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夢中大叫著驚醒，嗓子裏隻有痛，發不出完整的聲音。我在躺著？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我確定了自己的姿勢。頭頂是鼓起的土，這是哪裏？地獄的深處嗎？卻更像是個地窖。後背處傳來隱隱的疼，我掙紮著坐了起來，眼前是一個粗糙的碗，裏麵是黑乎乎的糊糊，一隻蒼老的手端著它，另一隻手已經將勺子遞到了我的嘴邊，我居然一點也不餓，我想起來什麽，又開始大口大口的幹嘔著。我的頭被拎了起來，好半天我才感到我的臉是火辣辣的疼，我清醒了，一個老頭揚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一定扇了我好幾巴掌，而現在停了下來，我想他是因為看到了我眼神已經變的清明。我張張嘴，想問問這是什麽地方，嗓子腫的厲害，說不出話來，幹瘦的老頭倒先問了：

    “漢人？”

    我機械的點頭

    “讀書人？”

    我想我讀過書，又機械的點頭

    “怕了？”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僅是怕，還有劇烈的反胃！

    “懦夫！慫蛋！”另一個粗重的聲音傳來，我才發現一張木桌的旁邊還坐這個黝黑的漢子。沙沙的聲音傳來，一盞昏暗的小油燈照在上麵，閃過了一道光，那是我的刀，他再磨刀。

    “不許說他懦夫！讀書的漢人還沒死光！他流的是漢人的血，如果老漢沒說錯，眼沒瞎，後生你就喝完它！”

    看著黑乎乎的不知什麽東西，我的胃都在痙攣，說實話我害怕的厲害，不僅是怕死，更怕像外麵那樣的慘死，我確實已經沒有心理防線了。就是一坨屎，我覺得我也會吃下去的，如果可以苟活。我的腦袋不用計算就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麽毒藥，殺死我很簡單，再說外麵還在乎多我一個嗎？

    刀又閃了下光，似乎充滿著猙獰，我邪惡的想著，我如果不喝，萬一看我不順眼，動起了手，老頭我可以試試，可那漢子我和他絕對不是一個重量級別的，我現在撐死戰鬥力一百，人家直接就爆一萬了。算了，我清醒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可是我的胃，算了，反正腦袋失憶了，小便失禁了，就別在乎失不**了吧。一咬牙，喝了吧！

    是米的味道，糊糊的，胃一暖，卻想起了肉，外麵的畫麵鋪天蓋地的衝勁了腦海，翻滾著從胃裏往上湧，我咬緊了牙關，生生的咽了下去！這是天價鮑魚，龍蝦，鯊魚，鯨魚，恐龍，人參，野山參，雪蓮，靈芝，吐了太可惜！我盡量想從來沒見過的東西，還好沒讓我再想到肉。

    “好，這才是真書生，咱們漢人就是要有這口氣！都睡，明天還要幹活！”

    又睡啊，才剛醒！算了，太累了，睡吧！

    我已經在這地窖裏三天了，是的確是個地窖，是老頭還算年輕的時候挖的，那時他在遼東當兵的，年級大了，回到了家鄉，地窖是他用來避暑的，沒想到現在卻成了唯一的避難所。老頭獨門獨戶，他說他見慣了生死，也很喜歡我叫他老頭，可我問到他的家人，他卻沉默了。

    我在地窖裏三天沒出去了，不是不想，而是被老頭拒絕了，因為我吃的太少了，不是因為飯菜難吃，而是吃兩口再也吃不下了，不是不想吃，而是吐的厲害。我試過的，不管自己多麽克製怎麽去想，仍然會吐，睡的也很少，因為做夢太厲害了，剛一睡下就會驚醒。所以我總是被打鐵的叫成慫蛋，我知道我慫，我真的很慫。打鐵的就是那個壯漢，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活下來的，一提起原因，他就要打架，老頭說打鐵的是條漢子，他手刃了一個真韃子，和一個漢狗。

    我已經不感到奇怪了，因為我想起來我是大明的百姓。至於怎麽過來的？我不知道，因為我的夢就隻夢見了這些片段，剩下的就成了我睡醒的畫麵，有時候我很痛恨為什麽我會失憶，問自己到底怎麽了。打鐵的總是在自然自語，他不愛和我說話，我覺得是因為我慫吧。自從他有了刀，刀是我的，現在是他的，我不想給，因為我覺得刀在我手裏我能有一個憑仗，可看見他眼中閃出的光，我隻好給自己解釋說我是書生不玩刀。

    打鐵的有了刀，嘴裏總是重複著要找他的兄弟，老頭告訴我他的兄弟前些天去了江陰，他的兄弟說那裏還有抵抗韃子的軍民，噢，這地方是揚州很普通的一個小鎮，其實就是一個大一點的村子罷了！打鐵的勸他別去，還好他去了，因為打鐵的家裏十幾口和這鎮上的男女老少在我到來的三天前都沒了。

    老頭和打鐵的兩個人總是帶著幹糧天不亮就出去了，天黑了才回來，他們並不告訴我他們在幹什麽，可我知道，他們每天都在清理屍體，因為我偷偷的看過，可每次看見，都會吃不下一點飯。起初還是打算挖坑埋了的，可太多了，他們隻好將散落的屍體一個個用破車拉到一起，在用柴火圍起來，也不能說是柴火吧，因為那些柴是曾經家家戶戶的木板，窗棱，炕席，板凳，樹墩，枯枝，爛葉，爛衣破被，隻要能燒的，應該都有了！

    其實我在地窖裏是有條件的，因為我答應了老頭要寫一本家譜的，他說要把全村所有的人名都寫出來，以便日後會有人記得。因為讀書寫字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不是沒人讀書，而是因為讀書的人都死了，也許有剩下的，可老頭說即便剩下的也用不著他們了，他怕髒了這份家譜。

    活著的讀書人已經不配寫了，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活著的也剃發易服了，不再是漢人了，我還摸了摸頭，的確沒有辮子。我很奇怪我們的軍隊在哪裏，老頭淒慘著笑著，軍隊？打韃子的這裏已經死光了，不打韃子的跑了，剩下的和讀書人一樣，不在配當官兵了，活下的讀書人成了眼線，官兵成了爪牙，他們變成了比韃子更凶猛的畜生，沾滿了血，我似乎明白了！

    當老頭興衝衝的將不知從哪裏找過來粗糙的毛筆和紙硯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卻沉默了，他念了兩個名字就泣不成聲，一把奪過來就將紙撕碎了，我以為他是因為我狗爬一樣的字太難看了，他抱著頭蹲在地上，好半天告訴我，不用寫了，寫了又能讓誰看呢，都沒了，沒了，隻剩下他和打鐵的，打鐵的是不想活了，隻是想找韃子拚命，換回一條命算一條命，而他已經快七十了，活不長了，寫的家譜給誰傳給誰會看呢。我想勸慰勸慰他，張張嘴卻傻傻的滴著淚。老頭努力的停止了哭，他讓我等他幹完了活，讓我立個墓碑，就寫個萬人塚！---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