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總是短暫，就像青春，轉頭已上白發。

    老頭看著天邊開始發亮的魚肚白，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拿手扒拉了一下嘴，捏了捏幾根胡子，終於裂開嘴，笑了，看得出來這次是真的。愣了會然後拍拍腦門，雙手合十，衝著天做了圈揖，嘴裏念叨著，感謝四方神靈。

    突然嘭的一響聲，嘩啦啦的像是什麽東西碎了一地。老頭的心猛的一沉，趕緊回身從柵欄門裏往院裏跑，果然屋簷下下雨盛滿水的大缸裂了一地，到處是四散的瓦片，還不錯，剩下個矮矮的底座，水還在嘩啦啦的往外溢出來，隻不過在水的上麵還有一個濕透了的包裹，嚴嚴實實的，一隻大手摁在了包裹上，用力很大卻顫顫抖抖著，手的主人緊閉著雙眼，眼裏流出來的不知是水還是淚，一陣陣的嗚咽聲從裏屋傳來，也是顫顫抖抖的。

    “渾小子，快鬆手，你個兔崽子，鬆手！王八蛋子，鬆手啊！”老頭竟然停下腳步，除了大聲罵，不敢再往前一步。還好青年漢子像是解脫了一般，脫力一般，手一鬆一屁股墩在了地上，雙眼沒有一絲神色，癡癡的盯著浸泡的包裹，然後突然像惡獸一般猛地用牙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手，發出嗚嗚的悶嚎，再鬆開嘴的時刻，血已經吧唧吧唧的順著嘴角和手背流了下來，眼裏充滿了仇恨。老頭也呆呆看著兒子，除了發傻再挪不動一步，屋裏的嗚咽聲壓得更低了！

    每個人其實都有時間凝固的時刻，在那一刻也許是我們的大腦驟然停頓了，我們沒來的及反應發生了什麽，又或者也許是我們的大腦突然開竅了，飛速的旋轉將我們的**遠遠拋下，其實對於不相幹的別人，對於時間自己，它仍然就是那麽一瞬，絲毫沒有延長或者縮短，卻對於經曆的人來說，如此的漫長。不知是如何開始的，也不知是如何結束的。從生命中不經意的第一聲，到年少輕狂時不經意的刹那，到風花雪月裏不經意的一瞥，到感慨歲月喘息而過不經意的畫麵，到年華已老風塵婆娑不經意的回眸，到白發蒼蒼皺紋雕刻不經意的歎息，直至生命中不經意的停止。總會有的，一次，兩次，三次，許多許多次，也許是現實裏，也許是追夢中。

    就像這次一樣，三個人都以為就這樣結束了，其實都知道會這樣結束的。但是時間就是這樣，誰也不知道時間什麽時候又活起來了。一聲很脆的哭喊猛的響了起來，穿透了三個人的耳膜，震蕩到了三個人的魂魄。齊齊的一個機靈，屋裏的哭泣頓了一下安靜了，青年漢子的手又要伸展出去，可惜他們的動作還是晚了一小下，老頭子已經兩個跨步將濕漉漉的包裹抱在了懷裏。連老頭子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也許剛才的時間對於老頭來說停頓的更長更長些吧。所以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是愛我的，即便這種感覺僅僅持續一刹那，然後我就再也想不起當時的我為什麽會有如此清醒的感覺了，即便仿佛在那個瞬間我好像失去了一團很重要的千載難逢的東西，但是我卻感覺到溫暖如春。

    我已經六歲了，就像我放的小牛一樣高。小牛很可愛，它會很聽話的吃草，而且總會尾隨在大牛的屁股後麵，隻要把大牛趕到一個地方，小牛就會乖乖的跟著，而且它們的毛很光滑，不像那些個大牛，總是弄得身上很髒，我還要累死累活的跟他們拿水洗澡，搞的我每天胳膊都酸的要命。

    放牛要時刻小心不要踩到牛糞，踩到的話就會弄得粘粘的，很不舒服，還要跑到很遠的小河邊，小心的洗好腳，不然回到家，娘親又要嘮叨半天，而且我也不敢靠近河太遠，曾經爺爺說隔壁村的小娃子就是掉進去，沒了，當然我說的是夏天，要是冬天，我就很喜歡牛糞了，不是因為它們能燒飯，而是因為它們很暖和，尤其是剛出來的牛糞，踩進去會讓我的小腳丫舒服極了，難聞就難聞吧，至少可以保證我的小腳丫不會被凍傷的太厲害。

    雖然爺爺去年秋天偷偷摸摸的給我做了雙兔皮靴子，又漂亮又暖和，可是風寶寶和雪寶寶總會有辦法鑽進去，然後把它弄得濕漉漉的，就會變得沉的要命，還得要娘親晚上想辦法在火上烤幹。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之一了，我還是不忍心穿著它到處跑，一踩到牛糞我會很心疼，所以我還是喜歡冬天找個背風的地方放牛，坐在一個地方，小腳丫放進牛糞裏，暖暖的看著風景。

    我最喜歡現在這個時候了，夏天剛剛過去，樹上的葉子多少有點泛黃了，但是天氣總是暖洋洋的，也不冷也不太熱。就像現在我躺在草地上，周圍有好多好多的小花，軟軟的香香的，牛兒們也聽話。我喜歡躺在草地上，看著藍藍的天，和飄來飄去的雲彩，靜靜的躺在草地總會讓總會有許多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dá àn，比如我為什麽要放牛呢？我的dá àn就是不放牛幹啥？總比放羊好。

    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放牛，可沒有辦法。雖然我很厲害，可以自己放十幾頭牛，能比十來歲的哥哥們差不多，可是放的再多，牛也不是我的，是灶爺的。就像不遠處小三子放的，他已經十五了，還在放牛，牛也沒一頭是他的，也是灶爺的，加上更遠點的臭臭，更遠更遠的醜娃，更遠更遠更遠的順子，他們放的也沒自己的，都是灶爺的。

    我們聚在一起最多的時候就是笑話那些笨一點的放羊的小夥伴，笑他們羊腥味大，當然羊也不是他們的，也是灶爺的。其實放羊也有好處的，冬天往裏麵一擠，暖和多了。夏天？熏得要命！其實我們都羨慕放馬的，那是灶爺的家丁才能幹的，每天騎在馬上，威風的緊，眼皮子都不掃我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