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一夜的揚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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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已經燒了一天一夜了,火光彌漫著天際,劇烈的腥臭夾雜著劈裏啪啦的聲響也彌漫著天際,老頭已經很亢奮了,他圍著火場不停地跑著,跑累了走著,走累了跑著,當他從亢奮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明顯的憔悴了。打鐵的在火光中不停的磨刀,磨刀。他應該是要走了,果然第二天打鐵的背著幹糧拿著刀走了,往東走了,他應該是找他的兄弟去了,我們兩個竟然沒有一個人勸阻,也許這就是他的命運。

    火仍在白天燒著,被厚厚捂住的口鼻仍然被這股氣味輕易地穿透,絲毫不能阻擋。老頭老了,真的老了,一夜之間,年華盡去!他就這麽坐在地上,看著這些已經燒焦的屍體和灰燼,久久不語。而我一直在找著石碑或者硬一點的東西,然後不停的拿別的東西刻著描著萬人塚,我不敢停,我怕!我怕我停下來會更怕!可最後還是失敗了,我恨自己不會雕刻。

    老頭不知從哪裏搬來了一塊木板,仍然是門板。他說這是最好的了,最好的硬木。他告訴我不用再刻了,寫上去就好了,反正不會再有人看了。我用毛筆在一遍一遍的刷著,就刷著這三個字,並沒有感到惡心,可是眼淚卻滴答滴答的一直流著,每一筆,每一化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我不知道要描多少遍,隻感覺我的筆每一道劃去就是一個生命的終結。

    天又要黑了,突然,老頭一下子從地上翻爬起來,衝著我邊跑邊喊“快跑,快跑,後生快跑”。我茫然的看著他,並不知道什麽意思,他仍大叫著“往東跑,往東跑,找打鐵的,找打鐵的,快跑,快跑”,他來到我身旁,一巴掌扇到我的臉,火辣辣的疼,然後一把攥住我的脖領,大聲的對我說:“跑,往東跑,找打鐵的!給我記住,要活著,一定要活著!讀書人太少了,要記得傳下去,要活,要活著!”

    看到我機械的點頭,他猛推了我一把,然後圍著火場大叫著!我機械的跑著,心底升起的寒意讓我越來越害怕,我往東就這麽跑著,跑著,任憑夜將我一點點的吞噬!突然我隱約聽見有馬的嘶鳴,我回過頭看著遠方火光的方向,已經很遠了,火光卻仍看的很清,我似乎看到了幾個黑影快速的奔跑著,那是騎兵嗎?突然就見一個影子停頓了下來,緊接著,一個矮小的身影好像被什麽東西拉扯了起來,升到了半空,甩進了火裏,消失不見了。那應該是老頭的,我滴著淚,扭過頭,跑著,再也沒有停下來,直到太陽升起,直到我咒罵著自己慫蛋,直到我太累了,罵不動了,栽在小路旁的草叢中。

    我又被一陣人喊馬嘶聲驚醒了,我趴在這濃密的草叢裏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年輕的婦人拉扯著兩個孩童在小路上吃力的奔跑著,孩子很小,小的不過四五歲,大的不過六七歲,她們跑的已經很吃力了,孩子的臉泛著不正常潮紅。這個女人跑起來有點跛,也許是腳崴了吧,可並不是我想象中的小腳,孩子已經很累了,可她依然拉扯著,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本想喊一聲叫著他們,嘴卻閉上了,趴在草叢裏不敢動彈。

    因為我看見了一匹馬疾馳而來,就在我的跟前截住了這個女人。馬究竟是什麽顏色的我沒有注意,我隻看到馬背上叮棱咣當甩著的東西,那是幾個被拴住長發掛起來的人頭,其中一個還在嗒拉嗒拉的滴著血。馬上坐著的到底什麽樣的人,也許根本就不算人,是個獸性的畜生罷了,我似乎還聞到了一股子膻味。

    這是張猙獰的臉,腦袋在陽光底下是如此的發亮,幾根後腦殼翹起來溜光的小辮,像豬尾巴似得搖擺,讓我感到惡心之極。這就是韃子嗎?他獰笑起來,聲音是如此的刻薄,根本就沒有說話,也許不帶有一絲的停頓,手揚起,刀落下,一大股子血就飆了出來,大點孩子的頭就不見了,血仍在半空中飆著,濺到了我的臉上,滾燙滾燙的,我咬緊了衣袖,沒發出一絲聲響,可褲子又濕了!

    另一個孩子還沒有什麽反應,胸口也被利刃紮透了,孩子低垂著腦袋無助的看著,漸漸的迷茫漸漸的渙散!婦女已經從呆滯中發瘋了,她痛苦的抱著兩具屍體大聲的哭喊著。我的心都要破了,牙已經咬進了肉裏,卻沒有一絲感覺。韃子仍在笑著,也許濺到臉上的血讓他極度興奮,他舔了舔舌頭上的血跡,居然很舒服的shēn yín了一下。

    他貓一下腰,一把就抓住了女人的衣服,想拽到馬上,也許力氣太大了,也許布料太不結實了,衣服被拉扯開來,露出一大片白花的胸脯。這個韃子兵放蕩的淫笑著,露出滿口的黃牙,參差不齊。他從馬上跳了下來,將馬刀收起,放在了鞍上,然後一把將痛哭的女人摁到,胡亂的撕扯著。

    我想閉上眼,捂住耳朵,將頭埋進土裏,可我卻辦不到,我警告著自己我很弱,我是慫蛋,可尖銳的撕扯聲,尖叫聲,掙紮聲,就這麽直愣愣的傳來,刺痛著我的眼,我的耳朵。突然,我緊緊咬盡肉裏的牙鬆開了,雙手慢慢的撐起自己,站起了身,小心翼翼的向韃子兵的後背靠過去。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做,也許這個時候我在想,我就這樣死了,也是一種解脫吧!

    我也不知道我的右手從那裏摸到了一塊石頭,剛我靠近韃子兵想要砸下去的時候,我在想我為什麽這麽傻,不去拿刀,而是用石頭。果然那個韃子兵警覺了,他一側身,石頭隻砸在他的肩膀上,他很迅速的站起身,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順勢用腳一拌,我就摔倒了。

    也許是因為他已經半脫了衣服,行動不便,也和我一起摔倒了,我們就在地上來回扭打著翻滾著,可我沒力氣了,他騎在我的身上,他的拳頭太硬了,幾拳下來我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我覺得滿臉都是血,粘粘的,胸口已經悶下去了,一股一股的血從五髒裏往上湧,噴出來,再湧,再噴出來,我覺得自己快死了,眼前已經黑黑一片了,我想起了老頭,他讓我活著,我失言了,我應該跑的,跑的,我不配做個男人,我救不了別人,也救不了自己。

    突然我身上鬆了,再沒有拳頭打過來,一股膻腥味的液體噴了我一臉,我被人搖晃著睜開眼,那個韃子兵嘴眼歪斜的倒在我的旁邊,那是他的頭,身首分離!一旁扔在地上的是韃子的馬刀,自己的刀砍了自己,便宜他了!我的身子被靠了起來,腦袋不知道枕在了什麽上麵,軟軟的很貼心,一張很溫馨的臉對著我,是那個女人,我很清楚的看到她是如此的美麗,我在想多好的女人啊,我想女人了。

    蕭瑟的風吹來,一個衣衫半裸的女子懷抱著早已逝去的書生,吹生起晚霞,吹落下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