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開始前的兩天，周強意外地從董老師那裏得到了印有獲獎名單的最新期刊，讓周強吃驚的是，在優秀獎獲得者的名單裏居然有個“桔梗”。而且，這個名字後麵，和他一模一樣都標明是浙江，顯然，這更讓周強覺得這個“桔梗”，就是那個宋桔梗。

    他查過字典，桔梗，是一種植物名稱，也是一味中藥。不過，讀法和張紅英叫宋桔梗不一樣，她們都叫桔子的桔，而中藥桔梗，讀的是“節”音。估計是，將錯就錯的讀法。

    桔梗的花很漂亮，深色的藍，就像高遠浩渺的藍天。

    周五一早，周強和董老師一起坐公交車到了詩會的地點，一個近郊瀕臨東湖的招待所。這裏原先是部隊的幹休所，現在轉為市屬招待所，由於地處郊外，設施也陳舊，市裏領導基本不會來，屬於放任自流，自負盈虧的國有單位。好在東湖風景優美，湖鮮獨特，招待所的大廚手藝也出眾，自然吸引了不少先富起來的有車一族，或者市裏各局行，想嚐鮮應酬的人。從城裏出發，車程不過半個小時就到，不過要是騎自行車過來，那可要費不少勁了。周強和董老師，從下車的車站拐進一條旁邊滿是竹林的柏油路，遠遠看見招待所紅色的大樓在5月的朝陽下熠熠生輝，心情都是大好。

    “真應該騎車過來。在湖邊兜兜風，都是舒服的。”董老師感慨道。

    周強卻沒這麽想，要是真騎車過來，還不得出一身汗，自己沒問題，老師這身體恐怕夠嗆。

    “聽說這裏的湖鮮不錯。今天豔陽高照，暖風徐徐。真是選了個好地方。”周強沒頭沒腦，和董老師瞎聊道。

    “這次，市裏宣傳部掛了名，也算他們的一項工作。政績啊——”董老師感歎道：“不過聽老關講，倒省了不少錢。嗬嗬，文聯下屬的單位都是清水衙門，和教育局一個樣。”

    兩人說說笑笑進了招待所，見招待所大廳裏已經有不少人，來的早的還真不是沒有。簽完到，拿到會議資料和房間鑰匙，上午算沒有什麽事了。會務組的安排是下午一點之前報到，下午2點領導到，正式開始會議頒獎。第二天上午開研討會，中飯後散會。周強和董老師這麽早來，是因為董老師說上午報完到老關會組織一個港城周邊地區詩人茶話會，大家可以互相認識，交流交流。

    果然，周強一轉身就看見頭發花白像個老農民的老關，從大門進來，他連忙拉了董老師一下。董老師也看見了老關，忙上前幾步，握住了老關的大手，笑著說關老師也這麽早？然後把身後的周強介紹給老關。老關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強，然後伸出粗糙大手把周強相對嬌嫩的小手，牢牢握住，搖了搖道：“年輕好啊，八、九點鍾的太陽，那個豔啊，是我們土地的希望。”

    周強聽了，身上直起雞皮疙瘩。感覺像是莊稼地裏剛長出的青苗，要被摧殘了似的。周強連忙說關老師好，關老師好，連忙把手從牢籠裏抽了出來。

    接下來，周強站在旁邊就看著老關拉著董老師和站在大廳已經報到的人寒暄，介紹，大聲說著話，不時爆發出朗朗的笑聲。董老師也仿佛如魚得水，和人聊得歡，似乎把周強這個學生忘了一幹二淨。周強插不上嘴，這些人的年紀都比他大了好多，他們談論的又都是什麽刊物的編輯，或者北京某某詩人的趣聞，他對這些根本一無所知。周強渾身不自在地東張西望，突然看到大門前麵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一輛轎車。

    轎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的女子。一襲深藍色的連衣裙，一頭飄逸亮麗的長發，長發上係著一根白色的絲帶。她提著一個紫色的小皮箱，悄然玉立在5月的陽光下；微風吹動她的裙裾和秀發，宛如一個淩波仙子。她一手微扶著額頭的劉海，像是要遮擋陽光，星眸流動，仿佛探尋，又仿佛打量著麵前紅色的建築，和大廳裏的人群。

    “這是宋桔梗。”周強心說果然，果然是她。周強沒見到人家的時候很想見，見到了反而覺得一陣失落，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失去了似的。他不知道自己這究竟是中了什麽邪，也不知道這究竟算是一種什麽樣的人生滋味。

    “好像，這是市委的牌照。”旁邊有人嘀咕道。是旁邊的詩會工作人員。

    老關分開眾人，大步流星地上前，迎出門外對宋桔梗笑道：“桔梗，進來吧，叔叔給你單獨留了一個靠湖的房間，你一定會喜歡。”

    “關叔叔好。不用單獨留的，我可以和人一起住。”

    “不是。桔梗，這次參會的女同誌不多，而且是單數，所以你這個不算是特殊照顧，而是正常的詩會安排。”

    “哦，那行。”宋桔梗遲疑了下，還是笑著說：“那就謝謝關叔叔了。”

    老關領著宋桔梗到了大廳的簽到處，周強在旁邊有些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美麗女子。宋桔梗領完資料簽完名，抬起頭就看見了周強。她有些吃驚，臉微微一紅，眼睛眨了一下，就轉身拎著紫色小皮箱走了開去。

    周強仿佛領會到了宋桔梗臨去的那個眨眼，又仿佛什麽也沒有領會到。這仿佛是一道難解的方程式，讓他毫無頭緒。周強想了又想，覺得宋桔梗應該是認出他了，不然她不會有臉紅的表情，想起上海的那一次撞頭，實在是記憶深刻，他想，宋桔梗應該也和他一樣吧。

    上午茶話會的時候，周強坐在進門的一個角落裏，有些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因為他沒有在茶話會上看到宋桔梗。看著那幫上了年紀，三十五六到四十五六歲還被稱為青年詩人的男人，相互恭維，或者口若懸河，他覺得無聊，很是無聊。他不知道在那無聊的後麵是多少人生的無奈與委屈，還有多少奮發和抗爭。他隻知道，在他的人生裏出現了一個女神。

    茶話會開始半個小時之後，周強旁邊的大門突然開了一個縫，他下意識看過去，卻見宋桔梗屏聲息氣地，從那個縫裏鑽了進來。宋桔梗和周強點點頭，然後好像別人看不見她似的，偷偷溜到周強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但是，她顯然估計錯了她對別人的視覺影響力。

    “桔梗，別坐那裏。快過來。”坐在主席位的老關大聲道：“我給各位隆重介紹我市作者，宋桔梗同誌。她是本次詩賽獲獎作者中最年輕的一位。人雖年輕，但詩歌卻寫的大氣，一組《水色江南》文筆優美，結構嚴整，感情飽滿，充滿古典風韻又不失現代浪漫氣息。來，桔梗，坐這裏。”

    “各位老師好。”宋桔梗無奈地漲紅著臉，走上前去和各位問好。

    一時間，會議室裏熱鬧非凡，有不少人遞上名片，宋桔梗手忙腳亂地連聲道不好意思我沒有名片，不斷說著您好謝謝等話。

    周強在後麵看著，心裏亂糟糟的，這感覺就像是本來手握一隻青湛湛、光滑圓潤的鹹鴨蛋，結果被人打破了，還是一個臭的。

    好在宋桔梗沒有伸手和人握手的習慣，她隻是矜持地微笑點頭，對於那些早已有了握手習慣的神經質反應的人，她一律無視。整個會議室所有人都沒有發現這一點異常，隻有周強敏銳地感覺到宋桔梗的堅持，心裏好受了不少。