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眾軍校演說梁中書 史家莊轉生惡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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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庭芳

    且亂且治,天下共識,總有神魔出世。

    正道滄桑,人間又蒙霜。

    隻說洪信釀禍,誰又知,世事輪回。

    天微星,到底降世,豈因人力止?

    歎歎,天無情,九頭魔君,萬聖龍女,本是情義切,有緣無分。

    真君哮天犬惡,隔囹圄,相對無言。銀珠斷,鴛鴦遁走,凡間再相逢。

    酒醒了一半的太白金星連滾帶爬,衝到王母娘娘階下,“殿下,大事不好,天微星上的九頭蟲跑了。”

    “嗯,我知道了。”西王母暗想,區區一個九頭蟲能翻起什麽大風浪,準備繼續和觀音聊天。

    此時,太白金星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嗨,不就是個下界小妖罷了。他回到酒席上,和簇擁著他的小神仙們說:“哥幾個,幫老夫個忙,把那小妖拿回來。”下麵的齊齊應聲:“老哥吩咐便是。”

    太白掃了一眼,點到:“那就,關聖帝君,三太子,天蓬元帥,小張太子,摩昂太子,麻煩你們五位走一趟了。”五人騰雲而起,直奔天微星,太白滿意的笑著,“瞧瞧這陣容,穩。”繼續飲酒。

    不一會,千裏眼和順風耳一瘸一拐走進來,身後跟著丟盔棄甲的幾個天兵,剛走不久的五位也在其中,甚是狼狽,千裏眼聲音嘶啞的大喊:“不好了,不好了,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上的魔王都發作起來了。”眾人心下大驚,按說區區一百零八個下界魔君,三壇海會大神一個就足以擺平,怎麽五員虎將反倒潰敗了?

    王母娘娘目視遠方,刻意提高了一下聲音“是哪位高人?為什麽要攢動這些凶煞作亂?”。

    眾rén miàn麵相覷,隻聽得四下響起笑聲,聲震宛如洪鍾大呂,聽不出遠近,也聽不出來向,高亢卻不刺耳,雖是和風細雨的聲調,卻掩不住渾厚深遠的真氣,眾仙又是一驚,此等法力,要在玉皇大帝之上,在場的各位加起來,怕也敵不過,“眾位仙家莫要慌張。”這聲音隨即說道,聲音仿佛直接響在心房之上,道家仙人的金光護體像是虛設的一般,擋不住這位高人的聲音的內勁,道行淺的幾位散仙早已經被震的東倒西歪。

    王母娘娘聽這聲音耳熟,喊道:“大師伯,您何故”,這位大師伯是九天玄女娘娘,正是混沌初開時,天生地長的遠古大神,鴻鈞老祖的同門師姐,道家的三清,佛家的地藏菩薩,阿依那伐都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徒弟,王母娘娘不解,師伯一向淡泊清遠,何故要放出這些妖孽為患,莫不是天界有什麽得罪的地方,心下暗中把這兒天庭五千年來的事捋了一遍。

    “天數也,地上該有此一劫。”九天玄女娘娘的聲音繼續說著。之後吟唱了一個偈子:

    兩隻放火眼

    一片shā rén心

    手段多霹靂

    誰言不菩提

    又是大笑三聲,眾人感到如釋重負,明顯感覺之前壓在身上的混元之炁霎時散去,顯然是大神已經走了,麵麵相覷,不知如何處置,順風耳支棱起耳朵聽了一會,講:“九天玄女大神把眾妖魔齊齊打到地府裏去了。”

    再說這地府之中,十殿閻君從地藏菩薩處聽說,今日會有一批妖魔來墮輪回,早早的就躲避在地藏菩薩的道場之中,連同一眾怕事的大小頭目,擠在一起,摩肩擦踵,動彈不得。眾人動問:“菩薩,這群妖魔什麽時候走啊,好擠啊。”地藏菩薩像是老師訓學生一般:“要是你們各司其職,妖魔恐怕會走的快一點。”

    秦廣王苦笑:“我等也是害怕,你不聽聽這上頭的響動?”

    地藏道場的上麵正是長夢之河,裏麵都是戰爭中陣亡的孤魂野鬼,平時最為聒噪,戰馬叫,喊殺聲,婦人的哭泣聲一刻沒有停過。今天可謂萬馬齊喑,最為囂張的惡鬼也不敢聲張一下,“嘿嘿,怕是這些魔王正過奈何橋。嚇的河裏的鬼都不敢出聲了。”,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孫悟空大鬧地府那次。這種安靜,最是嚇人,一幹鬼頭一直躲到長夢之河的惡鬼又開始嚎叫,才偷偷摸摸,一個接著一個上去,牛頭馬麵一查賬:“大王,除去走了的一百單八個魔頭,地府關押的惡鬼也趁亂逃脫不少,大概有三百多個。”,秦廣王也不理會,看看輪回晷,正指在宋哲宗年間,冷哼一聲:“這四百多惡人,夠這些昏君喝上一壺的了。”眾小鬼附和,一起笑了起來。

    話分兩頭,說這南瞻部洲,大宋國大名府境內,一處茶棚之中,一位年輕人正打理行囊,周圍十五六個軍校坐定,內還有個老秀才,正寫一封書信。

    “斥候真要走?”一位老軍丁問道,臉上皺紋如同刀刻,左臉頰還有一個刺青,映在枯木一般的黃皮膚裏,早已無法辨認。

    內裏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答到:“要走,家中妻子來信催促,不幾日怕是就要生產了。”眾人齊道恭喜,老秀才在紙上又寫了幾個字。“眾位兄弟也不要叫我斥候了,還是叫我史大罷了。”這史大是原是軍中的斥候,二十八歲,年歲也不小,膝下尚無子嗣,今年元宵佳節,妻子前來探望,回去夢到一隻山也似的九頭怪獸,通體瓷白,九張嘴齊喚:“媽媽,孩兒來晚了。”,心知是懷了寶寶,胎兒四個月大的時候,就極其頑皮,像是在娘胎裏耍拳踢腿打熬筋骨,史家娘子本就大上史大三歲,身子又弱,七八個月頭上,就連連催促史大快些複員回家,打理祖上的田莊,一起養育孩兒,史大原本也是個性子野的人,雖然家中田地又多,莊子又大,生是在結婚後,又奔去大名府參軍,抗擊遼金,妻子在家操持家務,免不得勞累,身體漸漸不支,如今有了身孕,史大心再野,到底也是個忠厚的人,收到家書,急忙打整行囊,準備辭去軍職,解甲歸田。在這茶棚內,與眾兄弟餞別,雇個秀才寫一封呈子,交遞大名府梁中書下,這史大也是識文斷字的,隻是梁中書新做了東京蔡太師的東床快婿,對書法也日益苛刻起來,史大隻好央個老秀才代寫。

    “哼,你看良家子的兵就是和我們這賊配軍不同,想來就來,想走也能走。”內裏一個年輕人憤憤的罵道,手往桌上一敲,震的頂棚簌簌的撒下土來。

    “哎,知足吧你!”剛才的老者說道,“所幸是配來這大名府,要是配去華州,或者東平府,可有你好受。”老者喝了一碗茶繼續說道:“那等險惡之地,能活著就不錯,那像我們大名府,有吃有喝,還有油水能撈。”說完還指指自己的肚子,上麵竟有幾分肥肉,實在不像個發配的罪犯。

    幾個新來的配軍,聽到油水兩個字,齊齊圍過來:“老漢你倒說說,這大名府怎麽比那華州強?”,良家子的兵也圍上來準備聽故事,隻有幾個老軍校不動,笑嘻嘻的看著他們。

    老配軍說道:“你們可知這大名府的梁中書是什麽來頭”

    “什麽來頭,不是攀上了蔡京的高枝?”秀才冷不丁的說,還冷哼一聲,讀書人最看不起這攀龍附鳳之人,但是寫梁中書三個字時,還是不由的諱了一筆。

    “那是最近,你可知以前麽?”老軍校一句掉起大家的胃口,史大也停下手裏的活,聽了起來,“老朽當初殺了人,配在這十五年了,那時,後漢的餘黨還沒根除,勾結契丹人,盤踞在大名府欒縣,兵來匪去,折騰的民不聊生,官也不敢來,梁中書新及第,正在家中候缺,聽說有這麽個險惡地缺官,上書朝廷,補了一個縣令。”

    “然後呢?”

    “那必然是富貴險中求,他請來河北盧員外帶兵,蕩除後漢餘黨。”

    “這麽說梁大人憑軍功升了大名府的太守。”一個小軍校插話。

    老軍啐了一口:“呸,軍功頂個屁用!那盧員外軍功也大,落著什麽封賞了?”老軍臉一轉:“梁大人會使錢財啊。”,眾人有點失望:“老哥啊,這當官的哪個不會使錢?還用你說。”

    “不,不,梁大人使錢和其他老爺使錢不一樣,其他老爺,賺得銀子,除了出人事,還得運回老家一大部分。”聽到這,茶棚的夥計笑了,每年他這小茶攤,不知道要接待多少幫官老爺往老家運資財的捕頭,軍健,一車車,一擔擔,絡繹不絕,一直接到東京。

    “梁大人使錢,那叫一個不遺餘力,他每每隻往家裏寄百十兩薄銀,餘下,都用來上下打點,之前的傅太守,三節兩壽,梁中書都要送白銀三千,其他文玩字畫,玉器珊瑚無數,梁中書做了三年縣令,光給傅太守,就得有五萬兩。”,秀才聽著,不由得又冷哼一聲。

    “不僅如此,”另一個軍校補充道“梁大人豁得出去,傅太守隻比梁中書大三歲,隻是朝中有人,早早當了太守,梁中書也不嫌棄,一口一個恩相,叫的那叫一個甜。”,秀才更加不屑了,字跡潦草了幾分,另一個軍人接過話頭:“傅太守的小老婆,那年才十三歲,生日那天,梁中書帶著銀子登門,見了那小娘子納頭就拜,大喊給夫人祝壽了。嚇得那小娘子當時就哭了。”眾人一起哄笑,內裏有幾個見過梁中書的,不由的腦補,梁中書那人高馬大儀表堂堂的漢子,跪在個十三歲的丫頭腳邊拜壽,那是何等的滑稽。

    “哼,這等醃臢小人。”秀才越聽越鄙視,不由得龍飛鳳舞起來。

    “此言差矣。”史大忽然說道,“你們別忘了,大名府可是個遠惡軍州的所在,如今的光景,不全賴梁大人麽?”眾人一起正色。史大乃是陝西華陰人,回家探親每每從華州,東平府路過,看到餓殍遍野,百姓民不聊生,不由感慨,此二州的太守賀、王二人,都是敲骨吸髓的昏庸之輩,華州,東平也算是豐饒的地方,幾年來竟是一年比一年慘淡,百姓居無定所,賣兒賣女的大有人在,即使是豐年,城中也是饑民遍地,集市凋敝。富的變窮,窮的更窮,隻有奸詐鼠輩,趁機巧取豪奪,大發橫財,山中盜匪四起,shā rén越貨,劫掠鄉裏。史大不由的悲從中來,史大老家有老種經略相公父子經營,也算得過,一路看慣世事悲涼,更覺得這梁中書的不易。

    其他軍校都不如史大良善,隻關心自己的油水,全無悲天憫人的情懷,卻也深知梁中書的不易,笑著附和:“是啊,是啊,梁大人的手段是高明,你看著雖是遠惡軍州的去處,百姓不也是安居樂業,人丁興旺,那兩州的百姓都往大名府跑,商賈雲集,好不快活,尤其是每年的上元節燈會”說起這燈會,眾人都來了勁,“真是熱鬧。”每年燈會,正是枯燥軍旅中難得的熱鬧,梁中書每每都會與民同樂,更成遠近聞名的盛景。史大的娘子雖然身子不好,每年也要來這與丈夫共度上元節,尤其是今年,煙花絢爛中,史娘子還為史家懷上一個寶貝。眾人正在出神,老軍校一聲咳嗽,打斷大家的暢想:“你們幾個,以後還有好日子,切不可因為這臉上的刺青,失了誌氣。”

    眾人的思緒又被拉了回來,連茶攤的夥計也湊過來聽,“如今梁中書又登了蔡太師的門楣,今後各州府那個敢克扣我們的錢糧,攢上幾年,在這大名府成家立業,咱們也學史大一般,豈不美哉!”眾人大笑。

    一個不懂事的小校說道:“梁大人真厲害,使錢能使到蔡太師的門下。”

    老軍校一臉鄙夷:“蔡太師缺這萬把銀子?個中還有玄機。”

    “哦?”

    眾人又是好奇,老軍校宛如天上的太白金星一般,無所不知:“這蔡太師有四個兒子,隻有一個女兒,這女兒卻有古怪。”

    “怎麽個古怪?”

    “三年前高俅去蔡太師府上,想給衙內提親,娶了蔡太師的小女兒,這時聽得閣樓隆隆作響,一團黑影好似野豬一般衝下,直奔高俅,見的黑影原是個人,蓬頭垢麵,臉如黑漆,眼斜嘴歪,麵門大的像是個吃人的老虎,兩條鼻涕流惡臭,涎水直直的往地上流,那人抄起一個石墩子就要打高俅,嚇的高俅屁滾尿流,這時來了二十個家丁,都是禁軍出身,一通棍棒方才止住,其內兩個軍人還被石墩打傷。”

    “這人是?”

    “蔡太師的女兒!”眾人大驚,“高俅也曾聽過蔡太師的千金長的醜,沒想到竟是如此醜惡的瘋婦。隨即斷了聯姻的念頭。”

    “那可委屈了梁中書了。”

    “非也非也。”老軍校大笑。“傅太守離任,帶著梁中書去東京拜會朝中重臣,來到蔡太師家中。梁大人一表人才,又寫的一手好字,深得太師喜歡。梁中書知道蔡太師有個嫁不出去的虎女,於是跪倒在地,講,若是恩相不棄,願為半子,為太師執鞭墜鐙。”

    “這梁大人真是真是”眾人一也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

    “富貴險中求嘛,蔡太師一把抓住梁大人,生怕他跑了似的,也不顧什麽良辰吉日,三日內就要梁中書在蔡府拜堂成親,又差三十個禁軍,捉住女兒,令十幾個婆子梳妝。夜裏,梁中書喝的酩酊大醉,來得賓客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卻也不敢壞了蔡太師的miàn pí。閨房裏,蔡太師的婦人嚶嚶而泣,想我這女兒怎生如此命苦,如今嫁給這攀門第的,怕是以後少不得受苦,誰知,蓋頭裏的女兒也哭,說道,孩兒不孝,不在母親左右盡孝了,聲音輕柔,倒不像是那個龍行虎嘯的醜兒,夫人大驚,連忙掀開蓋頭,女兒正哭的梨花帶雨,雖然還是黃頭黑皮,嘴眼卻不歪斜了,也不流涎水鼻涕了。蔡夫人喜極而泣,忙念阿彌陀佛。”

    宋時的規矩是晚上拜堂,送入洞房,所以稱為結“昏”,日已西斜,賓客圍攏過來,蔡太師和夫人坐定天位,一對新人磕頭,眾人都聽說這瘋婦的醜惡,好奇地盯著,隻見新娘規規矩矩地下拜,太師身後的幾個軍健卻是緊張,萬一這瘋婦發做起來,還要他們幾個生摁到洞房裏。拜過天地,梁中書早喝得不省人事,心中委屈翻上來,小廝剛喊過送入洞房,梁中書一把就扯下蓋頭,蔡太師站起來,住手二字含在嘴裏。眾人早已驚呆了,這是個何等的美人啊。但見:

    發如雲,點滿珠翠,宛如銀河飛灑。絲絛栓縛,怕人間難接。

    麵施粉,紅白有致,恰似汝窯新造。粉鼻分隔,恐凝脂易碎。

    目含情,泛起秋波,勝過灝夜星辰。睫毛護定,畏光華閃爍。

    唇微啟,欲言又止,不輸櫻桃欲滴。銀牙守關,懼吐氣如蘭。

    像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眾人齊齊呆住,蔡xiǎo jiě麵頰泛紅,偷偷把蓋頭自己蓋上,遮住眼睛之前,偷眼遞給梁中書一個笑眼,輕聲說道,“相公,注意禮節。”這一聲清風拂銀鈴,雖然輕柔,一起起驚醒眾人,包括喝的大醉的梁中書,眾人方才醒悟,剛才女子確實美,眉眼間還是有幾分神似蔡京,高俅大怒,拍案而起,氣呼呼的走了,蔡京也愣住,隻見梁中書又跪倒在腳邊,叩頭如搗蒜,蔡太師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直到眾人圍攏上來齊齊道賀,蔡太師才遲鈍的答起禮來。

    眾人都不知,蔡太師的女兒本是天界的茶靡花仙,被貶人間,茶靡花不同別的花,開花前異常醜陋,而且惡臭難聞,直到豔滴滴地開放,才會褪去臭味,而且花期極長,會開到整株花死亡那一天。

    梁大人自攀上蔡京的高枝,扶搖直上,結婚一個月就補了大名府的太守一職,政務軍務一手抓,到任時騎了高頭大馬,帶著蔡xiǎo jiě遊了三日城,到如今不到兩年光景,大名府治的如鐵桶一般。

    眾人聊至天黑,史大要上路,眾軍校苦留:“史大,這路上可不比咱們大名府,淨是盜匪橫行,不如天亮再走。”。史大仰天大笑,亮了一下手中鋼刀,隻說:“不礙事,見一個殺一個。隻托各位把這書信交給梁大人,我走了。”眾人又送出二裏地,史大用力一抽胯下馬,塵埃滾滾,轉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此去華陰,快馬加鞭,路上不過五六天。

    顯然眾軍校的擔心是有理由的,剛出大名府不過二十裏,到了華州境內,就遇到五個劫道的響馬,身形健碩,樸刀擦的鋥亮,史大也不多話,策馬衝鋒,衝一次,砍一個腦袋,內裏的正要求饒,哪有時間,史大砍下第五個腦袋的時候,第一個腦袋還在咕嚕咕嚕地滾著,這軍中的刀法,最是實用。

    又走了幾天,史大明顯感覺到各地人民群眾生活水平有差距,靠近大名府一側的強盜有馬騎,有樸刀,身材也算健碩,之後的幾波,不僅沒有馬,而且壓根沒有幾把像樣的兵器,甚至有幾個,骨瘦如柴,史大一聲喝,仿佛就要震散架了。進了華州的州府,史大繞了城一圈才找到一個破落的客棧,連馬草都沒有,倒是沿路的暗門子多,一個個麵黃肌瘦,擦了不知多厚的白灰才遮住,看史大是個騎馬的主兒,拚命往門裏拽。走到東平府和華州的交界處時,光景就更破敗了,連個吃飽的劫匪都沒有,托這昏太守的福,華州境內,史大隻殺了二十個土匪,倒也省力。

    正午時分,史大好容易找到個長草的地方,餓壞的馬兒散開蹄子就跑,史大也找個陰涼處,打開酒葫蘆,吃起牛肉來,旁邊摸出個耗子一般大的小孩,撲在史大身上就喊爸爸,手卻摸到史大衣兜裏,史大怎麽不知是偷兒,卻不忍心打,索性拿出二十個銅錢給了那小孩,小孩轉身走,把錢拿給了躲在草叢裏的一對男女,男的手上還拄著一條木棒,史大心想“逃荒的饑民吧。”這一帶的逃荒者似乎有一個信息網,不一會零零散散又來了一些,都是要錢,史大一一都給了一點,天也涼快了,看看身邊的馬,已經休息了好久,嘴裏還在一直嚼,馬是不反芻的,史大笑著說:“吃撐了吧。”,此時又來一對人,男的兩鬢斑白,撲倒跪下,“老爺,您發發慈悲,買了小女吧。”,旁邊是個七八歲的姑娘,兩眼直直的看著地麵,沒有一點神,身上也沒衣服,裹著一張破布,像是喪事上用的,腳踩在草地上,紮了不少蒺藜,卻也沒喊疼,似乎失去知覺一般。史大一把拽過這小妮子,她也不反抗,像是一把枯草,那老頭看著像是要買,隨即開價:“十兩,您看這小妮子,長得還是有一眼瞧的。”史大瞪了他一眼,老頭子慌忙改口,“五兩,五兩就好。”,史大也不言語,遞給他五兩銀子,等老頭開幾步,史大掰開姑娘的嘴,從裏麵掏出一個球,用麻草編成,史大知道,這是拍花子的慣用招數,嘴裏塞上這麻球,人就說不出話來,也不會鬧騰,像是睡著一般。史大追上去,手起刀落,劈在老頭後背,老頭當場咽氣,從他身上又掏出不少錢財,史大早覺得不對,這兩人年紀上不像父子,而且這老頭的口氣,太像個買賣人了,史大擦了擦刀:“掙這種昧心錢,死在爺爺刀下,倒便宜你了。”回頭看時,那個小姑娘倒在馬旁邊,比剛才更像一把枯草。

    一夜趕路,走到東平府境內,路上又殺了兩波共計十二個土匪。

    進東平府城,下到一個茶肆,那小妮子總算能自己坐起來,仍是不開口說話,史大也不知道這麽大的孩子吃什麽,胡亂要了牛肉和湯麵炊餅,周圍一群饑民看到這騎馬的大爺帶著個髒兮兮的小姑娘,有打算賣兒賣女的都一起圍上來,“大爺,買了小兒吧。”擠不道前頭的,也使出吃奶的氣力,把小孩高高的舉過頭頂,亂哄哄一片,有幾個孩子哭出來,大部分卻連哭的力氣也沒有,史大隻好各散了些錢財,眾人才慢慢散開,這時,有個瘋癲了的婦人,懷裏也是個小姑娘,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衝過來大喊:“你為什麽不買走我的孩子,為什麽不買,嫌我的孩子長的不好麽?”,史大難掩心中悲涼,多給了些錢財,那婦人依舊不依不饒,喊著:“你買走我的孩兒吧,”還不住的戳她孩子的臉“你看她多乖,長的多好。”,史大無奈,索性解開包袱,把軍中積攢的錢財,都發給眾人。轉過頭看到買來的小妮子正偷偷喝眼前的麵湯,看到史大瞅她,像是做錯事被發現,忙把手伸到桌子下麵,又恢複了一動不動的枯草狀。史大真是氣極了,真想快些出城,再殺幾個強盜出出這口惡氣。

    這時,送死的就shàng mén了,三個穿衙役zhì fú的人過來,揮動水火棍打開眾人,為首一個拿腔拿調的喊著:“誰在我們這買人啊,不知道要交稅的嗎?”,看到人群中的史大,“呦,就是你啊,五兩銀子。”,攤手就是要錢,史大正在氣頭上,亮出鋼刀:“正是爺爺在買人。”那為頭的衙役也是欺軟怕硬慣了,看到個硬茬子,本不想多理會,後麵兩個人卻不,大喊:“有沒有王法了,那持刀的,你買人有無憑據,要是沒有,大爺請你吃牢飯去!”,史大大怒:“醃臢潑才,爺爺殺了你們幾個,大不了臉上多了印,還回大名府當兵。”,說完手起刀落,砍翻兩個,一腳踏在為首那個胸口,“回去和你們王太守講,人是爺爺殺的,大名府的斥候,去找梁中書拿人。”說完,抱起那小妮子,扔給店家一錠大銀,指指饑民,示意做些飯食,就大搖大擺的騎馬出城了。

    那為首的衙役之後去找了王太守,王太守不知道正和添的第幾房小妾**,聽了衙役說話,甚是煩躁,破口大罵:“混賬玩意,你們真打算讓我,啊,為了幾個狗奴才,問蔡京的女婿討人去?什麽東西!”說完,抱起小妾就走到內房去了。最後胡亂抓了一個瘋乞丐砍了頭,就不了了之了。這功勞被閻王記在了蔡京頭上,因為梁中書夫妻二人的關係,禍國殃民的蔡京並沒有像秦檜那樣,投百世豬胎,隻在十八層地獄呆了七年,就投胎平凡人家,也算是茶靡仙子的一件功德。

    一路殺賊,史大終於回到陝西境內,看到山上有幾個獨行的樵夫,興奮的對著不說話的小妮子喊:“到家啦。”,連夜就奔到少華山下的史家莊。一進莊院,就看到,一群婆子圍在東屋門口,見史大回來,多嘴婆婆邁著小碎步,一陣風似的走上前:“大郎啊大郎,你可算回來嘍,你家娘子疼的喊了好幾天了,誒呀,真是太可憐了。”說著還抹起眼淚,正準備再說,大郎早已一個健步衝回東屋,跑到妻子床頭,隻見妻子嘴唇發白,頭上不停的淌汗,:“老婆,你受苦了。”,史家娘子勉強笑了笑:“孩子太鬧騰了。”,旁邊正在洗手帕的婆子忙喊,“呦呦呦,大郎,你腰裏那是個什麽,刀!凶器,別帶進孕婦的屋子裏,陰氣重,不吉利。”,史大一看,這刀一路上傷了近百條惡漢的性命,血漬還沒擦,史大正準備扔出去,小妮子幽幽地跟了進來,細瘦的雙手抓在刀柄上,不讓他扔,史大正要發怒,卻看到妻子臉上有了一絲血色,也不哼哼唧唧了。心下暗想:“這孩子殺心好重,尚是個胎兒,卻要這shā rén的刀方才震懾住。”,於是把刀立在床頭,又想,“要是個忠直的男孩就好了。”

    五天前,史娘子開始疼的難以自持,莊上的大小婆子就日夜輪班守在這,生怕出事,史大坐在門口長歎,畢竟伺候的事,還是婆子們比較通,自己也插不上手。隻能幹等著,看到買來的小妮子望著天,把身上的麻布又裹了裹,史大也看天,隻見成片的烏雲飄來,在夜幕裏更顯得凝重,大坨大坨的惡龍一般,齊齊聚在上空,就像一百萬黑衣黑甲的遼國騎兵攻城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

    史大正準備和小妮說莫怕,那小妮卻先開口,說出了幾天來的第一句話:“龍君!”,天上的烏雲像是和小妮對話一樣,轟隆隆響了幾聲悶雷。小妮問道:“是他麽?”,天上一聲悶雷,聽起來隱約是個“是”字,小妮又問:“令嬡呢?”,隻見天空一道炸雷,明晃晃一條閃電劈向東北,正是東平府城方向,小妮低垂雙眼道:“想哭就哭吧。”,天空果然又劈裏啪啦響了幾聲雷,緊接著便是瓢潑大雨,史大上去抱住小妮,想要問些什麽,枯草也似的小丫頭就昏厥過去,雨下的越來越大,卻聽東屋一聲響亮的哭聲,婆子們齊聲呐喊:“生了,大郎,生了,是個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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