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還是一隻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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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當太陽還沒有升起,我已經站在了這個城牆上,很高很高的城牆,我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我覺得其他的家夥都沒有我這麽的高貴。我使勁伸伸嗓子,發出一陣陣脆響脆響的叫聲,我喜歡這種叫聲,因為過不了多久,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起來了!
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城牆巍峨而高聳,薄日夕落,無邊的晚霞到射進江邊的流水,盛出千盞萬盞的琉璃,波光鱗動,姹紫嫣紅。我就像一個將軍,漫步啄食於這天地之間。
我可以自由的往返在這個城市,雖然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時間很短,卻沒有人會輕易的驅趕我,因為我的女主人身邊總是會有兩三個扛槍的士兵跟著,我認識槍,因為那種看起來像棍子的東西,天生讓我害怕,當我第一眼見到,我就蹦出個“槍”字,還有他們頭上的徽章,那上麵有個很顯眼的白日,他們叫它青天白日,而這個地方叫-----南京!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可每次想起這個字眼,我的心就會沒來由的痛!
從我記得起我來這裏,一睜眼我是從水裏浮出來的,嘴裏還叼著一個戒指,我都不知道我居然不怕水?接著女主人就抱著我哭了一地,好吧,是我弄濕了她。然後我就莫名其妙的可以隨意跟著她,還有可以坐車,很舒服的車。她帶我逛遍了這個城市,繁華,淳樸,熱情和向往。我可以吃很多的零食,各式的小吃,在他們露著微笑的眼中,我會盡量保持自己的紳士,不會將東西弄得到處都是。
吃飯是會給錢的,身邊的士兵總會笑眯眯的掏出錢袋,然後老板總會熱情的再送給一杯涼茶:就像街上的人群聚攏是自發的,他們總會像潮水一樣不知何時就湧動,像螞蟻一樣突然聚集,掏出他們身上的東西放進就近的xiāng zǐ,然後又突然消逝。就像呼喊是隨時的,總會有人在你不注意的時候,站在隨意一個高點的椅子上,就會心潮澎拜的說著什麽,然後就會有成群的人一塊高呼振臂;兵也是熱血的,每天都有數不完的兵潮湧入,他們進去,然後又有著數不盡的兵潮湧出,光腳的穿鞋的殘破的帶傷的橫著的豎著的,唯一他們相同的就是血是流淌著的,從他們的血管流到身體再流到脊梁再流到軍裝再流到地上再流盡這片土裏,眼中隻有一種剛毅和決然。
隻是警報也是突然的,總會在你不防備的時候響起,然後天空中就會有纏鬥的怪鷹略過,掛著黑煙而逝,人群就會有歡呼也有悲泣,總會有看不清的黑點落下,慢慢的變大,呼嘯著落地,發出震裂的轟響和焦人的灼浪,將原本平整的街頭化成一個個殘破的大坑,還有亂飛的枝條。我曾經跑近看過一個掉下來的怪鷹,上麵還畫著一個讓我作惡的紅日,散發著腥氣像血一樣的紅日,我第一眼看去,所有的憤恨直接崩裂了我的神經,我用我的嘴毫不保留的啄著這個標誌,即便滿嘴鮮血。沒有什麽原因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這是從我骨子裏散發的,深入骨髓,不死不休!身邊的警衛將我使勁的抱走,女主人問起我的嘴怎麽回事然後給男主人說,男主人仰麵大笑,說這才是雄雞,甚至還破天荒喝了一杯叫酒的東西!
天已經冷了,風吹來會有涼意!我總會豎著羽毛在這城牆上看著濤濤的江水和奔騰的人流,男女主人已經很多天顧不得管我了,哪怕隻是遠遠的看一眼也沒有。有的隻是忙碌和穿梭,咳嗽和焦慮。我可以感覺到東邊天空裏的壓抑,那種感覺就像是滾滾烏雲悶壓而來的燥熱,而我卻像是將傾大廈的那一根頂梁,即便傾盆落湯,驚雷遍鴻,我也隻有悶死了這口濁氣咬牙去抗,即便粉身粹骨也要碎的有個聲響!
越來越多的人已經出去了,趟過了這條大江,消失在盡頭,數也數不完,比我身上的羽毛還要多得多,可我還想讓他們出去的更多。我驚心的害怕著這裏會將變成墳墓。在我的眼中瘋狂的獨輪車轉的是那樣的緩慢,匆匆的腳步是那樣的笨拙。依然有數不清的腳步在這個城市中奔走,踉蹌卻堅定的走向那所有需要他們的地方,數不清的手在這個城市中揮動,疲倦卻不停歇的築磊著他們的家國。數不清的身影在這個城市中頓足,蕭瑟卻直挺的佇立在這大地之上,背對濤濤,首望朝陽,雲卷雷動,誓不回頭!
我想我的那隻蘆花了,雖然她隻是在我散步時驚鴻的一瞥,我想我那隻蘆花了,雖然我每次和她相見總是會裝作昂起我高傲的頭,我想我那隻蘆花了,即便我每次都是遠遠的看這她。一種從未有過的純淨促使我不忍褻瀆她,一種未有過的神聖促使我想要守護著她,隻是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促使我遠離她。這讓我明白什麽叫思念和祈求!感覺自己就像在陰暗的曠野,滾滾天雷從看不見的天際壓來,狂暴而妖孽,撕裂和搖曳,我伸展全部的翅膀,拉伸再拉伸,還是如同那砂礫被驟然卷起,無影無蹤。我多麽希望你走了,我的那隻蘆花,在那天涯海角,離得越遠越好,我多麽希望你留下,我的那隻蘆花,在那我抬頭就能觸到你的地方,離得越近越好。隻是我要留下,不得不留下,我希望你趕快的逃離,我希望看著你快樂的生活,在我沒被吹幹之前,我知道我的弱小,可我還是要留下,擋在你的身前,即便我給你擋不住一絲的風沙。
終於雷聲來了,是那樣的細不可聞,我隻是在今夜的城牆上聽到那麽一絲,卻震耳發聵,是的,我能感覺,它在肆虐,它在咆哮,它的嘲弄,不過我就立在這裏,我就在這裏,在這裏靜靜的等著那雷聲從我的身上踏過去!等著濺他們一身血!
黎明是混亂的,更多的人更雜的腳步從城牆的門裏湧出湧進,我很鄙夷的看著我的那些同伴,不是仍然在傻傻的吃,就是被驚嚇的胡飛亂撞,我寧可願意它們被扒光燉熟了,送給在這城牆上忙碌的人群和兵士。他們真的好累,好困,好疲憊,卻從沒有停歇!
我回頭遙望一眼,多麽希望我的蘆花看的見我,因為還有我站在這高傲的城牆上,在黎明之前,揚起頭顱,發出鳴響,叫醒大地!我像一個將軍一樣巡視著我的陣地,這漫漫巍峨的城牆,這沒有盡頭不知終結的戰場。這是屬於主人腳下的土地,這是屬於千萬個像主人一樣人群的土地,這也是我的土地!我不知疲倦的想著,就像我不知疲倦的走著,就像我不知疲倦的嘶鳴著。
一夜又一夜,雷聲終於滾滾而來了,然後-----傾瀉而下!轟隆隆的響動打斷了我江邊早餐的雅興,接著是一陣陣一排排的巨響,濃濃的黑霧伴著煙塵在我的視線中急速的放大,從一個個點到一片一片到一團一團,劇烈的震響居然可以促使我在奔跑中搖晃,我知道了雷聲其實就是炮火。當我在靠近城牆,無邊的恐懼灌滿了我的翅膀和雙腳,讓我忍不住的想要顫抖和逃跑,甚至要鑽進土裏,以求片刻的撫慰。
我終於趕到了我的戰場,當我不知道何時那些響聲早已停止的時候。火光在這城牆的四周蔓延,濃烈的黑煙讓我辨不清方向,呼吸就像是嗓子在有團火在灼燒,殘垣斷壁,滿目瘡痍,刺鼻的肉香在空中彌漫,殘碎的肢體伴著褐色的血液在亂石雜土裏攪拌。迷亂的煙像是搖曳的手臂,在亂風中翻滾著一陣陣的慘厲陰森的呼喊。再沒有一棟我所熟悉的建築,我引以為傲的城垣。
人已經從四麵趕來,暈的,吐得,翻白眼的,手足亂舞的,徹底的瘋狂。不!除了那些身穿殘破卻眼中決然的士兵,他們沒有一絲的停頓還有不適,沒有人說一句話,他們隻知道用自己的工具甚至雙手在不停的刨,刨,從土裏,從亂石裏,刨出一隻隻手,一隻隻腳,就是在刨。他們是戰士,就像我一樣!我也是戰士!我飛上城樓,殘破和灼熱的城樓,我尖叫著,一聲聲的尖叫著,昂首挺胸!人們看著我,我仍在叫著!直到所有人都動了,他們也舉起了雙手,揮舞著,尖叫著!我在戰鬥!和他們一起!
日出有日落,日落有日出,炮火在持續著,而我就站在它停息的時刻。我總會找到最高點鳴叫著,人群也隨著我而揮舞著。我已經知道那落下的叫炮彈了,就像它發出來我已經就知道它的落腳了,就像我可以安全的辨別找到一個角落躲藏了。主人已經來過幾次了,每次都會有震天的歡呼,就像我鳴叫的時刻。他曾經想抱起我,而我卻飛走了,我離不開我的戰場,就像離不開蘆花一樣,我走了,蘆花前麵就沒有了胸膛。主人在最後給我往脖子上掛了一個小獎章,然後靜靜的敬禮,轉身,再不回頭,我鳴叫著,人群為我而歡呼!
四周已經全是雷聲了,沒有間歇沒有停頓,呐喊和嘶吼,煙霧和灰塵,殘肢和鮮血,傷兵和哀嚎。日又落日又出。今天很靜,我聞到了一股不一樣的氣息,是人的,卻滿是血腥和禽獸的味道,當陽光撕裂了最後的黑暗,在那焦黑和殘亂的遠邊,腥風卷雜著肉香,一片片一堆堆的huáng sè,像屎一樣席卷而來,我站在高處看到的是漫野的的散發著地獄氣息的太陽旗在狂曳搖擺。
我可以感覺有一群一群的炮口在轉向我的城牆,無數張近乎於變形的臉在往這裏貪婪的張望,像是野獸血盆的大口已經張開,而我和我的戰友,就這樣無助的等待,等待下一刻的來臨,死神之鐮無處不在!我大口大口深吸著空氣,然後抑製不住的開始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