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去留（1）

    縣公安局僅有法醫一人，該法醫技藝精湛人人稱絕，凡是進山野營不幸遇難的屍體都要經他的手解剖化驗確認家屬。薑醫生長相溫婉謙和，為人計較小氣，不知情的外人當麵背後都叫他薑才子，接觸深的人當麵薑才子背後薑小氣，但誰也不敢得罪這個因為腦抽，名校醫學畢了業二話不說投奔了跟他邊兒都不上的窮鄉僻壤的高材生，生怕氣走了薑小氣，局長拿著他們開刀。

    法醫室裏，數張金屬床臨時搭出的一張大通鋪，上麵坐著7具焦黑的屍體，法醫門外的牆角處，堆放著十來具殘缺不全的焦屍。薑醫生已經為這裏外十幾具遺體跳腳了一個早上。因為前天的一場大火，本縣唯一的一座懸空寺廟因不明原因引發大火，死傷人數聽說為零。上頭得知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還特地召開緊急全市會議把縣警察局局長點名表彰。今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局長攜著家屬樂顛顛地趕往市裏參加明天的會議，留下了十幾具遺體的驗屍工作給薑醫生，自己逃之夭夭。

    他指著台麵上盤坐的七具遺體，抖著手指，問過來交待局長臨走前‘遺命’的小警察，吼道：“你你你，你再說一遍！那老頭臨走前說什麽了？！”

    小警察今年剛從城管培訓班畢業不久，家裏托人進了警局，省去了在外的風吹雨打，誰知進了警局卻時不時地伺候起了眼前這名脾氣出了名不好的高材生。他唯唯諾諾地討好地說：“局長說，最近縣裏比較平靜，沒什麽大案要案，事情不多，您要是不忙，那就得空幫幫忙。驗驗這幾位的屍首，也好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讓他們死的瞑目。”

    薑小氣徹底火了，“不忙？不忙他就給我十幾個人讓我解剖判斷每個人的年齡、身體特征、死因和死亡時間，順便還要確定身份？！他當我是大理寺，要什麽就能查出什麽？他扔了一年的工作量給我還好意思說我不忙？！告慰他們在天之靈？誰來告慰我的？不是說什麽零傷亡嗎，老頭子自己跑去領獎，這些算是怎麽回事？隱瞞不報？他想死得快點也別拉上一局的瓜子陪著他啊！”

    小警察陪著笑，“薑醫生，你消消氣。什麽叫瓜子？”還是一局的瓜子。

    “就是傻子。他說你們局裏的警察都是傻子。”小警察身後是法醫室解剖室的金屬大門。這一句陰森森的話就是從門外傳出，想到自己身在這麽個陰氣十足的地方，他沒想過這裏除了薑小氣和自己這個不得不來的人外還有別人不請自來地闖入。首先聯想到的便是這句話是從某具死人口中傳出，要不怎麽大家都說法醫室總是鬧鬼呢。小警察聽到聲音後嗷地慘叫一聲，迅雷之速躲在薑醫生身後，不敢看向門口。梁晏雙手插兜，手腕上吊著根狗鏈子牽著黃牛。搖搖晃晃吊兒郎當地走進法醫室內，看到膽小的警察，翻個白眼，用正常語氣說：“是我，怕個毛球。”

    小警察從薑小氣肩膀露出嚴眼睛，見是他。懸著的心髒回歸原位，幹咳兩聲，拉平衣角整理警服。義正言辭地走到梁晏麵前，正義凜然地警告他：“你怎麽進來了？出去出去，這是法醫室重地，外人嚴禁進入！出去出去！”

    梁晏自從離開的深山老林回到人類群居的現代社會，不用再擔心下一刻是否還要跟著張魁或是洛晃專往危險的地方鑽後。殺傷力等級呈指數型網上增。聽到小警察這麽說，眼睛緊盯著他的雙眼。嘴角斜裏一挑，邪魅地微笑，繼續用著隨時可以斷氣的聲音跟他輕輕說道：“我若是走了，誰能告訴法醫，這些死者都在跟我們申述著什麽冤屈呢？”最後的‘呢’字尾音拉長，似乎形成了一條無形的繩索，繞上小警察的脖子，用力一勒。

    小警察收到恐嚇，被鎮住，恢複原位的心髒猛地收縮成一團，呼吸不暢地扔下一句“那你們慢慢聊”後，嗖一聲跑了。

    梁晏噙著笑，評價小警察的絕塵而去，“膽子真小。”

    薑醫生懶得看送上門的戲，看清梁晏後便轉身安靜地工作，聽到梁晏的評價，本著護犢子的思想——警局裏的人自己怎麽欺負都行外人想都別想——諷刺道：“你不怕？你不怕還帶著狗進停屍房？”

    梁晏被刺了個無言以對，厚著臉皮進來，伸出右手，“醫生，你好，敝人梁晏。請問尊姓大名是？”

    “薑醫生。”薑小氣回頭，伸出帶著手術手套，上麵沾滿了焦黑物質的手，沒等梁晏躲開，就握了上去。

    梁晏強忍住手上惡心的質感，“薑醫生，你好。不知您的全名是？”

    薑小氣像被人踩了尾巴，聲音含糊卻急促道：“薑醫生。”

    “……”梁晏不知道這人到底在鬧什麽別扭而不肯告訴自己他的名字，遂帶著天真的表情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薑小氣抿著嘴，一字一頓口齒清楚的重申：“我的名字叫薑——一——生！”

    “……嗬嗬，一生啊，久仰久仰。”

    “你到底有什麽事？”

    “是這樣的，我們雖然不是懸空寺的僧人，但跟寺內的僧人挺熟的，發生了此等悲劇，我也是痛徹心扉。”腹誹那兩個沒人性的東西，留在招待所，打著安慰方衝等人的名義，讓他過來做外交的活計，還是跟一看就是個不好糊弄的主打交道，權衡後，打算半實話地說：“這不，經過這場大火，荒寂師父和幾個小師父都還沒找到人，碰巧救援的人又說寺內葬死去僧人的墓穴中有七具剛死不久的屍體，所以就希望你能幫助看看，是否能從這七具遺體上找出證據，確定是不是荒寂師父他們。”

    “依照什麽確定？他們每個人都有特定的組織留下來嗎？”

    “組織？”

    “人體組織。確定身份的最好方法，一是親人認屍，二是在無人認屍或是屍體麵目全非無法辨認的情況向可以進行dna對比。這兩種方法得出的結果比較真實。他們燒成這個樣子，都碳化了，你能找到認出他們的人嗎？”

    懸空寺都被燒得差不多了，別說是他們的人體組織，房屋都快燒沒了，而且正常人都不會在沒事的情況下切下自己的肉冰凍起來留作以後給自己驗屍，想來想去，梁晏點頭道：“我去找個跟他們更熟的人過來，看能不能認屍。等等我，先別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