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山黑水開始的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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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的天是越來越冷了,雖然沒下雪,可是身上換的殘破的棉衣一點也不能抵擋入骨的寒風,老疙瘩警告我,別在外麵尿尿了,小心凍住了!士兵們拿刀槍的手也套在袖套裏,不要怪他們不拚,因為手露在外麵不huó dòng真的會凍僵的。傷兵也越來越多,援兵也越來越多,大營裏原來百十號現在都四五百號了,打水,果然是個啞巴活,吃黃連的啞巴!

    小疙瘩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主要是因為老疙瘩沒錢了,上司催了兩次,老疙瘩也就認了,明天小疙瘩要歸隊了,所以今晚我準備多弄兩條魚,主要是老疙瘩有酒,新撥下來的,天冷,沒酒,病死受傷的更快,所以上頭允許喝一點,不過前提是那些安排要出征的,管它呢,老疙瘩說我兒子負過傷,應該有他一份!

    好容易夜深人靜,天殺的,小四兒和五兒也來了,巡夜的怎麽沒把他兩個給逮著,魚又不夠分了!四兒和五兒是和小疙瘩在一個隊裏的,平時沒少占老疙瘩的光,晚上偷摸來過兩趟過來看望小疙瘩,來兩次吃兩次,魚湯都不剩!還好這次還懂點事,居然從懷裏摸出半塊子臘肉,說什麽袍子肉,管它什麽肉,切吧切吧好下酒!老疙瘩變戲法似得尋摸出一大罐子酒,掂量了掂量,拿出四個碗,硬是全到滿了,晃了晃,居然破天荒的沒響聲,老疙瘩一咧嘴指著我笑了,又拿出一碗來滿上了,傻小子兒,今兒個讓你過過癮,酒管夠!可破了天荒了,居然還有我的?哈哈!

    魚燉好,肉切上,酒倒滿,情義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碗燒刀子下肚,滿屋都是情思。

    終於打開了話匣子,四兒帶著哭腔說話了:“日他先人板板,好好的一場仗,打成這模樣,疙瘩哥,咱隊就剩咱三個了!”

    “什麽玩意兒?他姥姥的!你在說一遍?”

    五兒:“疙瘩哥,啥也別說了,小七的屍首都沒搶回來,點背,挨炮點了,轟沒了,也好,不用磨磨唧唧了,能咋地啊?長毛子火器厲害,那子彈打起來跟下雨似得都不帶停的,二百多米啊,離那龜兒子城堡二百多米啊,弟兄們都像苞米片子似得,全哢嚓哢嚓啦!知道不?打的不知道什麽鬼仗!現在咱都調好幾千人馬了,光船都好幾十艘,兩三人能開船?這還不算數不清的當地人和老百姓還有輔兵,硬是吃不掉雅克薩,紅毛鬼子也不露頭了,兄弟們衝不上去啊!能咋整?真不是咱藤牌兵慫啊,老疙瘩叔是長輩,當年和荷蘭長毛鬼也沒這麽慘啊,那時候國姓爺---?”

    老疙瘩一個猴急,捂住五兒的手,不讓說了,五兒嚇一跳,晃晃腦袋,扇了自己一嘴巴。哎呀?有戲還不讓我看了!

    老疙瘩眼瞅了瞅我,猛的抓起海碗大灌了一口,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

    “歎!按理說有些話不能對外人講,可這個傻小子別看沒多少天相處,我也是個明白人,半入土了,我真拿他也當半個兒子,今天的話啊誰都不能傳出去!我信這傻小子嘴嚴著呢!歎!我是粗人,大道理我也說不成,要說這羅刹國鬼子火槍是比荷蘭毛子厲害,可炮真沒人家強,荷蘭毛子的火炮那打過來片甲不留海了去了!這羅刹國啊沒人強,可又能咋地?想當年要不是為了你們幾個娃,我也就去了,國姓爺那才叫漢子,什麽叫漢子?血性兒!跟著國姓爺死了那叫血撒幹,魂猶在,國姓爺說過咱是漢人,什麽叫漢?魂在血在!現在呢,咱就是一條條狗,看門護院的狗,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個兒是個人,再看看現在,這地界哪啊?大清皇家的後花園,可流的血有幾個八旗子弟?全是咱們漢人!漢狗!可咱們一個個沒了魂的漢狗怎麽辦?叫吧,咬吧,可有一條你們給我記住,但凡有個子孫能傳宗接代,你們就要告訴他,他姓漢,魂可以沒有,血可以不熱,可他要記住姓漢,先祖在天之靈保佑著,總有一天那麽多子子孫孫們,但凡哪怕就隻有一個孩子返祖本源,魂歸漢族,那他就是個火種,會燃燒起一個又一個的漢血,漢骨,漢魂!所以你們要活著,苟且偷生的活著,像狗一樣的活著,活著就有夢。從今記住,你們是袍澤,是兄弟。”

    我喝了點酒,腦袋好像清醒了!不過酒勁又上來了!我就不待見老疙瘩你這樣的,原來這是東北啊,我說呢,白山黑水,可不真冷麽,要是現在在海南,就享福了!還羅刹,沙俄唄!你說你煽情吧,還讓我們像狗一樣,四兒和五兒都要拚命了,還整的俺們裏外不是人了!再說說兄弟,稱兄道弟的海了去了,誰拿我當過飯啊,不對,吃幹抹淨,擦嘴拍屁股,真要打起仗來,喊一句兄弟們給我頂住,就頂住了?還不全屬兔子的,跑的比誰都快?這不扯呢!親兄弟還明算賬呢,親兒子還不養爹呢,親妯娌還吵架呢,親姊妹還鬧分家呢,幹的更別說了,幹姐是談戀愛的,幹哥是搞快捷的,幹爹是往上爬的,幹爺是認太監的,不是,小疙瘩你擼什麽袖子啊,好好好,我喝酒,碰一個,咱是哥們了!老疙瘩你接著說。

    “小娃娃們,放心吧,惡仗快打不起來了,想當年國姓爺都拿荷蘭毛子沒轍,何況這幫隻會咋咋呼呼的家夥,撐死就是挖溝設卡,馬上就天寒地凍了,這地界出門尿尿都能凍死,他們啊,也得按照國姓爺的法子,隻要把糧道一封,天大的本事也得吃飯,沒糧食?嗬嗬,火槍算個屁!”

    “對!還是疙瘩叔有遠見!對吧,四兒?”

    “就是!疙瘩叔說得對,困死這幫羅刹鬼!”

    “爹!還是你有辦法!來來來,幹!”

    切!跟沒說一樣,這我也知道,沙俄從東邊到西邊你們知道有多遠?大冬天能送個糧食粒兒過來就算他們本事!話說回來,咱們是不是傻,就知道傻衝,自己長矛大刀人再多還不是人家火槍一梭子的事!不死才怪!我正自個胡思亂想,突然咚的一聲,木屋的破門被人一腳踹開,涼風呼的灌了進來,抬頭一看,完蛋玩意,頂盔摜甲,上司駕到!

    “哼!大戰在即,軍中私自飲酒擾亂軍紀,執法官!將此五人拿下,杖刑五十,以儆效尤!”

    “慢,統領大人,藤牌兵好戰英勇,明日不如讓幾人隨隊死戰,將功贖罪”

    “也罷!分開壓下去!”

    “是”

    是你姥姥個腳!這不是想逼死我們哥幾個嗎,老疙瘩,老疙瘩,咱喝什麽酒啊,欲哭無淚。。

    “統領大人,天寒地凍,正好滿飲此杯!”

    “嗯!這個夥夫魚燉的不錯嘛,要是明天不死,讓他調我夥房來,幾個人長本事了,還背地說我的壞話!”

    “統領大人,來來來,滿上滿上,一個漢人,管他作甚!不過咱進來時,他們說的困死羅刹國倒不是不是個主意,大人您看?”

    “哼!這幫羅刹蠻夷,不知用的什麽法子,噢,探子說什麽水泥?我呸!水和泥能那麽硬?連紅衣大炮都炸不死他們,哼!炸不死,我餓死你們!不過必須打上一仗,也好在皇上主子麵前保住前程,然後咱們調來水師,河水給他截斷,挖溝設卡,哈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到時候餓他個一年半載,哈哈,對,再有事沒事投個毒,功勞是跑不掉的!先密報恩相,讓他有個準備!咱也有條後路!”

    “渣!大人,喝酒喝酒!”

    東去春來,花謝花開,歲月潦倒,斯人已逝,仍是這片童話般的世界,不同的是童話般的人,破敗的車輪承載著殘破的一群西方人咯吱咯吱的遠去,後麵是震天的聲響,大刀和長矛隨風蕭瑟,似乎訴說著一種不甘,又或者是一種解脫,又或者是一種慶幸,管它呢,誰又在乎逝去的,人總是眼線很淺,不是麽?一個古銅色的漢子突然跟著遠去的車輪竄了出來,撕開了棉衣,任憑風兒的呼嘯,咬破了的牙唇在滴血,眼中凝結著淚,想大聲的嘶喊,卻使勁的憋了回去,默默地念著“四兒,五兒,我會活下去的!傻子,我會活下去的!爹,我會活下去的,像狗一樣活下去的,活著,活著,活著就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