一碗，就著涪陵榨菜，開始吃飯。

    吃著飯，我對劉大伯和徐大媽說，“你們真是應該下到山下住了，不但生活上方便，而且，就是你們老了，有了什麽急症，也好去醫院救治。可在這山上，就是有再大的病，也沒得辦法。”

    劉大伯說，“她不想下到山下去住，也不想見到村裏的人。她不想下山，我就陪著她。她年紀大了，我能照顧她多久就多久。我們兩人都說好了，誰先走了，另一個就將其葬在山上，然後下山和兒子住，死後要運上山和老伴合葬。”徐大媽說，“娃兒大了，都能自己照管自己了，不用我們管了。除了我們自己，沒得啥放不下的，死了能一起葬在這山上就行。”

    他們這一生互敬互愛，不離不棄，始終堅守，死了還要一起葬在山上。我真為他們的愛情感到欽佩。

    吃完飯，劉大伯對我說，“你明天就要下山了，我今天啥也不幹，就專門陪著你到處去看看風景。”於是，我就跟著劉大伯，一起順著小路到山上的四處走著轉著看著。（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