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到手,梁中書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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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史進和十八住了一晚,次日早起,就隨夫人一同去了書房,梁中書這種級別的官員是沒有辦公場所的,像縣尉一級的,要開堂審案,在衙門辦公,而京官,也有所屬的特定辦公機構,比如禦史台,尚書台等,梁中書就在自己的宅邸辦公,頂多偶爾去校場看看,次日早,伺候梁中書漱口的丫鬟退下,夫人就提著自己熬的蝦頭粥去給中書,這蝦頭粥是東京的吃法,最為費時,天蒙蒙亮時,夫人就起床去了自己的小灶台剝蝦頭,夫人笑盈盈一進門,就把中書嚇了一跳,一口漱口水咽下肚:“哎呀,夫人,怎麽起的這麽早。”,“夫君公務忙碌,做妻子的怎麽能不來進盡本分。”,說著,夫人就把親自打整的早餐排在書桌上,說實話,夫人此等出身,還沒有如此殷勤過,梁中書尷尬地笑笑:“夫人是打定主意要做好人啊。”,梁中書指了指書桌上一份沒有拆的信件,“王寧送來的,我叫了周師爺和鄧將軍一起來議事,你把那兩個孩子也叫來吧。”,鄧將軍,鄧昊男,是名義上大名府的軍事長官,平時負責訓練,和史大同期入伍的,史進昨天也拜訪過。夫人見梁中書已經猜到,也不多答話,坐在下手處,不一會,周師爺,鄧將軍,梁春都來了,又一會,丫鬟拉著兩個困得冒泡的孩子也來了,史進搖搖晃晃,眼睛都睜不開,衣服也沒整理好,中書讓人拿來兩個小板凳給他倆,當事人都來,中書大人讓周師爺拆了信封來讀。
“梁世傑大人,下官王寧鞠啟,近有一夥歹人,在我府毀壞柴世宗天子禦賜銅獅,詆毀世宗天子,犯下謀逆之罪,並打砸本府一處布莊升祥號,打傷店員,布莊東家王老爺,為人善良,施舍鄉裏,還是王黼大人的族兄,更兼打傷本府守軍衙役多人,奈何歹人首領自稱大名府斥候史大,下官惶恐,特向兄核實,免得被狐假虎威之徒欺騙。”,讀完,梁大人先是哈哈大笑:“這個王寧,眾人都知道他文章不通,好歹請個秀才代筆。”,王寧不是科舉入仕,而是蔭補入仕,文章狗屁不通,不過這也證明確是王寧自己寫的,中書說道:“這小子很重視啊,親自寫信來。周師爺,你先說說。”,周師爺倒是很通內裏的門道,先是說那獅子的來曆,又把王家的勢力和其中的利害說了,最後,師爺說道:“大人,史大退伍已經快十年,王太守明擺著要給袒護王家,我們犯不著得罪他。”,剛說完鄧將軍就站起來,瞪圓眼睛說道:“大人,我那史兄弟不是歹人,他是個老實的莊稼人,不過在幾州做點采買,隻是王太守,賀太守太過昏庸,兩地盜匪叢生,是我建議史大他們裝成官軍的。”,剛說到這,周師爺打斷:“鄧將軍,莫評價別州的長官,這不是我們該說的。”,鄧昊男雖然氣憤,隻能閉嘴,依舊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不合適:“請梁大人保史大一命。”,梁世傑也不理他倆,轉頭對史進,“信裏所講可是真?”,史進說道:“半真,升祥號和鐵獅子是小人損毀,和家父沒有一點關係,而且,我打傷的那幾個,不過是幾個尋釁的紈絝。”,梁大人也略沉吟一下,“可有證人。”,史進說:“有,當日程太守的夫人和女兒在場。”,這倒有些出乎意料,中書說:“既然如此,我就和王寧求個情罷了,你們花錢賠給人家,我還當多大的事。”,中書想就這麽糊弄過去,隱含兩個意思,一是,他不承認史大是本府的斥候,二是,以個人名義求求情,此事最終決定權還給王寧。這樣的處理,讓兩方都不滿意,先是周師爺:“大人,萬萬不可敷衍,王寧已經給這事定性了,要按謀逆論處,他是非要懲處史大不可,您切莫給史大求情。王寧已經上調京師,這事傳到王黼大人那裏,對您不利,索性由他去吧。”,梁中書聽了,還是很讚同的,他以後也要上京,得罪不得王黼。鄧昊男嘩啦又站起來:“這個王寧,搬出王黼來嚇唬誰?梁大人是蔡大人的半子,還會怕了他?”,這次連梁大人都聽不下去了,匆忙打斷:“昊男,莫如此說。”,鄧昊男又重重坐下。此時,梁中書轉頭看向夫人:“夫人,你怎麽看?”。
夫人看了看這群心思各異的人,略一琢磨,說道:“夫君,你還記得你是如何入仕的麽?”,梁大人忙說:“都是嶽父大人提攜。”,梁世傑理解錯了,他以為夫人是要搬出蔡京壓他,趕忙討好,夫人笑笑:“更以前呢?”,梁中書說:“我中了進士後,先補了灤縣的缺。”,夫人補充到:“對,你請了河北的盧員外助你消滅了逆賊。”,中書說到:“是啊,這又如何。”,夫人說:“妾聽說,請盧員外之前,還請了滄州的柴大官人,可柴大官人並不出山,可對?”,世傑想了想說:“是啊,柴大官人不肯幫忙,唉,是我不自量力了。”,夫人道:“不是柴大官人看不起你,他在江湖上也常zhōu jì好漢,怎麽為國出力反倒推三阻四,他府上功夫好的江湖人士頗多,派兩三個來助你又何妨?”,梁世傑想想,問道:“還請夫人明示。”,夫人說道:“柴大官人是世宗的嫡係,世宗雖是陳橋讓位有功,畢竟還是前朝君王,後代處事也多小心,他豢養門人,我皇兄也多有芥蒂,夫君,如今史進打破一個世宗的獅子,就夠得上‘謀逆’,皇帝會如何想?他王寧拿雞毛當令箭事小,給前朝招魂事大,你保史大,確會得罪王黼,可你不保,怕是在皇兄那裏不好,你到底是大宋的臣,還是大周的臣?”,這話說得極有分量,臣當多大,大不過皇帝,世傑想要升遷,皇帝的態度才是真,他不想留人話柄。世傑有些猶豫了,做著權衡。草根出身的他,很容易陷入這樣的猶豫,他雖然官至太守,無論王黼還是其他京官,對他而言,都是大山一樣,更何況,王家這種盤根錯節的家族勢力。夫人見世傑猶豫,又說:“夫君,今後有天你出將入相,也要提拔這幫門人弟子,切莫寒了他們的心。”,此時,師爺也有些動搖了,確實,如果一天自己出事,太守棄自己如草芥,豈不讓人寒心,眾人不語,世傑還在沉吟,夫人問梁春:“是誰送來的信。”,梁春回答:“回夫人,那人自稱是王太守的侄子,在衙門做事,還有個捕頭。”,梁夫人用鼻子輕哼:“嗬嗬,派了親信來,還真是上心。叫他進來。”,眾人都是一驚,不知夫人何意,不一會,兩人就走進來,和史進打了照麵,立馬認出:“是你!”,這兩人中,捕頭沒見過,不過這個侄子卻挨過史進的打,這兩個人可能是平時橫慣了,上來便要打,也不看看場合,鄧昊男一步上去,單手摁住王寧的侄子,微微一使勁,把他摁倒在地,鄧昊男大喊:“畜牲,休得造次,跪好!”,那人便不敢動彈了,另一邊,史進更快,肚子上給了捕頭重重一拳,並沒往要害上打,捕頭堪堪跪下,捂著肚子,其實史進大部分精力都在提防著馮十八,這姑娘是帶刀的,要是她一刀上去割了這人的喉,那就麻煩大了。這二人此時才猛醒,這裏已經是大名府的地界了,不是他們為所欲為的東平府了,兩個人略微調整下心態,跪下磕頭:“拜見梁大人。”,梁中書示意鄧昊男鬆手,兩人對中書說道:“大人,大人就是這小子做得案子!請大人把他繩之以法!”,梁大人故作憤怒:“不說是一夥人做的麽?”,那兩人被一句問住,嘟嘟囔囔說:“那是王大人說得。”,梁夫人走上去問道:“你們倒說說,我大名府的官軍如何謀逆了?”,王家侄子說道:“他們毀了世宗禦賜的獅子,還不算謀逆?”,夫人也不答話,端端坐下,取下手中一個玉手鐲:“當年,我離京時,皇兄禦賜的。”,說罷,pia彐,扔地上啐了,問道:“那我剛才算不算謀反了?”,那兩人聽到這女子稱今上為皇兄,早嚇得不敢說話,夫人不依不饒:“你們倒是說話啊,算不算謀反?不知道回去問問王寧,王寧要是也不知道,讓他去請教一下王黼。”,梁中書看到夫人鐵了心保史大,頭疼得揉了揉眉頭,說道:“你倆先回去吧,正式的回信,我隨後派人送去。”,兩人才誠惶誠恐退下,當天就返程了。
這裏解釋一下,梁夫人本叫蔡貞,蔡京的第六個孩子,人稱蔡六xiǎo jiě,那年嫁給梁世傑後,聲名大振,被初登大位的徽宗聽說,他定要去看看是哪個倒黴蛋娶了蔡六這個人盡皆知的醜八怪,於是招了她夫妻二人進宮,不成想蔡六竟然美若天仙,徽宗有些動心,這可嚇壞了梁世傑,若是皇帝要他老婆,他免不得被尋個由頭,人頭落地。所幸,夫人機靈,三言兩語認了皇帝作哥哥,皇帝還禦賜了一釵一環,而且後來又獵到了李師師,也就忘了蔡六。所以,蔡六xiǎo jiě稱皇帝為皇兄。
再說史進這裏,梁中書頭疼的一直揉搓眉心,良久才說:“夫人,你是定要讓我得罪這個王寧嘍。”,夫人說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夫君可有其他主意?”,梁大人仔細想想,要麽力保,要麽撇清,剛聽夫人一番分析,還是力保更劃算,也不再多言,坐下寫起書信,措辭頗為嚴厲,總體有三點意思,一,史大是我梁某的舊部,於朝廷有功,二,我不覺得損壞那獅子算謀反,建議折價賠償,三,你王寧不要拿王黼來嚇我,我不吃這套。中書寫好,讓師爺和夫人看過,兩人都表示認同,就金封起來,遞給史進:“這個,你拿去就你父親。你姐弟姑且在我府上住一夜,明早出發。”,史進雖沒看信的內容,卻也知梁大人保了自己的父親,立馬拜謝,鄧昊男也拜謝。不過梁大人還是打了預防針:“我和王寧畢竟平級,交情也不深,雖是措辭嚴厲,卻未必奏效。而且,王寧要是用別的手段報複你父子,我就愛莫能助了,你早做打算。”,中書說的“別的手段”,其實意有所指,他知道一些地方大員自己豢養打手,做些不光彩的勾當,王寧手下就有一支,還頗為強大,平時扮作土匪,打劫商賈,偶爾和東平府的守軍配合“剿匪”作秀,幫王寧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世人稱作“官匪”。然而史進並不知道,以為隻是太守的客氣話,並沒當真。
完全放下心的史進十八二人又恢複了孩子還有的狀態,端著的那股氣放了下來,撒開了玩鬧,把院子裏的水缸石頭搬來搬去也不嫌累,兩人追逐打鬧,讓平日裏清雅的梁府雞飛狗跳,梁中書看著兩個孩子,問身邊的丫鬟道:“孩子都是這麽鬧騰麽?”,丫鬟說:”老爺,我沒帶過孩子。”,梁中書哦了一聲,又問掃地的婦人:“小孩子都這麽鬧騰嗎?”,婦人說:“鬧!可累人了。”,聽如此說,梁中書嘟囔道:“得讓梁春多雇幾個老媽子了。”
史進玩累了,趴在一塊石頭上睡著,整個院子瞬間就安靜下來,十八也不去吵他,自己去玩水,此時卻聽到有數人落在他們所住的屋子頂,十八看到來人明晃晃帶刀,而且身手了得,也摸出彎刀。
來人究竟是誰,我們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