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還是一隻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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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著我的嘶鳴,“彭-彭-彭”幾聲空蕩與沉悶的炮響,世界翻滾了!無數道撕裂空氣的聲響之後,天空之上出現無數個由小變大的黑點,然後急速俯麵而下,大地頓時搖曳,轟鳴震碎天際。襲人的氣浪急劇奔湧,觸碰到一個個軀體,將他們卷起,撕碎。黑煙繚繞下是一陣陣的血雨,爛肉,大腸,殘破的肢體。已經分不清是那個部位,手與腳都在這裏被分化,抽搐,天空裏詭異的顯現一團團的紅霧,我知道那是人全身奔湧而出的熱血,瞬間彌漫了整個冰冷的土地。
我現在是回不到城牆上了,這裏距離城牆還有很遠,我躲在這個巨石下麵的坑中,眼睛辨別不出方向,耳朵聽不見聲響,氣浪拔盡了我後背的羽毛,嘴巴已經溢出鮮血,我隻覺得自己無力,退早已無路可退,就這麽抗著,甚至隻盼自己可以早點死去,像是一萬年,卻總不會停歇。像水一樣的血噴灑在身上,然後沙土和碎石又在它上麵埋藏,心好似停止了跳動,軀體隻能伴著一聲聲的炸響而起伏。
我早已不知聽到了多少次的聲響,每一次都是成百上千個聲音匯聚成一片的驚雷,我全身在顫抖著,我想蘆花,我想逃離,我想衝出去,我想讓最近的那一發直接命中我的身體。我覺得如此的孤單和漫長,聽不到一絲其他的聲響,連慘叫都聽不見,沒有奔跑的人群,沒有揮舞的手臂,隻有一個個張大的嘴巴,在我拚命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就連同一陣濃煙消失了!
地終於不再顫抖,遠處還有一個個趴著的土層在抖動,鑽出一個個人,搖搖晃晃,爬進就近的工事中,也許是工事吧,一個個的彈坑,地上已經看不到有幾個高一點的東西了。火光從槍口裏噴出,閃動的是那麽頻繁,血不停的從一個人又一個人的身體裏迸射,從腦門,從後背,從肩膀,從任何身體的地方。我聽不見,隻覺得這像是在看一場畫麵,一個又一個的人衝了出去,然後倒下然後抽搐,或者變硬或者嘭的一團消失不見。他們在幹什麽呢?這麽的熟悉卻想不起來,他們隻是在向前向前。
他們的前麵是什麽呢?黃丫丫的奔湧的黃潮,太多的人,真的太多太多,黃的衣服,黑的頭盔,整齊的背包,和僵硬的軍履,還有我沒見過的太多的數不清的滾動的戰車,噴射的彈筒,閃耀的機槍,扭曲的臉龐,快捷的身影,淋漓的規避,他們的確比我見過的軍隊裝備的都好,訓練的都多,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算不得人類,被馴化成了野獸,shā rén的野獸,透過這些是一片片的煙霧催發出的黑點,我想那是一洞洞的炮口。我從沒有見過如此多的炮。突然一麵旗子在我的眼中閃現,猩紅的圓日占據了我的眼睛,然後又是一麵,一麵麵變成一片,又一片。
我的思緒開始清晰,我的意識開始從炮火的震顫裏開始回流,我才知道我是被震聾了震傻了。我的憎惡衝擊著喉嚨,心髒覺得跳動,耳朵開始有聲音穿透,震天的嘶喊開始徹響,槍炮聲像是沸騰了的油鍋在肆意,身體開始有些知覺,腿也好像回歸了我的身體,這是我的陣地,我的戰場,我用盡力氣鑽出這個石頭的縫隙,腳下是鬆動的撲土,還有黏黏的拉扯,我知道那是血!溫熱的泛著一層薄霧!
我飛奔起來站在了這一塊牆垛之上,更多我熟悉的軍裝熟悉的戰友浮現在我的眼中,漆黑的麵龐已經辨別不出,他們像是一個又一個重複的畫麵:他努力的握著槍打出子彈,腦袋又嘭的被子彈打中,後腦四濺的血花,他努力的握著槍發出轟鳴,心髒又嘭的被東西擊中,後背被迅速的殷紅留下一個碩大的窟窿,還是他努力的甩出手臂,手榴彈飛了出去,卻是兩團煙霧同時的炸響,一個在他的前方一個在他的身上,一個又一個的他努力的衝了出去,被擊倒在了路上,被cì dāo刺穿了胸膛,被履帶碾壓能泥水,被火焰燃燒為焦炭。一個又一個的他在閃現,一個又一個的他在消失。可他隻有一個方向,那就是向前!
突然一隻大手將我從石頭上抱起,就地的翻滾,噗噗的聲響打在牆壁上反彈近土中,黏糊糊的液體順著我的脖子淌下,又一個他倒在我的麵前,懷中緊抱著我,我努力的掙脫出來,一種無言的壓抑從我的心頭直直的鑽入我的腦海,我跳上了一座高台,發出平生最大的聲響,我的鳴叫似乎遮蓋了周圍的炮火,然後一個又一個的音響環繞起來,那是必死的衝鋒號,眼前隻有搖晃向前的人群,和發出幽暗光暈的cì dāo,潮水般的黃潮漸漸退去,陣地上僅留下數的清站立的人群,然後發出通天的呐喊。
又是震天的炮火,沒有休止的震動,沒有休止的顫抖,沒有休止的鮮血。我卻是如此的平靜,就像蘆花就在我的身邊,我默默的數著,數著最後的炮響,然後在它停止的瞬間我就站在了我的陣地上,對麵憎惡的旗幟並沒有在我的視野裏出現,反而是一大團黃騰騰的霧氣,向著我們湧來,我心中一陣痙攣,那些霧氣我是從心底感到恐懼,它漸漸的挨近我們的陣地,然後吞滅著陣地上的生靈,咳嗽,咒罵和嗚咽聲傳來,然後漸漸沒了聲息。
我將頭埋進土裏,我還可以呼吸。很漫長的寂靜,然後又是潮野般的聲響,那群野獸嘶吼著衝了上來,隻有零碎的槍響或者突然爆炸的轟鳴。我就這樣在大石底下靜靜的看著,看他們用cì dāo將一個個還在蠕動的戰士歇斯底裏的刺下,甚至不願意扣動一下扳機,就這樣一個一個的刺著。然後他們扒光了那些還算看得出來的軍裝,換在了自己的身上,任憑地上光溜**的軀體在寒風中蕭瑟。他們集合了,朝我的城牆而去,我知道他們要幹什麽了,想騙開城門?嗬嗬,獸即便穿上rén pí,仍舊是獸,我聞得見他們身上甚至骨子裏的齷齪和肮髒。
他們不知道我在他們後麵,我全身的血和土,已經將我變成了殘亂的石頭,他們不知道我在他們的前麵,我可以比你們快許多的飛到我熟悉的戰場,在你們還在懷疑自己的眼睛之前。他們不知道他們即將死去,用他們的毫無憐憫的生命懺悔的留在這片大地吧。
就在他們來到早已封堵的城門前,我用盡全力啄瞎了那個曾經用刀砍了我幾個戰友腦袋的眼,他發出我不能理解的慘叫,嘰裏呱啦的亂語,那是他們自己的獸語,痛苦的語言總能清楚的辨認出真偽,而我已經遠遠的飛開落在一個傾倒的木梁上,放聲的嘲笑!槍聲響起,那是我的兄弟認出了這群牲畜,從城牆上發出的慶賀,眼前wěi zhuāng的野獸們被打成了蜂窩,流出來的血滿帶著腥臭!
夜已經降了下來,掩蓋了這所有的殘酷和血腥,槍炮的火焰時而劃過天際,撕裂了一個個黑暗的瞬間,總有人倒下再也沒有起來,我飛回了城牆,我太累了,我好想睡一下,我強忍著,可還是睡著了,再睜眼天泛起了白暈,又一天來臨了。很靜,沒有槍炮的聲音,隻有呼吸和哽咽還有咀嚼食物的聲音,天空突然劃過聲響,無數的白點落下。
天空飄灑下雪白的紙片,那不是雪,是紙,紙上一定寫滿了勸降的東西,因為我看到人們拿起之後的情緒,絕望,憤然,血湧,還有不甘!我想我要做些什麽,我從人群上麵飛過,落在一麵青天白日的旗幟上,我仰天長嘯,我覺得我的這次呐喊劃破了天際,直衝雲霄,大地都動蕩,大河都咆哮。接著是撕拉撕拉的聲響,一片片紙屑又重新拋起又落下,無數的人群發出嘶吼,我可以聽到那震天聲音中的夾雜的全是血絲和靈魂,在燃燒,在涅槃!來吧,終究要這樣,天空中我仿佛看到了蘆花,我原本就要這樣,堂堂正正的迎接你的目光!
炮聲果然又想起了,更猛更多的炮,人影,戰車,槍,連續的槍,將人直愣愣打成兩節的槍,炮,無停止的炮,一個打過來就帶走那麽多的血。敵人終於衝鋒了,我飛到城牆最高處,這個殘破的城樓,發出迎敵的號角,身子突然一頓,我清澈的感覺到子彈從我的身邊搜搜的劃過,撕裂了空氣,撕裂了我的翅膀,撕裂了我的記憶,我隻知道我要向前栽下去,向前,向前,絕不回頭!
不知過了多久,我灰灰沉沉的轉醒,身邊靜寂的要死,鑽心的疼痛從翅膀上傳來,我想扇動一下,卻怎麽也用不上力氣,我的力氣好像在慢慢消失,一股股的血流滿了我全身的羽毛,我輕輕的低鳴著,身邊隻有寂寥的風聲,哪裏傳來的光線映射進我的視野,滿牆的屍首,到處的殘肢,隻是再沒有手臂揮舞,發出聲響。
我從屍骸裏掙紮站起,回望我的家園。到處的火光,遍地的屍體,一陣陣密集的槍聲,一聲聲慘烈的呼喊。我掙紮著想走回主人的家,那是我的家。一路躲躲藏藏,一路魑魅魍魎,一路血光飛動,一路痛斷肝腸。滿眼都是斷首的男人,**的女人,湊不齊全屍的孩童,滿屋都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男人悲憤的痛斥,分不清紅的還是白的刀光,分不清是地獄還是夢魘的折磨。
我終於從牆頭跌滾進主人的家,找到我熟悉的這個儲藏室,裏麵還有槍,槍我是不會用的,但是還有幾箱開著蓋子圓圓的東西,我知道那上麵有個繩,隻要拉開,就會變成一團血雨,那些個戰友們啊他們都這樣一個個消失在陣地上。我為什麽要進到這裏,因為我已經聞見裏麵有許多個禽獸的氣息,還有女人的哀嚎,那是附近街上的女學生們,我聽得出她們的聲音。
我憎惡著這些禽獸,我幹淨的主人絕對不會允許他們踐踏自己的家園,我寧可讓它毀滅!門居然是敞開的,燈光很亮,一群**的禽獸在瘋狂的怪笑著,他們排著隊一個一個在儲藏室的桌子上扭動著,像是一群蛆蟲,地上血淋淋的躺著幾個早已沒有聲息的女人,衣服誰又知道被撕碎到了那裏。
我居然就這樣的搖搖擺擺的進屋了,他們居然衝著我怪笑著,搓著手,貪婪的眼神中仿佛看見的是一道大餐,當他們想要撲上來的時候,可惜我已經鑽進了xiāng zǐ的縫隙,他們圍了過來,就在搬動xiāng zǐ的一刻,我終於把纏在腳上的繩索崩斷,然後用盡全力呼扇上了旁邊的桌子,桌子上趴著的是四五個憔悴的女孩,蘆花的身影顯現在我的腦海,我衝著她們微微點頭,然後伸展出我全身的力氣,發出最後的嘶鳴!鳴叫是那麽的悠遠,那麽的高亢!轟的像太陽的光明閃過,再也沒有了禽獸,沒有了傷痛,世界原來是如此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