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埋骨的海那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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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海水,碧水藍天,一陣帶著腥味的海風吹來,刮起一群海鳥,飛入湛藍的天空,翻滾的海浪拍打著礁石,消退在細膩的沙灘之上,沙灘是如此的細膩,像是小娘子裸露著的大腿的肌膚,茂密的熱帶叢林遮掩著起伏不斷的海島,叢林就像是人類霓虹閃爍的世界,充斥著**,yòu huò,陰險和陷阱,引動著無數的生物,在這片叢林裏追逐,這是繁盛的,卻又是令人生畏的,熱鬧而又寧靜,魅惑而又有殺戮。
哄哄的聲音從遠方傳來,打散了這個亙古不變的畫麵,當黑煙卷起,又傳來一陣陣的廝殺,滿是古銅色的手持利刃的兵士,迎著古怪的城堡奔去,這是個西式的古怪的城堡,高大而又堅固,外表總是會騙人的,不是嗎?就像這奢華城堡的外殼下躲藏著的是野蠻和貪婪。
“報------,報,國姓爺,軍士又衝上去了,傷亡慘重!”
“本帥知道,下去!”
“得令!”
我拿著刀劍,我在衝鋒,我在瘋狂的衝鋒,滴血的畫麵就在我的眼前,我都不知道我慘死的兄弟會到什麽樣的世界,我隻有衝鋒,我隻想砍下前麵城牆上叫囂的人頭,這是我的勇氣,殘存的勇氣。身邊又倒了一個,我不知道他是誰,隻是覺得他的衣裝很古怪,並不是大頭清兵的,因為我看他倒下並沒有揚起的辮子。
我仍在衝鋒,我已經看清了那個黃毛金發的麵孔,但是高高的城牆擋住了我的視野。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爬梯,我順著它,開始一步一步的攀登,我想爬上去,但是爬梯是如此的滑,像是粘手的瀝青,又或者是像磨了黃油,一團烈火扔了下來,還好,我這個時候摔了下去,大火吞滅了梯子,我的眉毛是如此的痛,頭發好像是燒焦了,也許吧,誰顧的呢!那個叫囂的長毛士兵又看著我,像是咧嘴的譏笑我的不自量力,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我手中的兵器甩出,就算是吧,也許是刀,也許是矛,管它呢,拋了出去!我已經感覺它穿在了他的臉上,血濺了出來!接著有個東西咬在了我的身上,很快!也很疼!我知道是什麽,那是火槍的子彈。有絲絲的疼傳來,血從身上流下,我暈了過去,是暈血嗎?應該不是,是害怕!
因為我記得剛剛已經有很多的血從我眼前飄過了,四兒的,他是第一個擋在了我的身前,血蹦了我一臉,接著是五兒的,他推了我一把,說了句兄弟,小疙瘩上來的時候,老疙瘩已經比他還要快,老疙瘩翻轉了好幾下,輾轉騰挪,真看不出他的身手是如此的迅猛,像是奔騰逐物的獵豹,手上的盾牌擋住了幾聲悶響,卻仍然有一縷光穿透了盾牌緊接著是他的胸膛,我衝著我喊著要活下去,然後倒地。小疙瘩想補上來,可他太慢了,因為我已經擋在了他前麵,不是我想送死,是老疙瘩讓我覺得痛,全身的血液給了我勇氣,雖然我聽見了噗噗的聲響,但是我信了,小疙瘩是兄弟!傻兄弟!所以我衝了,衝到了他的前麵,我希望他能活下來!在我暈的時刻,迷迷瞪瞪有一個袍澤過來拉了我一把,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當我再次醒來,我覺得我是躺在什麽地方,我睜開眼,這應該是個帳篷,雖然它的布料十分的粗糙,啊,我在懷疑我的感覺,悶熱的空氣,潮濕得就像是我的傷口滴流的血,是如此的粘稠,壓得我喘不過氣。為什麽不是幹冷?那樣至少我會覺得我在呼吸。有一群人走了過來,很模糊,但我想肯定是個大官,因為我看到的有刺眼的光芒閃爍,那是盔甲反射的光,不一樣的盔甲,很漂亮,鋥明瓦亮,我想起身,卻又被疼痛蟄了一下,躺在了床上。隻好說道:“將軍--”
他一擺手,居然很幹脆的命令到:“很好!很英勇!做我的親兵吧!”
我竟無言以對:“謝將軍。。。”
我的傷漸漸的再好,可我的頭卻越來越痛,我已經想不出四兒,五兒還有老疙瘩的麵容了,因為隻要我用心想要想起,我的頭就會疼的厲害,現在也許我就隻剩下前世的記憶了,隻是在夢中閃過許多模糊的片段,偶爾不知為何而流淚,醒來卻仍是恍惚,我已經決定不再想什麽了。好吧,還是小心翼翼好好過眼下的生活吧。
至於眼前這位坐在大帳裏沉思的人,我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崇拜和膽怯,也許有的除了敬畏,又或者多了層憐憫和揪心。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的睡過覺了,我甚至覺得他出現了人格分裂。他白天總是在將領和兵士的麵前表現的亢奮,從容和堅決,而當大帳空蕩,另一個的他充滿著焦躁,狂慮和不安。沒有人的時候他總是沒來由的糾結著,沒來由的揉爛桌子上的紙筆,沒來由的潑出茶杯裏一口沒喝的茶水,沒來由的突然拍案而起,沒來由的皺著眉頭痛苦無聲。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看上我,讓我收拾他的大帳,也許是我很真實的樣子吧,我也很沉默了,不想言語。但這並不是刻意的迎合他,又或者有著那麽丁點的絲絲的同感在裏麵。他和我單獨的時候都已經很少說話了,我不知道如何說也不知道從何說,有一肚子的疑問卻無人訴說,也許他和我一樣都在質問著自己吧。
又一次帳前散會了,他很強勢,許多將領都在萌生退意,而他從來就是一言九鼎,不去再有著解釋,而是直接下命,可將士們對他很服,我也很服,這次並不是因為他的八塊腹肌,是真的,真心的服!
夜深了,我看著案前苦讀的國姓爺,絲絲中帶著酸楚,一張挺俊朗剛毅的麵龐卻皺著總是解不開的眉頭,低垂著就要斑鬢的白發,他應該還很年輕吧。突然,他合上了書,閉著眼呼出了一口氣,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低沉的對著我說:“說會話吧!”
我一點也不奇怪,可說些什麽呢?“將軍,夜深了,早點睡吧”
“歎,不忙,以後有的是時間睡下,也許有天閉上眼再不用擔心醒來,我現在很想知道一個問題,我想讓你告訴我dá àn。你說,我是不是錯了??大錯特錯了???嗬嗬嗬,算了,算了,我不問你了,不不不,我沒錯,我還活著!兄弟們還活著。”
突然之間,這句話讓我一頓,老疙瘩的影像閃過,堵的我竟然想要噴出一口血,即便我已經知道這已經和白山黑水不是一個戰場了,或者已經說是天各一方了,這裏是海島的南端,前麵的城堡叫赤嵌樓,可是我卻不能自持,突然我想問問國姓爺,是什麽讓老疙瘩活著,讓他那麽有理由的讓一代又一代的人活著。我想問問眼前的國姓爺,這位後世大名鼎鼎的鄭王爺!而在我的眼前卻是如此的落寞和蕭瑟!
“將軍,為什麽要打這裏呢?死了那麽多的人,攻不下卻仍在攻?”我想了想說道。
他很低沉,言語裏充滿著無奈和悲哀,自言自語的說著:“嗬嗬,我也在問自己為什麽,也許是沒有家了吧,海的那一邊已經沒有埋骨之地了,那麽多的人頭,那麽多的人頭堆積的京觀,好高,好大,沒有家了,所以隻能找一個家,海的那邊沒有地方了,這麽多兄弟,我想我給不了他們容身之地,可總得有個葬身之所吧,要祭家,要祭祖,要瞑目的!”
“將軍,海的那邊叫滿清嗎?”
“滿清?滿清?滿清,韃虜,女真,韃子,叫什麽已經無所謂了,那是別人起的,可是你要記住,那個地方叫華夏,它還有一個名字叫---漢!”
“將軍,我們怎麽不降?降了不就沒有爭鬥了嗎?我們就能回家。”
“是啊,我為什麽不降?為什麽?我一直再問自己為什麽那麽多人死了也不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為什麽?為什麽。。我降了,就會和我爹團聚,娘就不會枉死,我降了,高官厚祿,錦衣綾羅,我降了,手下十幾萬的弟兄就不用搏命慘死,我降了,就不會再打仗,天下一統,我的百姓就不會那麽多的人頭落地,變成了一座座京觀,嗬嗬,你知道嗎?京觀!京觀!”
“將軍,天下一統不好嗎?碰上好皇帝,百姓安居樂業不好嗎?中華不興盛了嗎?”
“不好嗎?不好嗎?好嗎?好嗎?你知道一句話嗎?海的那邊,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就這一句話千千萬萬個人頭落地。他們不想活著嗎?他們都是傻子嗎?國恨家仇!有些事,有些人,忘了,就徹底忘了,回不來了。也許幾年,幾十年,一百年,二百年,誰會記得今天發生的,也許海的那邊隻剩下對這些蠻夷的歌功頌德,標榜史冊。而我們就會被後人說成阻礙曆史的車輪,螳臂當車,就像這風沙隨風散去。可為什麽?一顆顆的人頭仍就這樣執迷不悟的落下,為什麽呢?一個個生命就這樣終結,為什麽呢?哇----”
“將軍,將軍,將軍,你吐血了,將軍---”
“不礙事,不礙事,過來,我告訴你,這就是為什麽,這就是dá àn。好好看看,記住,記住,這就是為什麽!”
“血?”
“對!血!因為這血它姓---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